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地看著他趴在那裡哭。
好久之後,她終於忍不住了,想張開口說話,可是她的聲音乾澀得幾乎不能發聲。
於是她試探著,動了動手,非常費力,不過她依然艱難地抬起來,摸了摸他的頭髮。
他已經三十多歲了,是個成熟穩重的男人了。
不過他的頭髮一如少年時般,細軟烏黑,就好像十幾年前,她躺在他懷裡,玩著他頭髮時的樣子。
想到曾經的那一切,韓諸笑了。
這麼大的一場劫難,她都逃過來了。
她開始對未來充滿了信心,開始明白,其實無論她的命如何,運如何,她一定是可以去克服去戰勝的。
不管這個世界如何變幻,不管她成為什麼樣子,她都是韓諸,那個會留在國王先生身邊,陪著他一輩子,一直到老的韓諸。
她將不再顧忌,不再害怕,也不再猶豫和忐忑。
她將盡展所學,一輩子留在他身邊幫助他,照顧他,輔佐他。
她對著這個天花板笑,對著他烏黑的髮絲笑,她笑得輕鬆而愜意,彷彿混沌之中陡然明瞭的天地,彷彿驟然間窺得了一點天機。
是了,我是韓諸,我將活著,我會為這個國家去計算一個最美好的未來。
當我死過兩次後,我就不再懼怕什麼洩露天機,也不再懼怕生死輪迴。
就在韓諸這麼笑著的時候,國王先生終於感覺到了異樣,他含著眼淚,抬起頭。
眼淚之中模糊映照出的,是輕快明亮的笑容,一如十幾年前,他初次見到的那個她。
用全世界的陽光做翅膀,揮灑著明亮的金色,就那麼站在他面前。
一時之間,國王先生覺得這是淚光給自己的錯覺。
他喃喃地道:「諸諸,是不是下一秒,你就會消失?」
韓諸依然笑,笑得雲淡風輕,笑得甜蜜和美滿,她抬起手,用蒼白而沁涼的手輕輕撫摸著他細軟的頭髮,柔聲道:「Ben,不要哭。」
她溫柔地笑著道:「看到你的眼淚,我會難過。」
聽到這個聲音,國王先生驟然醒來,他頓時明白了,這一切不是做夢,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韓諸,她回來了1
國王先生猛地撲了過去,緊緊地將韓諸摟住,力道之大彷彿要將韓諸整個人鑲嵌入他的身體內。
他用力過大的手關節泛著白,輕輕顫抖。
他咬著牙,一字一字地道:「韓諸,這輩子,不要再離開我了!」
容園最頂尖的醫學專家開始為韓諸診治,他們的臉慘白慘白的。
他們不明白怎麼會出現死而復生的奇跡,不過他們也不敢說什麼,只是把這位年輕的王后檢查了一次又一次。
最後他們震驚地對視一番後,得出了結論:王后確實活過來了。
於是他們向國王先生匯報了一份詳細的身體檢查報告。
國王先生看著那份報告。
現在夏國最權威的專家已經驗證了韓諸確實活過來的事實,只不過她的身體現在非常虛弱,因為她流失了大量的鮮血,現在需要靜養和休息。
國王先生乾脆地將所有的國事都臨時委託給了他的內閣成員,又把兒子交給了父親臨時照顧,而他自己呢,則是帶著他的王妃,就這麼乘坐直升飛機,飛向他的私人島嶼度假去了。
跟隨他一起去的,是夏國最專業最權威的醫療團隊。
他還帶了另外一架直升飛機,那個飛機上除了機組人員外,沒有其他人,只有一整套的醫療檢查設備。
國王先生就這麼帶著一個夏國最頂尖的醫院的設備和人員,前往私人島嶼度假去了。
韓諸整個人都在昏昏沉沉之中呢,她躺在舒服的床上,迷糊中忽然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事兒。
很久後,她終於想起來了:「我好像之前在生孩子。」
國王先生目不轉睛地望著她:「諸諸,是的,你當時在生孩子。」
韓諸摸著空了的肚子,皺眉道:「那我的孩子呢?」
她看看四周:「它是男是女?在哪裡?」
國王先生擰著眉頭,嚴肅地道:「諸諸,你先忘記他吧,我們先養好身體再說。」
如果不是為了生那個臭小子,何至於經歷這麼一番痛苦折磨。
國王先生現在是提都不想提到那團肉。
可是韓諸卻覺得不對勁,她躺在那個超級Size的舒適大床上,望著飛機艙頂:「可是那是我生下的孩子啊,我還沒看他一眼呢。」
國王先生湊過去,沉聲道:「我父親說,他和我長得很像。現在你可以好好看看我,以此想一下他的模樣。」
韓諸躺在那裡,望著這個出現在眼前的俊美臉龐。
「它到底是男是女?」
韓諸實在不覺得自己可以通過國王先生那張英俊而成熟的臉去聯想到一個剛出世沒多少天的嬰兒。
國王先生見她執意想著那團肉,只好道:「是個男孩兒。」
韓諸聽著,有一點失落,不過她還是繼續問道:「他沒有受到什麼影響吧?身體如何?」
難產會導致各種問題,包括窒息,包括缺氧,等等。
嚴重的話,腦癱兒都是有可能的。
國王先生搖頭:「他身體很好,非常健康,老爺子現在很喜歡他,每天都要抱著他。」
老爺子不喜歡讓小傢伙帶尿不濕,所以這個小傢伙時常會尿到老爺子身上,不過老爺子樂在其中,人家喜歡得不要不要的。
國王先生有些無奈,或許這就是所謂的隔輩親吧。
就在國王先生無奈的時候,韓諸從床上支撐著身體坐起來:「我想回去,想看看他。」
母子連心,想到自己生下這個孩子後,連看都不曾看過他一眼,韓諸心裡開始難過。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長什麼模樣。
國王先生忙按下他道:「你現在身體虛弱,先休息。私人島嶼那邊的溫度和氣候很適合你恢復身體,等你的身體恢復好了,我們自然會去看他。」
韓諸剛才這麼一起來,便覺得眼前發黑,她明白這是自己的身體缺血造成的。
其實她已經補充了一些容園血庫的血液,可是說到底還是自己身體虛弱,需要慢慢給養才行。
國王先生溫和而不容置疑地勸道:「我在島嶼那裡準備了各種補品,你看看就知道了,到時候,我們先好好把身體養好。」
韓諸沒辦法,只好躺下。
國王先生見韓諸躺下,當下也陪著她一起躺著。
這個直升飛機上的大床是經過改制的,比普通的床還要大,現在他們兩個躺在那裡依然覺得很寬鬆。
國王先生躺在那裡,摟著韓諸,低啞地道:「諸諸,我現在依然覺得一切都好像在做夢。」
真怕夢醒了,他又回到過去。
也許是那個韓諸難產而死的過去,也許是那個韓諸心臟病驟然死去的過去,當然也有可能是少年之時和韓諸分手的那一次。
國王先生苦笑了下,他摟著韓諸,握住韓諸的手,讓她摸索著自己下巴的胡茬子。
韓諸剛才還不曾注意,如今一摸,只覺得扎手。
國王先生低啞地在韓諸耳邊道:「諸諸,我已經三十四歲了。」
溫熱的氣息在韓諸耳邊縈繞。
「以前我比你小十歲,當時不覺得,便是有痛苦,那也是總覺得人生還很長,一切都是有可能的。這話說了你別笑我,其實在你結婚十年的時間裡,我雖然不敢去關注你,可是心裡其實暗暗地想著,總有那麼一天,也許我們還是可能在一起的。那時候覺得還年輕,你年輕我也年輕,人生還很長,總是有希望的。即使你嫁人了,即使連我自己都不敢承認,可是心裡還是存著那麼一點渺茫的渴盼。」
「後來你心臟病突發,就這麼走了。你知道嗎,當時我整個人好像被掏空了。」
「掏空了,只剩下一個軀殼。也許在外人看來,我還是那個夏國的國王,每天處理著國家大事,上著新聞聯播,視察著各地民情,我依然幹著原來的事兒,可是人卻不是那個人了。」
國王先生摟著韓諸,親吻著她的耳根,啞聲道:「你回來了,你復活了,雖然和以前長得不一樣,可我知道那是你回來了。我終於得到了我夢寐以求的,得到了我想要的。」
國王先生低歎一聲:「結果你又死去了。你知道嗎,這一次你的死,我覺得自己也跟著死了一次。」
其實他現在回憶起那黑暗的幾天,依然覺得好像在做夢一般。他不知道假如韓諸真得回不來,他會如何。
如果他以前是上神,那麼韓諸的死可以讓他驟然蛻變為惡魔。
這個世界,就是地獄。
國王先生說到這裡,聲音中彷彿摻了一點濕潤的味道,他磨蹭著韓諸的耳根,低啞地道:「諸諸,現在我覺得我老了,三十四歲的男人,已經老了。我經不起折騰了。你要是再離開一次,我直接把命給你吧。」
韓諸艱難地扭過臉去,努力地去看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裡,並沒有濕潤,可是韓諸卻彷彿看到他的心在哭。
她抬頭,摸了摸他的眼睛,低聲道:「別哭,Ben,這一次我真得會一直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