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你會感激我讓你等了這幾百年。
自從遇到聶七七之後,蘇毓總不自覺想起這句話。很早以前,他就在懷疑此話是否說來敷衍他的,百年的等待,除了積累的法力,看破的紅塵,基本一無建樹。
感激?更是笑話。
連七七都茫然為何她五年後並未回去,而他想從她那邊找答案,竟成癡人說夢。他憶起前日在月老廟中她流露出懊悔的容顏,心裡還是緊縮,到底不能做到完全無動於衷。
然而,當他在妹妹蘇紅的墓碑前見著聶七七時,他心中突然有些恍然,居然知曉了幾分閻王那話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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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七七只覺得心境很低落,有股郁結在心頭卡著,怎麼都下不下來。她,一個連落淚都要使用到法術的鬼差,實在不能跟常人般,妄稱這番心思為傷心難過,但卡在心中的是什麼呢?是蘇毓的眼淚嗎?
眼前出現一雙布鞋,她抬頭,見到兩日不見的蘇毓。
「蘇毓,我回不去了,」她開口才發現聲音有些嘶啞。
「為什麼?」他沒看她,只看著遠處柳樹搖曳。
「那兩百多年沒安排鬼差,我真的回不去了,對不起。」沒有鬼差,也無其它鬼官允許進入,收魂完畢的時空只會存在天府檔案中,永遠塵封著。
蘇毓靜靜凝視著她臉上的悲戚,好可惜,那日分開時,他沒瞧見她臉上是否帶有與他同樣分量的不捨。
「我知道。」若她能回去,那現在的自己又算什麼呢?之前一切已覆水難收。
七七想問,那現在該怎麼辦?難道讓他等待兩百多年和這段情緣告別嗎?她猶喜歡著蘇毓,對她而言,只有半年分開的相思,現今卻隔成了百年。恐怕除了在地府,無人的愛情會走至如斯境地,走到連她自己都不知下一步該走向哪裡。
蘇毓信步走至墓碑後,摸著鋪在墓上的鵝卵石。
七七當初說的沒錯,這一塊塊鵝卵石的確是每一塊都獨一無二,無論花紋、石質,他十九年間把玩多了,便都記熟了。鋪下時,他是凡人身,盡管將其固定還是被雨水沖刷得零零散散,後來他慢慢有了法力,便將散落的石頭一一找回,用法術固定在此。
「七七,」他拿下塊鵝卵石,「一生之中,甚至直至死後,我心中最親近的始終是你,你是我的獨一無二。」不曾信過任何人,一是他本就性格孤僻,二來也沒讓其它人如此近身,又或者他不過是固執到底罷了。
他將鵝卵石遞給七七,她愣愣接下這世間的唯一。
「我若是現在去投胎,那這兩百多年不是白等了。」他蘇毓只是死了,不是傻了。
等過的日子既已存在,無論初衷是他的執念還是其它,可聶七七他是了解的,她只會自動自發將這兩百多年的債往自己身上扛。
閻王的意思他曉得了,無論是債是愛,他們自重逢後又再度糾纏,而這一次,先離開的一個,一定不會是七七,他不會再被拋下。
更或許……她永遠都不會再離開他了。
永遠,長得讓他怎能不開懷?
見七七還傻著,蘇毓笑開了,
「鬼差聶七七,我是死魂阿八,我們重新開始。」他停頓了一下,「這一次,你不能先離開。」
前塵過往如何他一概不計了,他等累了,等怕了,讓他歇會,那永無止境的癡嗔怨恨,下輩子再算吧。
趁她不能再退縮,不能再閃躲,不能再逃避之時,先愛著。若是已經忘了是否是愛,那便再愛一次試試。那麼多年,他也總結了點經驗,對於鬼魂來說,時間總是有余的,即便做朋友,相依相偎也是愉快的事,只要不再孤單。
他不過是倦了,讓他偶爾幸福一下又是怎樣?不行嗎?。
聶七七眼中逐漸亮起來,猶未置信,沉默了半天,竟是問,「為何取名阿八?」
阿八?
多久以前的事,蘇毓回憶了一下。
那時他剛發現自己可隔空移物,便變幻容貌去人群之中,「蘇毓」畢竟大名鼎鼎,便取個不引人注目的名字。
但……阿八是因為……
他歎了口長氣,「我原以為你會察覺,果然天生遲鈍。」改不了的。
因為她?七七記得當時是他先報名字的,該並不知道她叫七七才是。
「有個鬼差,她百年前和我約定,若是有來生,做對王八渡過千年也是好的。」蘇毓搖搖頭,「終究僅我一人自作多情。」
王八?聶七七記起來了,那一晚他還說過,若我有一日死了,你會用那扇子在我身上輕點嗎?那倒也幸福,至少代表我死前那一刻,你還在我身邊……
到頭來他死時,她根本都不知曉。
「蘇毓,若我一日不在了,你找不著我了,那就去投胎吧。」地府多變數,警示環、被封存的百年,她怕了,怕哪一日再消失,留他一人傻等。
「我也會去投胎,咱們一同投胎做對王八,好不好?」
背著笨拙的情債,俯低著身軀,卑微地度日,只要能在一起。
「好。」蘇毓圈住她的身子,吻上想了百年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