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考慮了一周之後,歐陽父女倆一起加入了回春堂。其實,若不是得善醫館僅剩的病患也被回春堂搶走的話,他們父女也不至於要寄人籬下。
蘇毓看中的,不僅是歐陽大夫的醫術,他更看重歐陽小姐這個女醫,「我年紀尚輕,一般官紳富豪的妻妾,若是要請我就診,都有諸多避忌。」
古代女醫並不多見,多數都是出自醫師世家,只給一些官宦地紳的妻妾看病。相比於男大夫、男郎中,無論是那些官宦地紳還是其妻妾,都希望有女醫來為其看病,既是避嫌,更顯其貞潔。
而歐陽小姐,就是鳳陽僅有的幾個女醫之一。之所以求診人不多,自然是其醫術修為不高的關系。我想,除了蘇毓,很少有人能在短短幾年之間,在醫術上有如此大的進展。而這位醫學奇才,也開始帶學徒了,第一個便是女學徒:歐陽蘭。
蘇毓正值年輕力壯,相貌又相當俊俏,導致回春堂中女性患者很少,甚少有請他上門為妻妾閨女診治的,怕真鬧出個紅杏出牆的醜聞。
「歐陽蘭的醫術若能在我點撥下有所進步,或是望聞問切功夫能精進一些,將病情轉述於我,就等於我親臨為她們治病。這樣,更能打響回春堂的名聲。」
蘇毓的目標很大,大到以我這本分的個性根本看不到頭。我很想問他,在他而言,回春堂只是個開始,那終點在哪裡?還是他的野心沒有終點?
對歐陽蘭,我當然是有些在意的。
不知心裡是何想法,我隱約覺得,比起男女之間的吃醋嫉妒,我更在意的,是蘇毓是否真有心討好我,留住我。他是對所有人都口腹蜜劍?還是對我所說的,是真心話?
於是,我幾日來細細打量他和歐陽蘭之間的相處。
歐陽蘭是個單純的古代女子,照例來說女子不能在外拋頭露面,但家道中落,她既然有一身醫術,自然要出外謀生。蘇毓醫術高過歐陽大夫,她現今跟著他習其醫術,也並不覺得如何別扭,只是略微羞澀。
她的外貌堪稱端正秀麗,雖不是如何聰慧,但也勤奮好學。蘇毓針對其進度循序漸進地教,讓她越來越敬佩蘇毓,之後慢慢演變為幾年後對神般的崇拜。
那蘇毓呢?他的眼中有溫柔,有耐心,諄諄善誘,但那天我坐在樓梯上看到的魅惑卻不再出現。
是目的已達成,沒有必要了嗎?
××××
教學告一段落後,他讓歐陽蘭去用午膳,自己搬了把椅子進隔間,讓阿毛將午膳端進來。
阿毛就是他第一次救活的那個小男孩,十一、二歲,寧願睡在回春堂的地上,也要跟著蘇毓,伺候蘇毓,可謂是第一跟班。我竊以為這就是濫用童工的開始。
「怎麼一上午盯著我?」他為我倒上酒,因為我嗜酒,隔間中總是常備酒水。
「沒有啊。」
「隔間的門開著。」他拿起杯子遞給我,「沒有嗎?」
我仔細端過酒杯,「我只是想看你怎麼教學生的。」
「那你覺得我教得如何?」
「很好,我從沒見過你對人那麼用心。」
「我對你更用心。」聰敏如他,自然聽出幾分別樣酸意,他笑了,「怎麼?吃味了?」
我不小心把我的酒灑了,呆呆看著被酒氣暈染的裙擺。「蘇毓……」
「看你,灑了一身。」他用衣袖隨手擦了擦,「如果這叫用心,那你對我這幾年算什麼?」
「什麼算什麼?」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都能感覺得出,你有多恨咬文嚼字的古書。」他端起碗用膳。「但就算十個字裡有三個不識得,你還是能將一本本醫書給我念下來。」
那也沒辦法,繁體字真的很難認很難讀,況且我語文文言文向來很差。
「只要是我的事情,你都很緊張,以前以為你是母愛過甚,但看你的身材,還是小毛孩一個。」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地調笑。
世風日下,這可是光天化日。
阿毛把膳食端進來,放在桌子上。
他夾了幾樣我平日喜歡的小食在碗裡,遞給坐在軟榻上的我。
雖說鬼差不能贈予人事物,但倒是不妨礙人伺候鬼差。
自從蘇毓的醫館有些微薄收入後,他除了做菜,更喜歡買些小酒小食,比如美酒,比如肉乾肉脯,越來越奢華浪費,且不容我用自己銀子買那些酒菜。
他卻很固執,「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他不肯回答。
以前沒談過戀愛,所以我那時並不明白,這是一無所有的蘇毓唯一能為我所作的付出,彌足而珍貴。無論這是出於愛情,還是親情。
「你對我是不一樣的。」多少次在夜裡,他曾喃喃這麼說。
我不一樣,我知道,當然是不一樣的,人曾幾何時能遇到一個鬼差。
他所說的「不一樣」,我想我知道,但並不相信。
尤其是他流露出來魅惑、呵疼的眼神,總讓我想起那個午後,我也不能總是個悶葫蘆,終於忍不住坦白,「蘇毓……那天我看見你瞧著歐陽蘭的眼神,你很希望她能答應嗎?」
希望到……不惜讓她錯覺你喜歡她?你真的了解女子對於心愛男子的那種不顧一切?你是不是在利用她?抑或,你是不是也在利用我?
我搖頭,利用?我想得太嚴重了。
他錯愕,「難怪我總覺得你最近怪怪的,好像……」他拉住我的雙手,「好像我一轉身,你就會離開。」
我承認,是有點想逃,天生懦弱的個性,總是讓我潛意識回避傷害。不接近別人,就不會被傷害,不和人交好,就不會被背叛,這是現代人的本能。而一直這樣想的自己,才會永遠孤家寡人。
而如今,我想改變,想說出所求。
「蘇毓,如果你不是真心喜歡她,不要對她流露那種妖艷的魅惑,好不好?」
蘇毓,如果你不是真心留戀我,也不要對我那麼曖昧,那麼依賴。
因為,我怕我會當真。
他默然,自然明白我的言下之意。
「我答應你,除了對你,我不會再對別人流露那種風情,好不好?」他改了承諾,並強調,「只有對你。」
如此似曾相識,兩年多以前,蘇毓也因為我許下過承諾。
……
「我,蘇毓,答應你,只要是有生之年,就會幫窮人開義診。」
……
野心是相對的,是不是在蘇毓對於事業心膨脹的同時,我對於愛情的野心也膨脹了呢?
終歸是女人,女人對於初戀,總是有太多希冀。
我們都是新手,我一要求,他便迎合,愛情看似如此簡單。
然而,我在心中默念,蘇毓,我也答應你,事不過三,我不會第三次讓你改變自己來迎合我,為我許下你的承諾。
我答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