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這世上我最在意的是近在眼前的蘇毓,但最掛念的人呢?在心中被我埋得很深很深,因為潛意識中明白,再牽掛也是無用,直到蘇毓真將她帶至我面前。
「二十余歲成婚,丈夫沒幾年就過世了,一生之中最疼愛、最操心的是獨生女兒,可女兒卻在二十九歲時遇意外亡故。」
眼前的婦女不過五十余歲,兩鬢已完全斑白,依稀是我離開時的模樣,但目光中卻沒有了神采,永遠帶著莫名傷悲。
「怕你不認得,我用法術回復了她生前的樣子,」他輕聲對我說。「你們聊聊吧,她一個時辰後才投胎。」
「七七。」見著同樣是原貌的我,她沖上前一把抱住我,「我的寶貝女兒。」
「媽!」在她懷中,我幾乎錯覺到溫熱的體溫。
即便是到了地府,只要記憶並無缺失,親情便猶在骨肉之間,無法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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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說,車上的司機和乘客都說我是故意留在車上自殺的,」我靠在蘇毓懷中,慢慢平復方才激動的情緒,「所以她沒有拿到多少賠償金。」
「那她如何生計?」
「幸好她堅信我不會自殺,不會丟下她,所以依舊積極生活,靠著二十年前分配的房子,住進養老院。」盡管如此,親生女兒離去的痛仍留在她的眉目之間,揮散不去。
「那些人明明聽到我的呼救,為何還要這樣胡說?」我皺起眉頭,回頭看來活人的世界復雜多了,「我並不怪他們沒有救我。」被卡住不過是我自己運氣不好。
「你不如想想,或許他們心裡也有愧,寧願認為你是自殺。」
我長歎口氣,心下並無怨恨,卻很心疼我媽。
「知道我為何曉得你娘今日投胎嗎?」他扯開話題。
「為什麼?」
他偷笑著拿出張照片給我。
那麼短的時間就學會高科技了?我狐疑地接過仔細看了看,照片上是個中年男子,頂著個啤酒肚,帶著黑框眼睛,咧開的嘴笑得有些傻。
「他是誰啊?」
「你認不出?」
完全沒印象,世上哪來那麼多我的熟人,「說,別賣關子了。」
「這就是你小時候暗戀的那個『長相端正,學業成績拔尖』的同學。」他說得甚是得意,「以我之見,也不過如此。」
廢話,他都中年人了,能好到哪裡去嗎?
我回頭瞪他,「你不會就是為了這而去翻看我生前的資料吧。」我知道閻王的身份可以查看任意人的數據。
他居然痞痞嗤笑,「我可是從小被你看到大的,什麼私隱都沒了,多了解你一些也是應該的。」
見我仍瞪著他,他只好收下笑討饒,「好吧,小生下回不敢了。」
想必他已事無巨細全調查清楚了,確定無再查的必要。
幸虧我對隱私之類的事並不敏感,也就不再追究,卻想起我媽臨走時說的話。
她說,我看你這男朋友,樣貌生得太好,估計和你日子過不長,七七啊,你別太認死扣,若他有什麼異動,就趁早分了,再找一個就是了,再不行,就投胎再當我女兒,媽一定加倍疼你。
若是蘇毓知道他一路護送討好的岳母對他評價如斯,定會很哀怨。
不過……
「蘇毓,謝謝你,我媽走得很安心。」無論初衷如何,我心頭的一塊大石已被放下。
能親自送含笑的母親投入新的生命輪回,我很高興。
「客氣什麼?」他拉我起來,「走了。」
「走去哪?」
「剛那吳鬼頭約咱們過去聚聚。」
我手抖了一下,「不會又是去鶴歸來酒樓吧。」這都是這個月的第幾次了?
「不是,他說要去研究什麼一百四十四號檔。」
噢,是這事。
鬼頭大哥最近法力又用得差不多了,他說要找個不會麻將的凱子敲一筆,敢情這凱子就是蘇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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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決不允許夫妻檔上下家。」
鬼頭大哥宣布後,就讓我坐桌子左手邊,蘇毓坐桌子右手邊,一個打得爛,一個不會打,看來他早已做好通吃的准備,況且他找的搭檔,是和他同樣「恬不知『恥』為何物」的小蔣。
「七七,這回你應該不會墊底了。」小倩是下禁止作弊法術的第三方旁觀者,她坐在我身旁。
我苦笑著搖頭,「那可不一定,蘇毓學東西很快。」況且我賭他百分之百會記牌。
蘇毓的確不是好惹的,邊打牌邊翻看一本《麻將指南》,輸了沒幾局就有了漸漸上手的跡象,打出的牌也不再雜亂無章。
我猶豫間打出張「紅中」,果然放炮給他,他頭回胡了把不大不小的「混一色」。
鬼頭大哥在一旁幸災樂禍,「連你老婆的牌也敢胡,不怕回家跪算盤。」
蘇毓故作柔媚地瞄他一眼,「別急,下回就輪到你了。」
鬼頭大哥明顯一縮,嚇得夠嗆。
攻鬼先攻心,蘇毓牌高一著又拿下一局。
「看來蘇毓回穩了,七七,你要加油啊。」小倩為我鼓氣。
「恩。」我努力打起十二萬分精神。
然而蘇毓的手氣卻是越來越順,若不是我常放牌給下家的小蔣,幾乎變成他獨贏了。
「失策啊失策,小蔣,都是你出的餿主意!」輸急了,鬼頭大哥鬧起內訌,供出元凶。
小蔣撇撇嘴,「你老吳什麼都好,就是牌品太差。」
「原來是你想出來的,」蘇毓瞧小蔣一眼,悠哉游哉道,「地府檔案中記錄了一大堆你的越矩行為,想不想再貢獻點法力?」
「哼,」小蔣也不示弱,「你有看那麼清楚嗎?」
「我過目不忘,你說呢?」
「那九百年前的檔案也必是詳查了?」
蘇毓收起笑容,不再應答。
「九百年前怎麼了?」小倩好奇問我。
「不曉得。」詳情我的確不清楚,九百年前就是席德妻子當天官的時候,盡管我怎麼都想不通,為何閻王千年任期後才能當天官,她不是閻王,又是如何當得天官的吶?
悶聲不響中,蘇毓又連贏幾局。
這回小蔣也坐不住了,「閻王大人,這局四家都聽了,不會還是你胡吧。」
「有何不可?」
小蔣翻翻白眼,轉頭問我,「聶同志,你真的要當百年鬼差來陪這自大狂嗎?」
自大狂?我笑了,「不錯。」
「足足一百年?」
「嗯。」我點頭,我也答應過鬼頭大哥。
「胡了!」鬼頭大哥一聲驚叫,抓著蘇毓剛打出的「四筒」手舞足蹈,「我二筒三筒,正等著它吶!」
「我也胡了!」小蔣翻開他的牌,三筒五筒獨缺四筒。
我正想把牌推散,小倩早一步抓住我的手,「慢著,七七這邊兩個四筒,也等這『四筒』胡牌。」
放水不成,我只好對著蘇毓傻笑,他卻無奈看著我。
「都怨你。」
怨我?
來不及疑惑,另外三人的興奮狂喜已感染了我,蘇毓也不再惱了,就微微笑著。
此刻這熱鬧溫馨的一幕留在我記憶中,足以持續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