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一場豪賭

席德浮在半空中,注視著下方在茂密叢林中奪路狂奔的男女,他們身後是持著火把追逐的人群。很簡單的情節,不同部族之間不被允許的愛戀,逼得他們亡命天涯。

他曾經自以為是天底下命運最淒慘的戀人,現在才發現,各個空間各個年代這樣的故事反復上演。

被包圍後的男子將女子護在懷中,女子也緊抓男子的手臂,淚水流淌成河。最終,他們還是被兩邊的族人強硬地拉開。拆散後的兩人臉上盡是絕望與不甘,等待他們的不是死亡便是酷刑。

這是每百年席德必要再翻看的記憶,他自己的關於生離死別的記憶,提醒自己,那個辜負了他的女子,也曾如此真心實意緊抓著他,依附著他,他們之間的愛不是他一個人的幻覺。

幾近自虐的行徑在蘇毓的一句話中揭示緣由,原來他也是個賭輸後不肯下賭桌的賭徒。他不放過的,不是她,是他自己,他竟是無法放下。

千年前,他由於是部族首領,以身破戒,罪加一等,被族人處死,而她面臨的是挖眼斷足的酷刑。

「你想救她嗎?」上屆閻王容顏妖異,穿著古怪,七彩的頭髮像堆雜草蓋在頭上,他吊兒郎當地拋出一句,「我姓閻名王,我能給你這個機會。」

當時的席德,甚至不知閻王為何物。

××××

「何事勞得閻王大人大駕光臨?」蘇毓瞥了眼端坐在他算命鋪前的席德。

「叫我席德吧,我不姓閻。」他打量著算命鋪,「在這算命?真是閒情逸致。」

「這可是門學問。」

「哦?怎麼說?」席德問他。

「即便信口胡說,也要能自圓其說,更何況……」他勾起唇角時,便代表算計,「世間無另一行當能如算命般深記人心。」

「凡人會遺忘他們父母的叮囑,會忽略朋友的誓言,會忘記愛侶的床邊示愛,但相士的三言兩語,他們卻會銘記在心,奉為一生必遵循的金玉良言。」

席德想到破除迷信也才是幾百年後的事,古代人又如何敢不迷信?

「因而你選擇相士?」

「七七作為鬼差,被人忽視是自然,她也不甚在意。」他停頓,緩緩吐出一字一句,「但我的話,既然說出,就應有人記著。」他的存在感強烈張揚,不容旁人漠視。

「難不成你就永遠在清朝當神算?」席德問他,略帶挑釁,「你甘心?」

蘇毓不慌不忙地反問,「你留下我這兩百年,應絕不是只讓我見到七七即可,也有你的打算吧?」

「何以見得?」

「兩百年來,我有意無意間沒少捅過簍子,你能一忍再忍,必有你的目的。」

「原來你鬧出事端是為查探我的底線?」

蘇毓並未否認,「你想說的話,直說吧。」

席德想了想,開門見山問,「我若給你機會入地府做鬼官,你可想去?」

「什麼鬼官?」他挑眉,「官階低微的我不做。」

「我想聶七七只期望你能當鬼官就好,可沒考慮過你的野心不小。」席德有些想笑,性格差異那麼大的情侶確實少見,或者如此互補才成完美。

蘇毓無所謂地聳肩,「那也成,橫豎我遲早會升上去。」

「升作什麼?」

他瞇起眼,看著席德,「我看做閻王就不錯。」

「或者你才是天生適合當閻王的人。」席德若有所思看著眼前的男子。

「我能給你這個機會。」

××××

席德第二次來找蘇毓時,手上多了個巴掌大的光球。

「考慮好了嗎?」

蘇毓將目光落在那七彩變幻的光球上,「那是什麼?」

他將球遞給他,蘇毓接在手上,感覺不到球的重量。

「這是你前世交給我保存的記憶球,裡面有你前世想保留的記憶,」席德瞧著蘇毓臉上的細微變化,「為公平起見,你可看過記憶後,再告訴我答復。」

蘇毓將球在雙手上把玩了會,「沒想到我前世還有必須要保存的記憶。」

必須保留,表示留有遺憾。

「只須驅動法術,就能進入這記憶查看。」

「不了,」蘇毓將球放入衣袋,「這記憶球倒是漂亮,可給七七看看,但其中的記憶就免了。」

「或者對你的決定很重要,不看會後悔。」席德忍不住提醒。

「重要?」他搖頭,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前世是前世,與我無關。」

今世已多是糾葛,再加上前世,豈不亂套?

「那你的抉擇?」

「我會當閻王。」蘇毓補充,「我清楚閻王須簽千年,也明白一旦毀約灰飛煙滅,所以你別廢話了,簽吧。」

「那麼急?」席德想了想,「你怕我會找上七七?」

「你找了嗎?」

「若我說我已經找她了呢?」

蘇毓盯著他的眼中一閃而過一抹殺意,「若你讓她簽下契約,上天下地,我也會折騰得你不得安生。」

「你是怕她簽下千年之約?還是怕你自己辜負她?」席德突然恍然,「你是對自己對聶七七的愛並無把握?」

「無關什麼把握,感情本就善變,更勿論這天長地久不是百年,而是千年,」蘇毓斜睨席德,「你當閻王那麼久,見過千年之戀嗎?」

席德艱澀地開口,「的確曾有戀人允諾千年,最終一方還是離開了。」

「這很自然。」蘇毓一臉平淡,「即便是七七這個性,我也不能保證真得千年相守。」

他等過兩百年,知曉時間的漫長枯燥,變量叢生。

席德轉向蘇毓,「既然你知道,為何還下這個賭注?」

「若我不簽,你會找七七吧。」而七七必定會毫不猶豫地簽下,「這場豪賭早就開始,如果必會有一方辜負另一方,我寧願屆時被留下的是我,如此而已。」

他尚能自我排解寂寞,若是被困住、被留下的是七七,不用毀約,她的心已經灰飛煙滅。

這道理,席德千年間也想過,可不願承認。

辜負本是注定的,相守才是奇跡。

蘇毓察覺到席德的黯然,心下了然幾分,大有深意地笑了,轉了話題。

「更何況,我可不能容忍七七的官階比我的還大。」

男主外,女主內,某方面而言,他還是個很保守的男人,留有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