蘇毓的醫館開張了,取名「回春堂」。這種沒有創意的名字,當然是我取的,取自「妙手回春」。
隨著郭大人家中公子的逐漸康復,醫館的生意也越來越好,演變到了門庭若市的地步。三個月後,醫館和鄒老板的藥鋪正式合作,幾乎壟斷了丹陽城中其它醫館、藥鋪的所有生意。
「如果這個時代有《壟斷法》,蘇毓一定第一個上被告席。」我在路邊買了包瓜子,閒閒待在回春堂二樓的隔間中。這個隔間,原就是為安置我的,畢竟醫館中有很多男病人,我老在旁閒晃也並不怎麼方便。
「這是你教他的嗎?」小倩躺在另一邊的軟榻上,這是我原本該窩的地方。
「不是。」我沒那麼多九轉十八彎的心思來教他,好吧……我承認,「他前一陣子,曾纏著我問一些商界的事,我就拿了幾本現代說經商的書,讀給他聽。」
那是幾個月以前的事了。
那時蘇毓的賣身契快到期了,他在城中查看大小商鋪門面。我怕他第一次創業就血本無歸,便一時口快,向他細數些要注意人流量以及目標客戶群之類的簡單常識。他卻雙眼發亮,纏了我一夜,要我多教他些。
我又能有什麼可多教他的,只能來老一套,對著課本來照本宣科,給他惡補了不少商務知識。
小倩歎氣搖頭,「七七啊,這蘇毓雖不是穿越人,卻勝似穿越,再看他那智商兩百的頭腦,怎麼可能不無往不利呢?」
無往不利?包括對我嗎?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又想起那晚他莫名其妙地「看」我。可能有前世不太出彩的經驗,我總覺得,曖昧這種事永遠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即使偶爾我會看著蘇毓的俊臉發呆,也決不代表我會自以為他對我有男女之意。
然而那晚,蘇毓那眼光蘊含的專注柔情,真的很曖昧。他喜歡上我了嗎?
為這個念頭,我心下泛起一股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有些羞澀又有些欣喜,是愛情還是虛榮?但更多的,還是迷惘。
隔間的門被推開,我看著邁入的蘇毓,他伸伸懶腰,難得孩子氣地抱怨,「真真給累死了。」半真半假帶著撒嬌,酥入人的心底。
小倩早已離開,他發現軟榻空著,我又倚牆而立,啐我一聲,「給你福也不會享。」
說著,他拉我同坐在軟榻上,接過我手上的瓜子殼,為我剝瓜子仁。
近來,他忙碌後的閒暇一如既往地呆在我身旁,幫我做些瑣碎小事,好似他沒開醫館般的樂此不疲。比如剝剝瓜子殼,比如在軟榻上加個靠墊,都是他親手縫制的。
一個大男人,手工居然還不錯,我歎氣。
「怎麼了?」他察覺我的歎息,「不開心?」
「蘇毓,我不懂你。」是不是長大了真的都變了?他在想什麼?我都不敢確認。
「很簡單,」他將瓜子仁攤在我身前,「你要的,一心一意,一生一世,我能給。」
「為什麼?我不能給你什麼啊?你要成親,要傳宗接代,我都辦不到。」十七歲的他,到底知道未來是什麼嗎?
「那本就不是我要的。」怕我不信,他解釋,「成親又如何,我爹還不是娶了一個又一個,也不見得多快活。傳宗接代?讓大房的子嗣去傳吧,我相信他們會多子多孫的,而我,不需要。」
「那你要什麼?」
他擺出那種非你不可的神情誘惑我,「你要一心一意,一生一世,我要你永遠留在我身邊,我倆公平交易。」
我腦中真的一片空白,活了二十九年,再當了鬼差七年,第一次被告白,我不知所措。
「永遠陪著我,好嗎?」他無法盯住我的眼,只能抓過我的手,細細放在嘴邊啃咬。
「別走。」
××××
蘇毓的回春堂,開兩天,關一天,那關著的一天,就是他出外義診的日子。
義診沒有固定地點,多是走訪一些農家、茅草房,看看是否有需要看病的病人。醫藥費也一早和鄒老板商量好,凡義診的藥費,均按藥價五成算,藥鋪所損失的,由蘇毓補償。
因為壟斷成功,城中好幾家藥館倒閉,倒是方便了蘇毓提高就診費。而他的義診之名,也將這高價無聲無息地掩蓋過去了,並未引起那些有錢人家的注意。
我雖知道內裡究竟,但本著「劫富濟貧」的想法,沒覺得有什麼不妥,直到這天蘇毓義診歸來,被找上門的中年男子攔住。
「蘇毓!」那男子幾步上前,揪住蘇毓衣領。他身後跟著個十幾歲的女子,努力拉住男子,怕他沖動。
「在下正是。」蘇毓打量了下來人,露出微笑,「這不是城西得善醫館的歐陽大夫?歐陽大夫為人慷慨正義,常免收病患診費,在下深感佩服。」
那歐陽大夫顯然本是准備一上來就開罵,卻被蘇毓堵了回去,沒想到蘇毓一早就認出他,還知之甚詳。
「這位是歐陽小姐吧,兩位請裡邊說話。」蘇毓不著痕跡地將兩人領入堂間,避開周圍圍聚過來的人群。
我縮回探出窗台的腦袋,走出隔間,坐在樓梯上好奇地看著堂內,看這出戲蘇毓怎麼唱。
為兩人倒了杯茶後,蘇毓慢條斯理地詢問,「請問歐陽大夫為何而來?」
「蘇毓……」他踟躕了一下,終究緩和了語氣,「蘇大夫,在下對貴醫館和鄒家藥鋪的合作多有異議。」
「哦?」他抿了口茶,「願聞其詳。」
「貴醫館的藥方,皆到鄒家藥鋪取藥,本是蘇大夫個人選擇,無可厚非,但蘇大夫卻唆使鄒老板只將藥配給蘇大夫開的藥方,卻並不是為民著想。」
蘇毓好脾氣地一笑,示意他繼續。
「鄒家藥鋪是城中最大的藥鋪,藥的種類最是齊全,存量也最多,很多藥方中的藥,只有那裡才有,現在這麼限制,會有更多的人,買不到他們所需的藥。」
我在一旁聽得搖頭,傻子,他還沒看出更嚴重的情況。長此以往,一旦城中多數藥鋪倒閉,那鄒家藥鋪哄抬藥價,是遲早的事。其中利害,蘇毓自是和鄒老板提過。
蘇毓放下茶杯。「歐陽大夫覺得小弟這回春堂如何?」他氣定神閒地拋出全然無關的一句話。
歐陽大夫一愣,虛應,「聽街坊說,蘇大夫妙手回春,在此醫治病人無數。」
「那若歐陽大人來加入我回春堂,自然不用擔心,病患拿著回春堂的藥方,會開不到鄒家藥鋪的藥了。」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
「這……這怎麼行?」歐陽大夫驚詫地看著蘇毓,「那我家的得善醫館怎麼辦?」
「歐陽大夫,恕小弟直言,得善醫館已經有幾月入不敷出了吧。」
歐陽大夫臉上一陣的困窘。
「與其困守一方天地,還不如加入回春堂,相信以歐陽大夫的醫術與德行,必能在治病救人和義診上對小弟有所幫助。」他有兩年多時間閱盡城中所有大夫的藥方,自然清楚每個大夫的能力。
之後幾番話下來,歐陽大夫已是渾渾噩噩,被忽悠得不知天南地北,連退幾步,「我要回家想想,我要想想,告辭了。」說著,沒顧著女兒就沖出門。
歐陽小姐盈盈站立,一雙眼揪著蘇毓,有些驚惶不安。
蘇毓上前幾步,保持有禮的距離,「在下對歐陽大夫的為人與醫術仰慕已久。況且早就聽聞歐陽家世代皆是書香門第,歐陽小姐知書達理。蘇毓不才,只略通一二,若能有歐陽大夫來回春堂相助,將是蘇毓莫大的榮幸。」
一番話說得歐陽小姐小臉飛紅,女兒家的嬌羞之態盡現。
「想必貴府情況小姐也略知一二,希望小姐回去後也能勸慰令尊。」
「我……我會的。」那歐陽小姐小聲說完,便轉身匆匆離開,看那神色,只怕再片刻停留, 臉上便要起火了。
蘇毓走到樓梯旁,毫不意外地發現我坐在那,調侃我,「看戲可是看夠了?」
我沒回答,慢慢隱沒在角落的黑暗中。
原來我一直以為對人冷漠孤僻又高傲的蘇毓,也能對別的女孩家露出如此充滿溫情的神色,那眼神,那聲音,都柔得滴出水來了。
是做戲嗎?因為他需要歐陽大夫的醫術,來擴大他的回春堂?
永遠留在我身邊。
耳邊響起那天他的話語,也是同樣的眼神,同樣的聲音,好像把人捧在手心,輾轉寵愛。
也是做戲嗎?他需要我做什麼呢?
心理年齡三十六歲的愛情初學者,還未開始享受甜蜜,已經嘗到絲絲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