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重逢後的每一次相聚,都是他主動索求來的。因為太害怕,害怕重新出現在生命的人,又突然消失不見。

***

這或許是宋子墨和李欣桐第一次如此鄭重的談話。

保溫杯靜靜地放在床頭櫃上,溫暖的陽光透過玻璃斜斜地照了上來,偶爾有風,吹動著窗簾。本是帶著絲絲溫暖的氣氛,但看宋子墨那張冰霜的臉,氣溫一下子便可下降到零度。

李欣桐還沒有說話的打算。對於剛才的一幕,她還沒有緩過神。

她對宋凌說出在一起之後,她自己都有些嚇到了,本想理清思路,宋凌卻激動地握著她的手,以篤定而又認真的眼神看著她,笑容前所未有的燦爛。

也就一眨眼的猶豫,宋子墨走了過來,冷冷地對宋凌說:「讓我和桐桐談談.你先回去。」

宋凌一顎,不是很滿意宋子墨的態度,剛想發作,被李欣桐攔下。「你先回去。」

李欣桐不是不瞭解宋子墨生氣的可怕。她誘騙了他的初夜。永遠忘不了宋子墨醒來後吃人的表情,不憤怒不嘶吼,只消一個眼神,便讓全有種毛骨徠然的感覺。而此時,宋子墨的表情讓李欣桐十分篤定。他往生氣。

宋凌看李欣桐這般態度,識趣地點了點頭,默默離開。

宋子墨先進病房,李欣桐尾隨其後·識相地關了門,不讓外人打擾,然後兩人就這樣面對面坐著,誰也沒開口說第一句話。僵局維持了近半個小時。

李欣桐不如宋子墨能耐得住,她終於開口了,「我們的賭約,我贏了。

宋子墨稍抬眼皮,靜靜地看著她,彷彿只要這樣看著她,便能看透什麼。他說:「你這麼做,只是為了一個賭約嗎?」

李欣桐搖頭,笑得苦澀: 「從我遇見你的那天,我就拚命地追逐著你,為你改變,為你成長。有時候我在想,若不是因為你,我不會是現在的我,我很感謝你,讓我的人生有目標有追求,從一個不懂事的不學無術的女孩到為了追逐愛情不斷完善自己的女人,其中有傷痛,有歡笑,有值得,這些我都記得,但最刻骨銘心的是疲憊。我曾經傻傻地以為,付出總會有回報。可那些年的付出與最後的結局告汗我,一廂情願的愛情,自欺欺人的同時,也傷害了別人。那些年,我的眼裡只有你,忽略了一直關心我的爸爸。因為我笨,不是讀書的料,成績無法突破,我廢寢忘食地學習,害怕退步,因為我知道,我退一步就離你遠一步。我只關心成績,因為過度疲勞暈厥,睡了兩天不醒。我不愛惜自己,可我爸爸心疼得要命,他阻止我,我卻出口傷人,覺得他是我的阻礙。到了大學,為了能與你近一點,多黏在一起,暑假寒假我都陪你過。我完全沒有想過,我爸爸到底有多想我。他因為太想我,放下工做,特意飛過來看我一眼就飛回去。分手後,我走不出感情的傷痛。摒了所有向我示好的男人,而那些男人一旦遭拒絕,轉身就朝別的女人示好。哪有像我這樣一個白癡……」李欣桐自嘲地笑著的同時,眼淚唰唰地流了下來,「都被你那樣厭惡了,還不知趣地不肯放手。所以這樣的結局,是我活該。」

宋子墨愣愣地看著李欣桐,本想伸手為她捋一捋額前的碎發,李欣桐卻忽然抬頭深吸一口氣,一臉欣慰地說:「但是今天我知道了,世上還有一個白癡,明明知道不會有結果,還是會默默守候。或許我太瞭解白癡的痛苦,或許我想和他在一起帶著感性,但我知道,這個決定我不後悔。」

宋子墨問:「然後?」

李欣桐想了想:「記得送我紅包。」

宋子墨失笑,「你曾經說很愛很愛我,現在放棄了我,你向我訴說你的辛酸你的疲憊。區區一個紅包能彌補嗎?」

李欣桐一愣,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宋子墨摸著她柔順的長髮,「他還沒娶你,等他真的娶你了,我一定給個大紅包……至於現在,你還是我的。」

宋子墨的聲音很柔,可聽在李欣桐耳裡,卻那般刺耳。一種難言的心情湧上心頭。宋子墨拿起床頭櫃上的保溫杯,打開保溫杯,熱氣湧出,宋子墨把保溫杯端在她的面前,面帶微笑,「你最愛喝的蕃薯粥。」

李欣桐低頭看著保溫杯裡賣相好看的蕃薯粥,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不知道宋子墨在想什麼。

當天晚上,宋凌給李欣桐打了電話。隔著電話,李欣桐委婉地闡述了宋子墨的想法,以及她的顧慮,「宋凌,你媽媽那邊……」

「你放心,她會答應的。」

「宋凌,我們還是算了,你就當我那天腦子不清醒。」

「欣桐。」

「嗯?」

「我會照顧你愛護你一輩子,我等你。」

隔著電話,李欣桐看不到宋凌此刻的樣子,但她想像的出來,宋凌一定很認真,就像當初他站在教學樓下,仰著脖子,雙目注視宋子墨的教室,大聲喊著「宋子墨,我喜歡你」一樣認真。

認真地去表達愛意,不是傻,不是高調,只因是在認真地喜歡一個人。

李欣桐笑著對宋凌說:「謝謝你。」

誠懇地去感謝,不是接受,不是感恩,只因是在誠懇的感謝一個人。她覺得她不配得到宋凌的愛,應該有個更好的女孩值得他去等待。

兩人,互道一聲晚安便掛了電話。

***

李欣桐的身體狀況健健康復,醫生說不出半個月便可安全康復,在此期間,要經常做物理治療,鍛煉一下雙腿的肌肉。宋子墨每天會抽空陪李欣桐進行為期兩個月的物理治療。每次出物理治療場所,宋子墨總會打橫抱起李欣桐。李欣桐說:「其實背我也一樣的。」

宋子墨笑的淡淡的。他說:「你不是最喜歡公主抱嗎?」

是的,她特別喜歡宋子墨對她公主抱,這樣,她便可以舒服地靠在宋子墨的胸前,聽他鏗鏘有力的心跳,撲通,撲通,彷彿在為她而跳。

李欣桐真正意義上脫離枴杖,能穩步向前走,是十天之後的事情。生病的這兩個月,使李欣桐真真切切地明白,健康地活著,真的很幸福。表姐蘇珊發來賀電,想請她吃飯祝賀她痊癒,李欣桐對宋子墨說了這件事,宋子墨卻要一起去。李欣桐有些意外,但還是同意讓他隨行。

蘇珊早就聽說宋子墨的大名了。因為李欣桐從小到大的超級變化,都是為了這個人。讓表妹著了魔一樣的男人,蘇珊不好奇是假的,所以當她見到與李欣桐同行的俊美男子是宋子墨那刻,她很緊張。

「你好。」宋子墨彬彬有禮地朝她打招呼。

蘇珊微笑點頭招呼,叫來服務員點菜。菜單在宋子墨手裡,宋子墨點的都是李欣桐喜歡的,這讓蘇珊頗為驚訝。因為在她的認知裡,宋子墨不愛李欣桐,所以他應該沒必要花心思知道李欣桐的口味。

李欣桐對螃蟹過敏,可她卻十分愛吃蝦。李欣桐見宋子墨沒點她最愛的蝦,便自作主張地對服務員說:「來盤椒鹽蝦。」

「身子剛剛痊癒,不能吃海鮮。」宋子墨皺了皺眉,對服務員說:「椒鹽蝦不要。」

李欣桐撇撇嘴,有點沮喪,但也聽話。

蘇珊笑笑,打心眼裡覺得兩人其實很般配,要是能在一起。那就再好不過了。

席間,蘇珊告訴李欣桐,她生病期間她爸爸的身體狀況不是很好,腎已衰竭,在三個月內若是找不到合適的腎源,可能捱不過今年了。

李欣桐沉默了一會兒,「過些時間,我就去美國看看我爸爸。」

「嗯。」蘇珊點頭,然後看了眼宋子墨。宋子墨禮貌地朝她微笑,蘇珊一怔,不得不感歎,這張臉太禍害人了,難怪眼睛朝天上的李欣桐會對他一見傾心,說是「一見子墨誤終身」也不為過。

李欣桐出去上廁所的期間,一向話少的宋子墨對蘇珊說:「桐桐……她這些年多謝你照顧。」

蘇珊一愣,有些不自在,「沒事,應該的。」

宋子墨苦澀地笑了笑,「我剛回國那陣,很努力地尋找了她一陣,但也只是一陣而已,因為我怕找到了她,不知自己能做些什麼。我當時想,不找了,若真的在有生之年再遇見她,我告訴自己,我必須和她在一起。無論如何。」

蘇珊怔了怔,「宋先生的意思是……你喜歡欣桐?」

宋子墨靦腆地笑了笑。

蘇珊頗為震驚。

「可她,不要我了。」宋子墨在笑,但眼神卻騙不了人,他在悲傷。

蘇珊沉默了,她不是不知道表妹的性格,剛烈倔強,沒有轉圜餘地。她知道表妹還是愛著宋子墨的,只是沒了當年非要在一起的執著。蘇珊說:「其實宋先生……」

包廂的門被打開,李欣桐回來了,也把蘇珊要說的話給打斷了。

李欣桐一回來,就劈頭蓋臉地對宋子墨說:「我非要吃蝦不可。」

「我若不讓呢?」

李欣桐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我會偷偷吃的。你管的了一時,管不了一世。」

宋子墨想了想,「行,那你吃吧。」

李欣桐眼睛一亮,剛想按服務鈴點餐,宋子墨幽幽地微笑說道:「醫生說,在此期間,吃海鮮會引起間歇性抽搐,口吐白沫,翻白眼,這都是小事,你儘管吃吧。」

李欣桐一想到自己如此美麗大方的模樣忽然間歇性抽搐,口吐白沫又翻白眼,不僅渾身一凜,膽怯地收回了正欲按服務鈴的手,攬住宋子墨的胳膊說:「我很乖,最聽墨寶的話了。」

宋子墨說:「那吃菜吧。」

「嗯。」李欣桐便乖乖地吃起素食。

蘇珊看著宋子墨和李欣桐這樣相處的方式,忽然覺得,不需要她提點了,宋子墨自會收了李欣桐這只妖孽。

三人用餐完,宋子墨開車送蘇珊回家後,便帶著李欣桐回南朝二弄。李欣桐本以為宋子墨把她送回家便會離開,誰知他十分自認地跟進屋,還嫻熟地從衣櫃拿起睡衣去浴室洗澡!

看來,他今晚要住這裡了?

宋子墨洗完澡出來,李欣桐說:「今晚住這裡?」

「嗯。」

李欣桐便無話可說,拿著睡衣也去浴室洗澡。宋子墨如往常一樣,拿著遙控器按到財經台。當畫面出現宋建立之時,他不禁蹙了蹙眉,卻專注地看了起來。媒體稱,宋建立與宋寶珠在華東旅遊的股份分別是7%和32%,以前都是合併在一起,所以華東旅遊的董事權在宋寶珠手裡,如今宋建立要求分股,宋寶珠之持有32%股份與另一名大股東的股份相當。華東旅遊會不會易主,看兩人如何購買其他股東的股份爭奪董事主權。這只是媒體談論的一點,還有一點就是宋建立和宋寶珠夫婦,為何突然分股?其中感情不和,要離婚的可能性極大。

李欣桐出來正好也看到這則消息,她愣了愣,轉頭看向宋子墨,卻見他表情淡淡的,便也不敢多說兩句,宋子墨見李欣桐出來了,朝她招招手,李欣桐便乖巧地靠在他的懷裡。

宋子墨關掉電視,把李欣桐抱到床上,俯身吻她。李欣桐弓著身子,有一些抗拒他的愛撫,卻又有些不捨。

「相信我,桐桐。」

那一聲溫柔的呼喚,讓李欣桐徹底投降了。

興許是他很久沒碰她了,他情意繾綣,深情地吻著她。她忽然懷念起曾經冷淡的宋子墨了,總是冷艷而又高貴地斜睨著她,對她不為所動。如今他卻深情款款地注視著她,溫柔地喊著桐桐……

這樣的他,說實在的,她很不習慣。

***

華東旅遊會不會易主的事兒鬧得其實很大,也波及了與華東旅遊剛剛合作的東嶽集團。東嶽集團第二天就開了董事會,做出全方面的探討前景以及以後合作的問題。

李欣桐生病差不多請了一季的假,剛上班就聽見總裁辦的秘書們在討論華東旅遊董事長宋寶珠與現任丈夫宋建立的事兒。

「你們說這對夫妻為什麼突然分了股份?」

林小婉頗有八卦潛質地講述:「這還用說?夫妻關係出問題了唄。其實這對夫妻本來就有悖倫理。你知道宋建立和宋寶珠以前什麼關係嗎?當年宋建立的老婆身體很不好,為多積福,宋建立以資助人的身份資助貧困生,宋寶珠就是其中的貧困生之一。誰知道,這宋寶珠手段高明,報恩報到床上去了。」

其他不明這事的小秘書們都驚呆了。李欣桐那會兒也在聽,她知道宋寶珠是小三成功篡位,但還真不知道他們之間還有這層關係。他們頂著這般輿論壓力在一起了,如今又是出了什麼狀況,讓這對夫妻鬧成這樣?李欣桐也是個好奇的主兒,其實她很想問宋凌,但自從兩個月前和宋凌通了電話之後,就沒再聯繫。她想,宋凌應該也想明白了,彼此不適合,既然不能在一起,就不用再互相打擾。

這樣,很好。

李欣桐從林小婉手裡接到一份合同,她偷瞄了一下,是關於華東旅遊和東嶽集團的合作項目,合同需要宋子墨簽字。李欣桐拿著合同敲響了宋子墨辦公室的門。

「請進。」

得到宋子墨的許可,李欣桐便開門進去。宋子墨正在看一份文件,見李欣桐進來,合上了文件。李欣桐眼尖,瞄到了合同的封面,大大的兩個黑體字:遺囑。

這遺囑是什麼?

李欣桐在胡思亂想,宋子墨叫了她兩次她才回神,把文件交給宋子墨。宋子墨結果李欣桐手裡的文件,細細看了,簽完自己的大名,對李欣桐說道:「你等下叫林秘書去查一下華東旅遊的股份分別在誰的手上,然後把他們的個人資料詳細背景全部列出來,三個小時後交給我。」

李欣桐不知宋子墨有何打算,但作為秘書也無權過問,應承後打算出總裁辦公室,宋子墨卻忽然叫住她。李欣桐回頭,宋子墨說:「身體才痊癒,不要太辛苦。」

他的眼神太過溫柔,李欣桐不合時宜地臉紅起來,尷尬地狼狽離開。

不是說好的公私分明,在外面不要公開兩人的關係嗎?雖然當時沒有人,但以前宋子墨都是這樣的,在外面對她特別「陌生」。突然「熟了」,她反而心慌。

她這又是怎麼了?

李欣桐覺得自己變態了!居然為他的溫柔害羞,明明彼此已經非常熟悉。

***

華東旅遊現在最大的股份是宋寶珠和元老股東鄭松江,兩人都持有32%的股份。除了宋建立的7%,其他都是散戶,最多的也就佔個3%。宋寶珠現在能做的,自然是收集散戶的股權,繼續當董事長。鄭松江當然也不會坐以待斃,誰不想做第一把交椅?於是兩人都在高價收購華東集團的股份,明爭暗鬥,就差撕破臉皮了。

華東旅遊出了這事,同行企業也隔岸觀火,都做起小動作來,想從中撈一筆。

林小婉把宋子墨要求的資料及時交給李欣桐。李欣桐正打算起身去敲宋子墨辦公室的門,林小婉古怪地扯了扯李欣桐的衣角:「宋先生是不是得了什麼病?」

李欣桐不明所以。林小婉說:「宋子墨剛才通過內線交代我,預約張明華律師。」

張明華是A市很有名的律師,他的有名不是勝率高,而是他只為有錢人打官司,且擅長為有錢老闆立遺囑、子女繼承權之類的案子。宋子墨又沒子女,所以理所當然的就是遺囑……

李欣桐一驚,她剛才看到宋子墨的桌上有關於遺囑的文件。

李欣桐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再次敲開宋子墨辦公室的門。她進門之時,宋子墨正皺著眉,有些痛苦地捏著額角,好似他的頭在痛?李欣桐走近他,關心地問了一句:「你怎麼了?」

宋子墨勉強睜開眼,正襟危坐:「沒什麼。」他看了看李欣桐手裡的文件,「資料搜集好了?」

李欣桐點頭,把文件遞給宋子墨。宋子墨便認真地看著文件,忽略了一直站著的李欣桐。李欣桐有些不放心,所以沒走。宋子墨似乎也發現李欣桐沒有要走的意思,抬頭挑眉問,「怎麼了?」

「你身體狀況怎麼樣?」

「嗯?」宋子墨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李欣桐不想讓宋子墨以為她在關心他,可又想知道他的身體到底有沒有事,糾結了好一會兒,她才支支吾吾地問:「你……你預約了張明華律師談什麼?」

宋子墨笑道:「你想知道?這……似乎不是你該過問的事情?」宋子墨挑眉,語氣有點咄咄逼人。

李欣桐撇嘴:「瞭解一下又不會懷孕,再說,你要是真的一命嗚呼了,記得也留點遺產給我當紅包。」

「我預約張明華律師和我一命嗚呼有直接關係?」宋子墨剛開始還沒聽懂,細想一下,不禁啞然失笑,佩服李欣桐的胡思亂想,為了避免她繼續胡思亂想,他果斷斷了李欣桐的念頭,「我不會在你之前死的,放心。我要眼睜睜地看著你沒人要。」

「你!」李欣桐咬牙切齒地看著他,人性得像只恨不得直接咬斷他脖子的小獅子。

宋子墨滿臉笑意,思維跳躍地對李欣桐說道:「中午陪我吃飯。」

「不陪。」

「那陪我睡覺?」

「沒門。」

「行,陪我吃完飯,再陪我睡覺。」

「……」李欣桐睜大眼睛看著宋子墨,宋子墨卻微笑對她打著官腔說道,「李秘書,你可以出去了。」

李欣桐看著宋子墨這般欠扁樣,覺得自己真實愚蠢之極,居然還關心這種禽獸?這種禽獸放在狼群裡必定能生存,因為他和狼是同類!李欣桐憤恨離開,宋子墨看著她因氣憤發紅的小臉,嘴角溢出寵溺的笑意。他低頭看著華東旅遊的股東名單,嘴角的笑意慢慢收回,轉而變成詭異的笑容,他撇了撇嘴,拿出手機給麥英奇打電話。

「Mike,鄭松江提的要求我答應了。」宋子墨看著股東名單,像是聊天一樣悠閒地說道:「加上鄭松江手上現有的7%股份和宋建立贈送給我的7%,再外收10%,就勝券在握。」

「子墨,你這招真狠,鄭松江因賭博輸錢急需套現,你在他手裡早已買了25%的股份,為了讓宋寶珠以高價買散戶的股份,故意不放出風聲。只是這樣你也得高價收購,有點得不償失。」

「華東旅遊這幾年虧損厲害,這一兩年都是靠南海群島的旅遊死撐著,現在他們在南海旅遊方面都撈不到錢了,你覺得宋寶珠還有錢和我鬥?」

「哎,這女人真倒霉,誰不惹,偏偏惹上你這個陰險之徒,讓她丟了公司也就算了,還要搞得她家破人亡。宋建立知道自己的寶貝兒子不是自己親生的,估計血都吐了一升;但要是知道,這其中是你搞的鬼,可能就兩腿一蹬了。」

「宋凌確實不是宋建立的兒子。那份DNA檢驗報告是真的。」關於這件事,宋子墨也覺得很湊巧。當初他陪客戶去澳門賭錢,遇見輸光了的鄭松江,借此契機,買下他手上大部分的股權。得知宋凌受傷去醫院,故意買通醫師,讓宋建立知道宋凌並非親生子。誰知,無巧不成書,宋凌竟然真不是宋建立的兒子。後面他的計劃就自然順著自己的設想發展。終於,他可以吞併華東旅遊了。

「啊?」麥英奇頗為驚訝,「這宋寶珠真不簡單,讓宋建立喜當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本想喜聞樂見一場離婚風暴,可惜我低估了宋建立的忍耐力。」

「畢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家醜不可外揚。」

「他還要面子?拋棄妻子之名,早把他的面子丟到太平洋彼岸了。」

麥英奇沉默了會兒:「對了,我前幾天看見玲可姐了,她好像懷孕了。她打算在國內生產?」

「嗯。」

「你家寶貝兒知道這事嗎?」

「知道。」

「她沒誤會?」

宋子墨撇嘴:「她可能不誤會嗎?」

「我猜你也沒解釋。」麥英奇撇嘴笑道:「玲可姐說得對,明明心裡容不下別人了,可就是不表達,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想幹嘛?」

宋子墨沉默了一會兒,說的苦澀:「我想讓她原諒我,重新愛我。」

「若她一輩子不原諒你,不會再愛你呢?」

「……我願意和她耗下去。」

「要是她要嫁給別人呢?」

宋子墨倔強地說:「不准。」

「你說不准就不准,你以為你是誰?你敢來硬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到底有多怕李欣桐再怨你一次。還有啊,你戴個婚戒招搖過市幹嘛?這不是讓李欣桐更加誤會你嗎?你應該告訴她,這是你的第一桶金買的,戴在手上是昭告旁人,你心有所屬,拒絕別人的覬覦,女戒指揣在懷裡,等待李欣桐接受。」

「Mike,看來你很瞭解我。」宋子墨自嘲地笑了笑。

「我是太瞭解你到底有多愛李欣桐。你不知道你有多少次喝醉酒,像個娘們似的,便捂著臉哭,便哽咽地喊著,桐桐,我愛你,我愛你!真娘得酸,瞧你那傻不啦嘰的樣子。」麥英奇嫌棄地揭他的短,又氣又覺得好笑。

宋子墨也不禁失笑。

「昨天你媽媽給我打了電話,讓你帶玲可姐回美國。你媽說,你在國內有自己的事,照顧不了玲可姐,而且你媽身體已康復加上是過來人,照顧會周到點。」

「我媽看的如此開?」賈玲可回國養胎,就是怕宋子墨媽媽接受不了她未婚先孕。畢竟,宋媽媽思想保守,自己又早已把賈玲可當做女兒了,會為她考慮。

麥英奇說:「畢竟初衷都是想你們過得好。哪個做父母的,不是為孩子操心的?你媽還向我問起你找到李欣桐沒有,我說你們兩個人好著呢。」

「你話真多。」宋子墨抬起頭,看了下掛在牆上的鐘。現在的時間剛好是美國的早上,他該給媽媽打個電話。宋子墨說:「不和你說了,我給我媽打個電話。華東旅遊後續的事情,由你辦,我不好出面。」

「知道了。這次不用怕你媽催你找女朋友了吧?」

宋子墨微笑:「是啊。多虧你多嘴。」

「嘿嘿,請吃飯哈。」

宋子墨頗為無奈地掛掉電話,腦海浮出李欣桐不要臉的痞笑,又不禁失笑起來。他拿起座機打給林小婉秘書,命她買對卡地亞情侶表,把女表送到李欣桐的辦公桌上,男士表則送到他辦公室裡來。這番囑托,足足讓驚愣的林小婉消化了好幾秒才答應下來。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也很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如他所料,一個小時之後,李欣桐氣勢洶洶地衝進他的辦公室,手裡攥著卡地亞手錶的盒子,「啪」的一聲把盒子重重地放在他的面前:「宋子墨啊,你腦殘啊!」

宋子墨挑眉,裝不懂地看著她。李欣桐氣呼呼地說:「你好端端地買什麼情侶手錶?就算你想買,可以把錢給我,讓我自己去買。你叫林小婉去買,還堂而皇之叫她把女表給我,這不是昭告所有人,我和你有什麼關係嗎?」

宋子墨十分淡定地看著李欣桐:「難道我們沒有關係嗎?」

李欣桐氣結:「當初說好要公私分明……」

宋子墨打斷她的話,似笑非笑地說道:「我不樂意了,不行?」

李欣桐完全懵了,她不知道宋子墨想幹什麼,隨後又惱怒於自己被他任意支配。她皺皺眉頭,不悅地說:「那我和林小婉說,你是我男人。」這個時候,她覺得威脅他一下是很有必要的。

誰知,宋子墨嘴角上翹:「我也不介意你說,我是你即將共度一生的男人。」

李欣桐的眼皮抖了抖,一臉鄙夷地看著他:「變得可真多,竟然他懂得說甜言蜜語哄女人開心了。」她著重加強了「變」字的力度。

宋子墨伸出雙手,一臉無賴地看著她:「快來我懷裡,這一生我只為你而改變。」

「……」李欣桐額角多了三條黑線。

兩人真心沒辦法正常的情深意濃。

宋子墨和李欣桐正在交往的事情公之於眾後,李欣桐遭受到總裁辦所有秘書的「人身攻擊」,即使她口若懸河,也無法說服眾人。最後她只好使出撒手鑭,對圍攻她的秘書們做出最後的秒殺,「總裁其實不喜歡我,真的。主要是由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我喝醉了,總裁也喝醉了,然後……你們懂的。總裁送我手錶,只是覺得對不起我而已。」

「那只送你女士手錶就好,為什麼要買情侶表?還你一隻我一隻的。」某秘書酸溜溜地說道。

「那是……因為……」李欣桐不知道怎麼回答了。這個問題,她自己也沒想明白啊。

與此同時,宋子墨一邊離開辦公室,一邊正在給宋媽媽打電話,匯報了下近況,表示很好,不需要擔心。宋媽媽在電話裡關心地說:「和欣桐和好了吧?什麼時候帶欣桐一起來美國,我也好久沒看到她了。」

宋子墨「嗯」了一聲,剛打開辦公室大門,就聽見李欣桐在向眾多八卦秘書撇清和他的關係。宋子墨皺了皺眉頭,忽而眼眸閃現出一抹促狹,他對宋媽媽說:「媽,桐桐要和你說話。」

說著,他走到李欣桐的身邊,把電話遞給李欣桐,十分自然地說:「我媽的電話。」

李欣桐一怔,臉色刷白。圍在她身旁的眾秘書們,不比李欣桐的臉色好多少。

李欣桐非常僵硬地接過宋子墨手中的手機,幹著嗓子喊了一句:「伯母好。」

「桐桐啊!」宋媽媽在電話裡慈愛地喚了她一聲,「最近忙不忙?」

「不忙。」

「那好啊,有空的話,和子墨來美國,伯母很久沒看見你了。」

李欣桐一陣尷尬,抬眼求救般看了看宋子墨,宋子墨則報以微笑。可在李欣桐眼裡,這微笑,怎麼看也像是笑裡藏刀,好像她要是答不好,就沒好果子吃。李欣桐恭敬地說:「嗯,好的,有空我就和墨寶去美國看你。」

宋媽媽知道她以前一貫叫宋子墨為墨寶,這次她也不能例外。

李欣桐掛完電話,把手機遞還給宋子墨,宋子墨一臉無害地接過電話,環視了一眼眾秘書驚愣的表情,他心滿意足地對李欣桐說:「午飯時間到了,一起?」

李欣桐點頭如搗蒜。現在她要是不跟宋子墨走,後果估計很嚴重,她一定會被眾秘書大卸八塊的。

當李欣桐如小狗一樣尾隨宋子墨的身後,宋子墨不無得意地側臉看她:「剛才不是誓死不屈地不陪我吃午餐嗎?」

「我是聽話的好秘書。」李欣桐嚴肅地回答。

「陪我去美國也義不容辭?」

「……」

宋子墨失笑,攬著她的肩膀。李欣桐抖抖肩膀抗拒,讓他注意場合,宋子墨不以為然,依舊我行我素摟著李欣桐出入公共場合。在眾同事的驚愣目光之中,李欣桐臉紅了一路。

***

短短一個月之內,宋子墨收購了華東旅遊42%的股份,成功超越宋寶珠的37%,坐上了敵意把交椅。宋子墨還記得宋寶珠得知他之時的表情,萬分驚愣之中帶著濃重的憤怒,就像當年年幼的他得知自己敬愛的父親帶著她闖進他的生活裡時的那種情緒。

他覺得特別爽,特別解恨。

他坐在第一把交椅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合併華東旅遊,使之成為東嶽集團旗下的旅遊分公司。當然,此事遭到包括宋寶珠在內的股東的反對,因為合併了華東旅遊,他們的權利變少不說,分紅也會被東嶽集團董事瓜分不少。

宋子墨好似早就做好了準備,直接丟給股東們華東旅遊不公開的賬目,觸目驚心的赤字,讓股東們啞口無言。宋子墨頗有威嚴地看著在座的股東們:「現如今華東旅遊只是個品牌空架子,若不與東嶽集團合併,你們是否想等銀行來收?」

股東搖頭,算是默認了合併之事。

宋子墨滿意地笑了笑,再提了一下以後的工作項目,就散會了。宋寶珠似乎有話要說,股東們都離開了,唯獨宋寶珠依舊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宋子墨聰慧,明白她是有話對他說,便也留在最後。

宋寶珠說:「宋子墨,你不仁別怪我不義。」

宋子墨挑眉,好似聽到天大的笑話:「你何時對我仁慈過?當你勾引宋建立之時,你可有想過在醫院躺著的女人?你可有想過從天堂掉入地獄的男孩的感受?再說,這樣的結果,是你咎由自取,若不然,我怎有空子鑽?」

宋寶珠已氣得臉發紅,她恨恨地說:「別以為我不知道宋建立懷疑宋凌的身世,是誰搞的鬼。」

「如你所知,是我讓化驗員故意把宋凌的血型寫成AB。本來一條龍計劃,沒想到歪打正著,實施起來毫不費力。」宋子墨輕蔑地笑了笑。

宋寶珠不惱,反而平靜地說:「一句話,你退一步,我也退一步。」

「做夢。」宋子墨冷笑,「你現在還有什麼籌碼和我鬥?」

宋寶珠底氣出奇地足:「你確定?」

「拭目以待。」宋子墨面無表情地起身打算離開,宋寶珠卻在他背後幽幽地說道:「我兒子喜歡李欣桐,李欣桐似乎也不討厭我兒子。」

宋子墨頓了頓,好看的眉心微隆,面如土色。

宋寶珠得意地哈哈大笑,先於宋子墨一步離開會議室。

李欣桐發現她將近兩個月沒來例假了。因她大病初癒,要按時吃藥,她以為是藥效作用,例假沒按時來是正常的事情。誰知拖到第二個例假期了,還沒見紅,她開始有點不淡定了,該不會……有了吧?

這個念頭把林欣彤嚇得不輕,想去醫院檢查,又覺得這是一件非常丟臉的事情,糾結了好一會兒,她只好先去藥店買個驗孕棒測試一下。那議案,她提前向林小婉報備,早於平時下班,在回家的路上買了驗孕棒,回家測試。

結果……

李欣桐蹲在馬桶上,呆呆地看著手上兩條槓的驗孕棒,腦中一片空白。她懷孕了?她難以接收。這或許是第一次意外懷孕的緣故,李欣桐當時存在僥倖的心理,見驗孕棒的兩條槓是一深一淺,說不定是自己操作不當的緣故。於是她決定下樓去藥店買兩隻再試試。

她剛出門,就遇見回家的宋子墨。宋子墨問她:「你去做什麼?」

李欣桐沒打算把這事告訴他,於是撒了謊,「下樓有點事。」

宋子墨本想問她什麼事,又覺得自己管的太寬,便說:「早點回來。」

「嗯。」李欣桐與宋子墨擦肩而過的時候,宋子墨感覺她的臉色慘白,似乎有心事?

當他看到浴室裡的垃圾桶裡的驗孕棒,他才恍然大悟。他看著驗孕棒上的兩條槓,似笑非笑。

李欣桐真心覺得自己完蛋了,她測試了三次,三次驗孕棒的結果都是一深一淺兩條槓。或許是她太不想懷孕了,以至於都到這份上了,她還存在著僥倖的心理,認為不准,得去醫院瞧瞧。

現在醫生都下班了,這事必須得擱置到明天。李欣桐懷著忐忑的心情回到家。一進屋,李欣桐就聞到了一股飯菜的香味,足以讓人胃口大開。李欣桐走過去,從後面抱住他,猛地嗅了嗅他身上的體香,頓覺心曠神怡。

宋子墨微僵著身子,側了側身,「怎麼了?」

「抱抱。」李欣桐語氣有些撒嬌。她不知道若是真的懷孕了,宋子墨會怎麼做?叫她墮胎?還是讓她生下來?宋子墨大概不會娶她,但一定會待她極好。只是這樣的結果,她不要。她想要的就像現在這樣,一回到家就有個男人在等她,不奢求他能為她做飯洗衣,只要能陪她一輩子,做她的依靠,讓她脆弱的時候,可以找個懷抱。

宋子墨關掉電磁爐,回身把她抱在懷裡。李欣桐覺得這個懷抱真暖和,她很眷戀。

「有什麼想和我說的嗎?」宋子墨語氣中帶著不可察覺的期待。

「沒。」李欣桐依舊選擇了隱瞞。

宋子墨沒說話,苦笑地抱著她,微低著頭輕嗅她發間的芬芳。他說:「桐桐。」

「嗯?」

「你還愛我嗎?」

李欣桐一怔,笑著說:「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宋子墨沒再問什麼,只是把她抱得緊了些。

那晚宋子墨出奇的平靜,李欣桐覺得他情緒似乎有些反常,戳戳背對她的宋子墨:「宋子墨。」

宋子墨翻了個身,把李欣桐摟在懷裡,略顯睡意:「嗯?」

李欣桐窩在宋子墨的懷裡,小心翼翼地問:「你今天很累嗎?」

「有些睏。」宋子墨低著頭在李欣桐的額前落下一個輕吻,「怎麼了?」

「沒什麼。晚安。」李欣桐往他懷裡蹭了蹭,找了個舒適的位置,打算閉眼睡覺了。宋子墨看著懷裡的李欣桐,也慢慢閉上眼睡去。他這幾天確實很累,最近東嶽集團收購了華東旅遊,成為新集團的董事長,內部比較混亂,加上宋寶珠因不滿如此變局,打算退股,她手上的股份要是再收過來,龐大的資金,讓他很有用壓力。畢竟他有個好夥伴,支持他,要不然後面麻煩的事情更多。

李欣桐第二天一大早就像林小婉請了假去醫院。她排了將近三個小時的隊伍才輪到她。她懷著忐忑的心情去拿化驗報告,當看到化驗單上「陽性」二字,她覺得頭昏眼花,站不穩。

路過的護士瞧見她「病弱」的樣子,好心問:「小姐,你怎麼了?」

李欣桐擺擺手,表示自己並無大礙。正當她打算出醫院的時候,她見到宋子墨以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扶著大腹便便的賈玲可「大駕光臨」醫院。她也不知怎麼的,像個見不得光的人,見到他們,慌張地把自己藏了起來。

「每個月都要來產檢一次,麻煩死了。」賈玲可很不爽地抱怨。

宋子墨則笑:「咱媽叫你回美國安胎你又不肯,非要待在這裡折騰我。」

「怎麼?不願意啊?我這是給你提供經驗,下次就能駕輕就熟了。」

「是是是!」

當他們的對話迴盪在李欣桐的耳邊,李欣桐覺得鼻子有些酸。多大的諷刺?她和賈玲可同時懷孕,賈玲可可是宋子墨心尖上的人,她拿什麼和人家比?如果她不能嫁給宋子墨,這個孩子就成了私生子,宋子墨給予這個的孩子的愛肯定也不多,畢竟,他已經有了賈玲可和他的孩子。想到這裡,李欣桐心生悲涼,她摸著自己還沒有跡象的肚子,手指一直在顫抖,她心疼孩子,又為自己感到可悲。只要賈玲可願意復合,宋子墨是不是就會跟自己分手?

坐在出租車裡的李欣桐,看著外面繁華的都市,覺得自己的前途十分渺茫。正在此時,她的電話響了。李欣桐看了下來電顯示,有點吃驚,是許久未聯繫的宋凌。她接過電話,電話裡傳來宋凌略帶哽咽的聲音,「欣桐。」

「你怎麼了?」

宋凌說:「我媽……我媽……同意我們的婚事了。」

李欣桐一愣,一時反應不過來。她不是回絕了宋凌嗎?為什麼他還在為他們的未來努力?難道這些天,他一直在掙扎於他們的事嗎?宋凌立馬給了她答案。宋凌說:「我向我媽做了很多思想工作,可是不管用。我用絕食、威脅等一切手段,我媽都不為所動,還把我關在家裡一個多月,讓我斷絕外面的一切聯繫。今天我媽好像想通了,忽然放了我,還說同意我們結婚。」

李欣桐感覺得到,宋凌說這話時的喜極而泣。李欣桐無法回答他。她感動於宋凌對她的執著,可她覺得自己沒資格嫁給他,這樣的男人該配一個更好的女人。宋凌半晌沒得到李欣桐的答覆,好似被潑了一盆冷水,語氣不再那麼激動,而是小心翼翼:「我們不可以嗎?」

「我懷孕了,你願意喜當爹嗎?」李欣桐說完這話,覺得自己相當殘忍。她現在不過是將要溺死之人,而宋凌是一根救命稻草。她捨不得打胎,又知孩子的未來一片灰暗,她覺得很無助,而又那麼巧,這時候宋凌出現在她面前。

宋凌在電話那頭沉默了。

李欣桐也覺得自己太過分了,正想說些客套的話緩衝一下剛才的氣氛,卻聽見電話那頭,宋凌堅定地回答:「願意。」

李欣桐一怔,很不理解,想問,宋凌直接告訴了她答案。宋凌說:「我問我媽,當初為什麼要隱瞞我爸,嫁給他的時候她已經懷孕了,讓他白養別人的孩子?我媽說,我是嫁給我爸的籌碼,要不然我爸是不可能為了她拋妻棄子的。我爸和我媽現在鬧得很凶,外界都傳聞他們會離婚,我爸確實在和我媽鬧離婚,只是我媽不願意,一直僵持著。我問我爸,就因為我不是你的孩子,你才要離婚嗎?我爸說他氣的不是幫別人白養孩子,而是媽媽對她的算計。不善的算計是感情裡最強的叛軍。他心裡有我媽,可並不代表他不斤斤計較。我心裡有你,你沒選擇算計我,我願意做你的退路。我不夠強大,我也有千瘡百孔,或許我沒能完全撫平你這些年受到的傷與痛,甚至還需要你來愛護我,但我保證,我會盡我所能。」

宋凌的寬容與真誠讓李欣桐無處遁形,宋子墨給予她的一片灰暗,她掙扎於其中,無法自拔,看不見未來。宋凌卻告訴她,他願意接受滿身是傷的她,去撫平她的傷口,讓她不再迷茫不再絕望。宋凌給她的未必是光明,但至少讓她有著無比的安全感。這就是她想要的。

李欣桐以手摀住臉,失聲痛哭:「謝謝。」

宋凌聽見電話裡的那聲謝謝,默默地落了淚。他不夠好,但他會盡量把最好的給她,只求,她能和他在一起。

那天,李欣桐沒去上班,一個人站在江邊發呆,好些人瞧她魂不守舍的樣子,總會擔憂地看她兩眼,但沒人上前問她。直到有個放學回家的女孩拉著她的袖子問她:「阿姨,你在看什麼?」

李欣桐說:「看日落。」

「為什麼要看日落?」

「因為明天我要嫁人了。」

「哇塞。恭喜阿姨。咦,阿姨為什麼哭?嫁人不是很高興的事情嗎?」

「嗯,喜極而泣。」

明天,她就要和宋子墨提分手了。她和宋子墨的一切,真的要劃下句號了。

晚上,李欣桐跑去蘇珊家裡找蘇珊喝酒。蘇珊開了門,古里古怪地看著犯酒癮的李欣桐:「好端端的,喝什麼酒啊?」

李欣桐提著一塑料袋的酒,不理會蘇珊的「白眼」,逕直走進屋,把塑料袋放在桌上,直接拿出一瓶,拉開易拉罐扣環,張嘴就灌自己。李欣桐這種行徑,蘇珊見怪不怪。這些年,李欣桐過的很壓抑,壓得實在難受就喝酒,喝醉了睡一覺她就好了,所以蘇珊十分淡然地看著李欣桐牛飲,甚至自己也開了一瓶啤酒,陪她喝。酒酣之際,李欣桐開始胡言亂語,張嘴就不離「墨寶」二字。

這麼多年,蘇珊早就習慣李欣桐酒後吐真情。蘇珊再明白不過,李欣桐很愛宋子墨,愛到骨子裡了。只是因為受到了傷害,畏懼這份愛,不願去觸及,只有喝醉酒的時候,才肯袒露心扉。

「墨寶,墨寶。」

蘇珊看李欣桐如此執著,實在是不忍心,打電話給宋子墨,讓他來接人。當宋子墨知道李欣桐跑去蘇珊家裡喝酒耍酒瘋,略有不高興,蘇珊感覺得到。宋子墨趕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李欣桐早已趴到沙發上睡著了。

蘇珊見過宋子墨的次數很少,印象卻深得很。因為她活這麼大,沒見過比宋子墨更英俊的男人。當宋子墨著一身略顯休閒的白襯衫,細管的咖啡休閒褲走進她家時,蘇珊終於明白,李欣桐這麼喜歡宋子墨的原因了。這男人,穿的如此隨便,氣質還是那麼得體,天生的衣架子,舉止言談,天生的天之驕子。

宋子墨蹲在李欣桐的身邊,摸了摸她柔軟的長髮,輕聲喚了喚:「桐桐?」

李欣桐在睡眠中「嗯」了一下,繼續睡著。

宋子墨便起身對蘇珊說:「我帶桐桐走了,謝謝你。」

蘇珊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放棄和宋子墨好好談談的機會,只說:「欣桐酒品不是很好,你注意點。」

宋子墨笑了笑,表示理解。抱李欣桐上車的時候,她被驚醒了,半醉半醒地看著宋子墨。兩人對視了一會兒,李欣桐撅著嘴,啄了一口宋子墨的唇,然後像偷了腥的貓呵呵地傻笑。宋子墨見她這般模樣,一邊哭笑不得,一邊為她繫好安全帶,準備開車回家。

回到家,宋子墨把林欣彤放在床上的同時,自己也坐在床上緩一緩氣息。李欣桐翻了一個動靜很大的身,成功吸引了宋子墨的注意力。宋子墨朝她看去,一條雪白而又纖細的長腿壓在被子上面。順著長腿往上看,渾圓而又挺翹的臀部半遮半掩。宋子墨的喉嚨滾了滾,嗓子有些乾澀,起身去倒水,順便也倒了一杯給李欣桐。宋子墨扶起歪歪扭扭如一灘泥的李欣桐:「桐桐,來,喝點水。」

李欣桐半睜著眼,眼神迷離地看著宋子墨,喃喃自語:「墨寶。」

宋子墨湊近她的唇輕啄了一下:「是我,乖,喝點水。」

李欣桐乖巧地喝了口水,雙手攀附著宋子墨的脖頸,略有哽咽地說:「墨寶,你為什麼不喜歡我?你為什麼從來不顧及我的感受?雖然我愛你,但我也會痛,也會難過。你為什麼不要我!」

宋子墨怔了怔,看著情緒有些失控的李欣桐,本想收手抱住她,李欣桐卻把他推開了:「我……我也不要你了。」李欣桐打了個飽嗝,似有點想吐,直接爬起來往浴室跑去狂吐。

宋子墨有著片刻的失神,也走到浴室,本想照顧李欣桐,他來到浴室的時候,李欣桐已經坐在地上,靠著牆睡著了。她衣衫略不整,漂亮的鎖骨露了出來,呼吸勻稱,安安靜靜卻惹人憐愛。宋子墨蹲在她的身邊,眷戀地摸著她的臉,歎了口氣。

***

李欣桐醒來的時候,已經第二天的中午。床頭櫃有宋子墨的便利貼,讓她今天好好休息,不用去上班。李欣桐有點恍惚,最後的記憶是在蘇珊家,怎麼回的家,她已經不記得了。今天她應該和宋子墨攤牌的。但她覺得在手機裡攤牌不好,決定晚上和宋子墨說。於是她起床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洗臉刷牙,而是從包裡摸出手機開機。一開機,就顯示她有十三個未接電話,其中三個是宋子墨的,剩下是個是宋凌的。信息延遲,一分鐘後,她收到了一個短信,是昨天晚上十點多鐘的短信。

——睡了嗎?我興奮得說不著,怎麼辦?

李欣桐有點無奈,多大的事情,就把他興奮失眠了。他或許……真的很喜歡她吧。

李欣桐回了宋凌一個短信。

——昨天手機關機了,中午出來吃個飯?

不到一秒,宋凌立馬回復。

——隨時候命。

當她是首長呢?李欣桐撲哧笑了笑,去浴室洗臉刷牙,上廁所。當她從馬桶站起來,打算沖馬桶的時候,她驚愣了一下。只見她的小便中混有鮮血,不是很多,但足夠明顯。

不可能是例假,她不是懷孕了嗎?都在醫院裡證實了啊?李欣桐雖滿肚子的疑惑,但還是沒把這當回事,沖了廁所,洗手後去臥室挑了件漂亮的衣服,化了裸妝就出門了。

由於昨晚喝了酒,今天胃不是很舒服,酷愛吃火鍋的李欣桐今天忍了,選了一家商務茶餐廳。她趕到的時候,宋凌已經在包廂裡等候多時。李欣桐剛坐下,宋凌便問:「想吃什麼?」

李欣桐細想了一下,「你點吧,盡量清淡點,肚子有點不舒服。」

宋凌愣了愣,「沒什麼大礙吧?要不我陪你去醫院?」

「不用了,小事。」李欣桐不想告訴宋凌昨晚借酒消愁了,怕他誤會。她願意和宋凌在一起絕對不是萬不得已,也不是勉強,只是覺得合適,他是真心喜歡自己。光是這一點,她就足夠明白,自己以後不會太苦,甚至稱得上享受。她太明白不過,當真心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是掏心掏肺的,恨不得把整個世界給對方,只為博一笑。最重要的是,會有像要與之過一輩子的想法。她終於明白,談戀愛的時候找個自己喜歡的,滿足驚艷時光;結婚的時候找個喜歡自己的,成就溫柔歲月。似乎,她完成了。

菜上的很快,或許是沒吃早餐的緣故,餓得很,李欣桐吃的有些著急,嗆到好幾次。宋凌哭笑不得,給她倒水,遞到她面前,「都快當媽的人了,還這樣。」

李欣桐喝了好幾口水才反駁,「當媽怎麼了?當媽就不能吃飯嗆著?」

「行行行。」宋凌笑得開心,「你說我這當爸的,要不要也嗆一嗆?」

「這主意好,最好嗆死,財產就是我的啦。」

這話一出,宋凌是真的嗆著了,咳嗽了好幾聲,最後幽怨地說:「最毒婦人心啊!」

李欣桐呵呵笑了兩下,忽然渾身一僵,感覺下身有什麼東西流了出來,原本隱隱作痛的肚子一下像是被絞了一樣,疼的她開始冒著虛汗,眉心隆得很高。宋凌見李欣桐這樣,慌張得放下筷子,衝到李欣桐面前,「欣桐,你怎麼了?」

「痛。」李欣桐艱難地說著。

宋凌立馬抱起李欣桐衝了出去,趕去醫院。

宋凌掛的是急診,到了醫院,宋凌才看到李欣桐的下身流了血。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醫生說,孩子還在,只是建議打掉,孩子畸形,不適合生育。其原因是懷孕初期李欣桐還在吃藥穩定自己的病,因藥物原因,孩子發育畸形了。

醫生讓宋凌簽字,說是家屬簽字,給李欣桐做人流。

宋凌不肯落筆,這事他決定不了。

經過一系列的檢查,當李欣桐從治療室裡出來,宋凌斟酌了措辭,把醫生的建議告訴了李欣桐,李欣桐先是一愣,即便她努力隱忍自己的情緒,最終還是淚如雨下。宋凌驚慌失措,握著李欣桐的手說:「不墮胎也沒事,我們有能力養他一輩子別哭。」

李欣桐揚著臉,仔仔細細地看著一臉真誠又憐惜她的宋凌,沉默了好久,抿著嘴說:「生下來也是遭罪,還是不要了。」

宋凌知道,李欣桐說這話,幾乎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與堅強。宋凌伸手抱了抱李欣桐,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想哭,就哭吧,只是答應我,繼續堅強。」

李欣桐便失聲在他懷裡痛哭。

到底,她和宋子墨最後的那點牽絆也沒有了。

這樣,也好。

醫生給李欣桐安排了病床,即刻做手術。李欣桐坐在輪椅上,宋凌在後面小心翼翼地推著,先去病房等醫生準備好手術。宋凌自然為李欣桐準備的是VIP高級病房。

李欣桐那會兒也沒想多少,完全忽略了賈玲可住在這家醫院的VIP高級病房裡。若是遇見賈玲可也無妨,李欣桐和賈玲可的關係不過是點頭之交,而且賈玲可又不是那種嘴賤的女人。只是偏偏命運如此湊巧,那天賈玲可饞魚丸面,見又是午休時間,便打電話給宋子墨,隨便問候一句問他有沒有空,今天會不會來。她也沒想宋子墨會來,只是想讓宋子墨幫她訂一份魚丸面,誰知宋子墨卻說有空,待會兒過去看她,會順便給她帶碗魚丸面。她掛電話那會兒,眼神正好瞟了下門口,透過狹小的透明玻璃,見到李欣桐坐在輪椅上,身後有個型男推著,然後一閃而過。賈玲可以為自己眼花了,要是李欣桐生病了,宋子墨不會一點動靜都沒有。而且這是婦幼層,也沒道理在這一層住院。

無痛人流是個小手術,準備程序不多,手術時間也不長。李欣桐還未在病床上坐熱呢,就接到通知,可以去手術室了。當宋凌把輪椅交給手術科的護士那刻,他終究忍不住向李欣桐再確定一下,「欣桐,真的不要嗎?」

李欣桐抿了抿嘴,緩緩點了點頭。

宋凌其實很心疼。在李欣桐即將進手術室之前,李欣桐對身後的護士說了些什麼,護士停下了腳步。李欣桐回頭看了眼宋凌,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宋凌聽清楚她要說的話。

李欣桐說:「記得,給我補個孩子。」

宋凌愣在原地,直到手術室的門完全閉合,他還未回過神,連回答李欣桐的機會都沒有。

手術室的門再開啟是一個小時之後。宋凌衝上前,緊張地問:「醫生,怎麼樣了?」

醫生覺得他有些小題大做,笑了笑,「放心,很小的手術,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女朋友麻醉藥還沒過,你能去抱她下手術台嗎?」

宋凌怔了怔,點點頭,便衝進手術室。宋凌一進手術室,便看見李欣桐安靜地躺在床上睡著,沒有痛沒有悲傷,看起來很平靜。他希望她醒來也是這幅模樣,因為他太明白,關於那個孩子對她的重要性。

護士本想讓宋凌把李欣桐抱下手術台,然後坐在輪椅上推回病床。宋凌似乎捨不得放下了,笑呵呵地說:「我就直接抱回去吧。」

護士無奈地笑了笑,答應了,尾隨著宋凌去病房。

李欣桐在半路上藥效退掉,醒了過來。見自己凌空移動,先是一怔,隨後發現自己被宋凌抱著,笑著說:「你就那麼喜歡抱我?」

宋凌只是傻笑,關懷地問了一句,「哪裡不舒服嗎?」

「心裡有些不舒服,墮胎真不好受。」

宋凌一手挽在她的膝蓋下面,一手攬著她的額頭,「和我結婚後,我會彌補你的。」他們那會兒剛路過賈玲可的病房,正巧,宋子墨把魚丸面送到,探望好了賈玲可,打算出病房離開。結果就這麼撞上了,狹路相逢啊。

宋子墨見著病服的李欣桐正在宋凌的懷裡,興許是太意外,先是一愣,隨即眉頭皺的厲害,眼神似乎有些冰冷,語氣更是冰冷得不像話,「李欣桐!」

李欣桐覺得自己現在是架在絞刑架,橫豎是個死,有點怨恨自己倒霉,怎麼偏偏是這個時候。李欣桐對宋凌說:「你先放我下來吧。」

還未等宋凌回答,一旁跟隨的護士急著說:「剛墮完胎,不宜走動。」

這話彷彿一個定時炸彈瞬間爆炸,宋子墨一把拽住李欣桐,痛心疾首地深深看著她,「墮胎?」

李欣桐冷靜地看著他,對宋凌說:「我和宋子墨單獨談談。」本來是想晚上再說的事情,現在不得不一次說清楚,做個了結了。宋凌善解人意地點點頭。跟在宋子墨身後的賈玲可識大體地說: 「你們到我屋裡說吧。」

這也許是他們最後的一次談話吧。

李欣桐開門見山地說: 「記得我們的賭局嗎?正如你所見,我找到要我的男人了,我贏了,記得給我紅包。」李欣桐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淡淡的,不似從前說這事的玩笑。

「所以,你打掉了我們的孩子?」宋子墨自嘲地笑著。

李欣桐有些發愣,或許是不可置信。她沒料到宋子墨這麼看她。在他眼裡,她就這麼冷血?李欣桐有些惱怒,故意拿話氣他,「宋凌真心待我,我總不能讓他喜當爹吧?再說,我為什麼要給你生孩子?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和你在一起的這段日子,我沒有一天是開心的。既然你喜歡玲可姐,她又有了你的孩子,那你們一家三口就好好過日子吧。我再也不會喜歡你,再也不會了。」

宋子墨幽幽地看著她,漆黑如墨的眼眸閃著異樣的水光,因逆光李欣桐沒瞧見那是眼眶因隱忍遲遲不肯落下的淚。

宋子墨有些悲涼地說:「我知道你恨我。以前你總是粘著我,不肯跟我分開一時半會兒。但重逢以後,你從沒有一次主動地想要粘著我,我已經懂了。」

以前宋子墨確實不喜歡李欣桐。之所以會和她交往,第一是因為她太執著,是他的追求者中最鍥而不捨的;第二,那時候他想和賈玲可在一起被他媽媽知道了,他媽媽沒辦法接收,當時又病情嚴重,他只得找個擋箭牌讓他媽媽省心;第三,玲可姐拒絕了他,他心裡難受,多少帶點報復心理;最重要的一點是,因為喝醉酒,他和李欣桐已經發生了實質性的關係。

後來相處的這一年裡,李欣桐帶給他太多的感動,他從來不相信會有一個女生這麼努力地去喜歡他,覺得她傻,傻得可笑,卻在接觸後,覺得傻傻的她,有那麼點可愛。他知道自己很喜歡很喜歡她,但當時那種情況,他是在羞於表達自己的情感。

重逢後的每一次相聚,都是她主動索求來的。因為太害怕,害怕重新出現在生命裡的人,又突然消失不見。這一次,他們的身份發生了互換,沒有了安全感的人,變成了他。每個夜晚,當他摟著她不敢睡去的時候,終於體會到當年李欣桐總喜歡抱著他不撒手,不斷重複「墨寶,我好喜歡你,好喜歡你」的心情,那是苦澀的,卑微的,甚至有點乞求。

他以為他只要費盡心思地去接近她,努力地去討好她,或許他們就可以重來。可最後換來的,只是她的冷言冷語,他焦躁,他憤怒,但更多的是傷心。可一想到來日方長,每一次受傷後,總還是懷揣著希望。

卻沒想到,最後,他終究還是失去了她。

宋子墨試圖像往常一樣摸摸李欣桐的軟發,被李欣桐閃躲了。李欣桐說:「喜酒就不請你了,直接紅包就行。」

宋子墨笑了笑,心卻在抽搐,略有悲涼地說,「恭喜。」

「謝謝。」李欣桐繃著臉,忍著不哭。

回到自己的病房後,宋凌隻字未提她和宋子墨談話的內容,只是一個勁地問,他想吃什麼,哪裡不舒服,需要什麼。李欣桐知道宋凌這是不安的表現,便開玩笑說:「現在滿腦子就想要個孩子。」

宋凌愣了愣,憨憨地笑了,多少帶著傻氣。

住了幾天醫院,李欣桐回南朝二弄的出租房,屋裡表面看起來,什麼都沒變,只是李欣桐發現,拖鞋少了一雙,杯子少了一隻,牙刷毛巾也少了,衣櫃裡沒有了男裝,一切如最初的模樣,單身的樣子。

李欣桐本想下一碗麵吃,人剛到廚房,手機卻響了,是宋子墨的。

「喂。」

「是我。」

「在家嗎?東西落在你那兒了。我現在去拿,方便嗎?」

「方便。」

「那好,等會兒過去。」

其實李欣桐覺得宋子墨早就在樓下了,因為她掛了電話不到十分鐘,門鈴就響了。他們有一個星期沒見了,李欣桐覺得宋子墨瘦了,生活一向健康的他黑眼圈有些深,臉色也很蒼白。他走進洗手間,出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隻剃鬚刀。身家過億的人,回來只為了拿這幾百塊的東子?

宋子墨看她手裡正端著剛出鍋的素面,皺了皺眉,「就吃這個?」

李欣桐怔了怔,呆呆地點頭。

宋子墨歎了口氣,走進廚房,不一會兒就聽見剁砧板的聲音還有過油的燒菜聲。宋子墨的廚藝比李欣桐好很多。李欣桐是半路出家,也就這幾年開始做,宋子墨因小時候與病弱的母親相依為命,過早地擔當了家務,幹起活來,真心比李欣桐強很多。

不過十來分鐘,餐桌上便有了兩菜一湯。宋子墨一邊解開圍裙,一邊對李欣桐說:「粥要時間長點,你先喝點湯填下胃。」

李欣桐坐在餐桌旁,抬頭看他,「要不要一起吃?」

宋子墨有些受寵若驚,愣了愣,點了點頭,也便坐下了。他幫李欣桐舀了一碗湯,李欣桐接過,「謝謝。」

李欣桐安安靜靜地喝著湯,沒再和他說話。

正在這時,李欣桐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上面的來電顯示「宋凌」。李欣桐和宋子墨都看見了。李欣桐朝宋子墨笑笑,大方地接了電話。

「欣桐,晚上媽媽叫你來我家吃飯,打扮一下哈。我什麼時候去接你?」

早在幾天前,宋凌就向李欣桐打招呼了,出院後帶她去見家長。所以李欣桐也不吃驚,「晚上六點半。」

「嗯。好的。」

「我先吃飯,掛了。」

「親個先。」

李欣桐有些難為情,看了眼坐在對面的宋子墨,他正在低頭吃菜。李欣桐覺得尷尬,沒好氣地說:「幼稚,掛了。」

「哎!親一個嘛,親一個嘛。」無視宋凌在電話那頭的叫喚,李欣桐直接掛了電話。

李欣桐剛掛完電話,宋子墨嗤笑道:「你們進展很快。」

「都談婚論嫁了,快嗎?」

「也是,都談婚論嫁了。」宋子墨不像是回答李欣桐,而像是喃喃自語。

兩人安靜思吃完了「最後的晚餐」,然後和平道別。當李欣桐把宋子墨送到門口的時候,宋子墨忽然回頭對李欣桐說,「我要回美國休假了,婚禮那天給我打電話,我會囑托麥英奇給你紅包。」

「哦。好的。」

雖然她很缺錢,但此時此刻,她真的對那紅包失了興趣。

宋子墨不知道自己怎麼下的樓,恍恍惚惚,不在狀態,忽而眼前一黑,所幸恢復得快,及時穩住自己。他捏了捏額角,眉心隆得很高,背脊一熱一冷,出了一身汗。他的頭很疼,似乎不能自己開車了。宋子墨掏出手機給司機打了電話,讓司機來接他。

宋子墨出了住宅樓,忍不住抬頭回望李欣桐所住的地方,心一頓絞痛,狠著心,不捨地離開。

宋凌按時來接李欣桐,李欣桐早就做好了準備。在去往宋家的路上,宋凌咧著嘴說:「我媽說婚期由我安排。你說什麼時候好?」

李欣桐有些心不在焉地看著車外,聽宋凌一說,現實愣了愣,然後說:「你看著辦吧。」

宋凌原本臉上綻放著笑容,見李欣桐這樣,笑容收斂了許多,「那等我完成手頭的案子吧。最近有個走私案,嫌疑犯逃到美國去了,上頭派我過去協助,我得去趟美國。你……要不要一起去?順便帶我看看岳父?」

李欣桐笑道:「這不好吧。你去美國幹正事,等你忙完了帶你去?」

宋凌撇了撇嘴,無奈地答應了。

宋家別墅。

宋寶珠正在吩咐廚子做菜,宋寶珠是個比較挑剔的主兒,不僅要求菜餚色香味俱全,還講究科學營養搭配。也因為她這種講究,家裡特意雇了個大廚,廚房就無須再進去了。宋寶珠和大廚在廚房忙了一下午,見時間差不多了,才出了廚房,去客廳。

宋建立坐在沙發上看報紙,見一向不進廚房的宋寶珠今兒特慇勤,不禁諷刺地笑道:「明明看不上這個媳婦,不過是和我兒子叫板的籌碼,這麼認真做什麼?」

宋寶珠一愣,「你就這麼看我?」

「不是嗎?」宋建立扯著嘴皮冷笑,「別以為你會請私家偵探,我不知道。子墨六年前發生過交通意外,腦子裡有個血塊,因太靠近後丘腦,手術風險很大,只能靠藥物治療。他前些日子立了遺囑,繼承人除了他媽媽還有李欣桐。你知道子墨在乎李欣桐,偏巧你兒子要娶李欣桐,你就將計就計,答應了這門婚事,其實就是想等子墨鬆口,答應了你的要求,得到你想要的,到時候你再反悔這門婚事,對不對?宋寶珠,你真是好樣的,連你兒子都算計。」

宋寶珠臉色有些發白,翕動著嘴唇想反駁什麼,話卻說不出來。因為宋建立分析的就是她打算的。只是這幾天她把消息放出去了。未得到宋子墨任何反應,而自己的兒子因為這門婚事整天咧著嘴是高興勁,讓宋寶珠也動搖了幾分。要是宋子墨不因此而就範,這門婚事就這麼定了算了。

不一會兒,門鈴響了。

保姆去開門,來人正是宋凌和李欣桐。宋凌習慣地脫去外套,保姆立馬接住,幫他把外套放在沙發上。李欣桐進屋便見到宋寶珠站在門口「恭候多時」。李欣桐怔了怔,朝宋寶珠半鞠躬,「阿姨好。」

「該改口了。」宋寶珠一臉的和善。

李欣桐見宋寶珠的次數屈指可數,印象停留在「狗血言情豪門媽」的形象,宋寶珠今天太「慈母」,李欣桐反而有些不大適應。宋寶珠拉著李欣桐眉開眼笑,眼裡是慢慢的喜歡。

宋建立看在眼裡,表情卻是不屑一顧。

「老宋啊,看看兒媳婦。」宋寶珠有些不悅,見宋建立依舊坐在沙發上不動,太沒有長輩的樣子。宋建立放下報紙,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今天胃不舒服,你們吃,我上樓躺會。」宋建立朝李欣桐意思意思地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就徑直上了樓。

宋寶珠此時的眼睛像是要噴火了。

宋凌朝李欣桐無奈地笑了笑。李欣桐表示理解地看他。

他們家的那點破事,局外人都猜測得出夫妻關係不好,她雖算不上局內人,但也全都知曉,宋建立這態度,她明白。

宋寶珠準備了一桌子菜,吃飯期間,宋寶珠熱情地給李欣桐夾菜,偶爾問點家常的問題。

宋寶珠問:「聽凌兒說,你爸爸在美國治療,情況怎麼樣?」

李欣桐說:「不是很樂觀,一直找不到合適的腎源,能拖一天是一天。」李欣桐不敢去美國,怕去了美國,就沒有理由繼續堅強了。醫生說,她爸爸就差一口氣了,每天躺在床上,一直念著她,她怕自己去了,爸爸再無遺憾直接閉了眼。

她這麼努力地活著,就是想拚命掙錢,續她爸爸的命。

她一直在等給她希望的腎源。

宋寶珠看李欣桐一臉落寞的樣子,覺得這孩子肯定很在乎她爸爸。宋寶珠說:「凌兒說他最近要去美國一趟,要不你也跟去?順便去看看你爸爸。」

宋凌接口,「這事跟欣桐說了,欣桐說公歸公,私歸私。」

宋寶珠看著李欣桐,變沒了話說。

吃飯的時候,宋凌一直在看手錶,好像在等什麼。宋寶珠問:「怎麼一直看手錶?有事?」

「沒事。」宋凌拿著勺子,連續舀了好幾勺喝進嘴裡。

門鈴又響了。

宋凌彷彿等待很久,立馬衝出去開門。也許是被宋凌這架勢嚇著了,李欣桐和宋寶珠都忍不住把注意力放在門口。何許人也?能把宋凌興奮成這樣?只見門口有一人抱著一大束紅玫瑰,手裡拿著單子要宋凌簽收。

宋凌簽收完畢,摸摸口袋,發現身邊沒錢包。宋凌四處看了看,見自己外套在沙發上,便喊著離沙發最近的宋寶珠,「媽,幫我拿下皮夾。」

宋寶珠一臉無奈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你就是送玫瑰嗎?用得著這麼開心?又不是別人送他。宋寶珠拿起外套,摸出皮夾,一邊朝宋凌走去,一邊打開皮夾,低頭問,「多少錢啊?」

「兩千七百塊。」

宋寶珠掏出皮夾裡的一沓錢,打算數好直接給。錢剛掏出來,錢裡面夾著的一張照片掉了出來。宋寶珠蹲下身子,撿起來一看,當即臉色蒼白,愣在原地。

宋凌催促,「媽,發什麼楞呢?」

宋寶珠緩過神,數好錢,遞給了送花的員工。宋凌抱著玫瑰打算送給李欣桐,宋寶珠拉住他,把撿起來的照片遞給他,「這是誰?」

「欣桐啊,滿月照,可愛嗎?」宋凌還處在興奮之中,不顧宋寶珠顫抖的身子以及驚慌失措的臉。

李欣桐收過很多次玫瑰花,雖然這是最大的一束,但確實沒什麼驚喜的。她不想掃了宋凌的興致,故作一臉興奮的樣子看著他。花看起來很新鮮,應該是剛剛從花圃裡摘得。

兩人吃飯不時有說有笑地聊天,宋寶珠看在眼裡,心裡一陣煩躁,一餐飯下來,宋寶珠沒再說一句話。

本來宋凌以為宋寶珠會問很多事情,吃晚飯該有什麼談談,誰知,飯後宋寶珠就讓宋凌送李欣桐回家,說自己頭疼,就先上樓休息去了。宋凌覺得尷尬,還好李欣桐不在乎宋寶珠這態度。

車至南朝二弄的巷口,李欣桐打開車門要出去,宋凌卻說:「今天怠慢你了,對不起。」

「哪有。」李欣桐笑了笑,反過來安慰他,「你媽媽今天很好。」

宋凌其實也知道,他媽媽有這個表現已經很難得了,只是他奢望得更多,他希望他媽媽能對李欣桐更好一點。畢竟李欣桐是他未來的老婆。

「不早了,你開車回去都要十點了,晚安。」李欣桐下了車,面帶微笑地朝車裡揮揮手。

目送宋凌的車離開,李欣桐忍不住呼了一口,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和宋寶珠接觸,她真心不大適應,尤其是後來宋寶珠忽然冷淡後,讓她有種很想離開的衝動。

她剛走到樓下,就見宋子墨正站在樓梯口,背靠著牆,低著頭抽煙。他腳下有很多煙頭,看來他在門口等了很久。李欣桐沒想到他還會來,有些意外。她走過去,站在他面前。

宋子墨晚上喝了點酒,人有些難受,就叫司機中途把他放了下來。他漫無目的地散步,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南朝二弄。他知道李欣桐那時正在宋凌家吃晚飯,家裡沒人。他有房門鑰匙,可他沒直接進去,而是站在簍子啊抽了一支煙。只是不知不覺,他抽了一支又一支,自己都忘記時間了。

「你怎麼在這?」李欣桐問。

宋子墨掐掉手中的煙,扔在地上,抬頭看了看李欣桐,「回來了?」

「嗯。有事?」

宋子墨想了想,「沒事。」

「那我上去了。」李欣桐朝他點點頭,剛抬腿上階梯,宋子墨卻拉住了她。李欣桐奇怪地看著宋子墨,等他發話。宋子墨卻始終沉默著。李欣桐晃了晃被宋子墨抓住的手臂,示意他鬆開。

可宋子墨卻死攥著不放。

李欣桐皺著眉,「你到底想幹什麼?」

宋子墨抿了抿嘴,幹著嗓子說:「不要結婚,好嗎?」

李欣桐用力掙扎了一下,「放手。」

「桐桐,你當真那麼恨我嗎?宋凌能給你的,我也可以給你。不要結婚,好嗎?」宋子墨向來不善表達,說出這些卑微的話,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情緒。若不是真的沒辦法了,他不會說這些話。玉雕被毀,她不得不向他求助時,他是欣喜的。以為這件事,他們又有了交集。他知道李欣桐性子倔,決定的事絕沒有回轉的餘地,但他還是想嘗試一下,為自己努力一回。他想,如果給彼此足夠的時間好好相處,或許就可以重新開始。

可惜,事情並沒有朝他希望的方向發展,他真是輸得,一敗塗地。

李欣桐冷笑,「你能給我什麼?錢?用不完的錢嗎?謝啦,可惜,我現在最想要的,不是這些。當年你說,你就算喜歡阿貓阿狗,也不會對我有一點感覺,叫我死了這條心。我現在真的死心了。照著你的話,滾了,你還想怎樣?你是不是覺得,我李欣桐就該下賤,必須圍著你轉啊?」

宋子墨沉默了。

李欣桐看他這個樣子,繼而冷笑,「你和你的心尖兒好好過日子吧,一家三口,和和美美,你就忘了曾經有個傻逼不斷煩你,像個乞丐一樣求你愛。」李欣桐掙開宋子墨的手,想上樓。宋子墨這次沒用什麼力氣,她輕易掙開了。李欣桐剛要上樓,宋子墨忽然開口說:「我……我不會再打擾你了。」

李欣桐一頓,心口忽然揪了一下,暗罵自己沒出息。李欣桐深吸一口氣,打算回頭和他說謝謝,算是道別,誰知一回頭,卻見宋子墨痛苦地按著頭,站得很不穩。

李欣桐愣了愣,「你……你沒事吧。」

宋子墨擺擺手,語氣淡淡地,「你上去吧。」

李欣桐還是有點擔憂,但又覺得自己多管閒事,掙扎了好久,才十分擔憂地選擇直接上樓。還沒上幾個台階,她就聽見身後有重物落地的聲音,她猛地一回頭,驚呼,「宋子墨!」

宋子墨已暈倒在地。

這或許是最漫長的夜。

李欣桐看著病床上昏迷的宋子墨,有些發呆。醫生說他發生過交通意外,腦中有個大血塊,因手術風險大,宋子墨選擇保守治療,隨著時間的增長,血塊沒變小,反而越來越大,壓迫神經,隨時可能倒下就在也起不來了。

李欣桐覺得這事應該告訴賈玲可。以宋子墨的性格,這事情肯定不會告訴賈玲可,讓她擔心。誰知,她用宋子墨的手機給賈玲可打電話告訴她,她卻說:「我早就知道了。」

因是同一家醫院,賈玲可挺著即將臨盆的肚子,三分鐘就來到李欣桐面前。賈玲可說:「你肯定滿腹疑問,想問什麼就問什麼吧。」

李欣桐頓了頓,乾澀的嗓子讓她說不出話。而且她覺得,雖然她很多問題,但此時此刻,沒有問的必要。她和宋子墨沒有關係了。李欣桐搖頭,「沒什麼想問的。」

賈玲可似乎很不滿她的態度,「你難道不想問他什麼時候出的車禍,他為什麼會出車禍?」

李欣桐抿著嘴,就是沒問。

賈玲可急了,「騰」地站起來,「李欣桐,你既然這麼冷血,當年為什麼要招惹他?既然招惹他,為什麼這麼容易就放開他?你太殘忍了!你當年口口聲聲說,你愛他,誰都別想搶他。早知如此,我真不該讓給你。」

李欣桐的臉色很蒼白,「你何須讓?他一顆心不都在你那兒嗎?我是真的累了。我追他追的筋疲力盡,我不奢求他最愛的人是我,我只求他能稍微地在乎我一點,哪怕是一點,我都會高興很久。我現在年紀不小了,我已經不懂得怎麼做白日夢了。」

賈玲可冷笑,「是啊,年紀不小了,還做什麼白日夢啊,也就是傻小子沒長大,一直在做白日夢。」賈玲可擺擺手,似乎不想和李欣桐說話了,「你回去吧,我照顧他。」

「你都快要生了,不方便,還是我來吧。」

賈玲可撇嘴,冷冷地看著她,「作為子墨最愛的女人,這是該我做。」

聽後,李欣桐的臉色刷白,退了兩步,「那……那我回去了。」

「走吧。」

李欣桐看了看床上臉色蒼白的宋子墨,再看看在一旁坐著的賈玲可,覺得自己分外多餘,便離開了。賈玲可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知道聽不見了,賈玲可才歎息地對昏迷的宋子墨說:「你怎麼就不告訴她,你最愛的是誰呢?傻小子。」

李欣桐渾渾噩噩地回到家,習慣性地拿出手機去充電,手機裡有條未讀短信,是陌生電話。

——李小姐,我是宋凌的媽媽宋寶珠,你若是收到這條短信,方便的話給我回個電話,有重要事情。

李欣桐一愣,她見短信是十一點左右發的,現在已經十二點了,也不知道現在打電話問,是否太晚了?想了想,還是打了過去。

那頭很快就接了電話。

「喂。」宋寶珠接電話很快,李欣桐感覺她就是盯著電話等候多時。

「阿姨你好,我是李欣桐,你發的短信 是什麼意思……」李欣桐說得極為小心。

宋寶珠似乎在斟酌怎麼說,猶豫地說道:「我希望我今天和你說的這些話,不要告訴我兒子宋凌。」

聽起來很嚴肅。李欣桐不禁緊張了起來,眼皮也開始跳動,不好的預感襲來。

「事情關於二十幾年前,那個時候」宋寶珠停頓了一下,似乎接下來的事情難以啟齒。她繼續說:「我不能把責任歸咎於年少無知,只能說小時候受的苦太多,讓我有點急功近利,為人方面不善。宋凌不是他爸親生的,這事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關於宋凌的身世,我一直藏著掖著,即使老宋知道宋凌不是他親生的,問我宋凌是誰的蓋子的時候,我還不不想回答。不是我要刻意隱瞞,而是……那段時間……我生活圈很混亂,我同時在和三個男人交往。三個之中有一個是你爸爸。」

李欣桐一怔,心跳的很快,也許她有些遲鈍,好幾秒以後才回味出宋寶珠為什麼要告訴她這事。她爸爸是宋寶珠當時的男朋友之一。宋凌的爸爸身份不明,所以,她爸爸有可能是宋凌的爸爸。

李欣桐被這樣的想法嚇著了,覺得荒唐,又覺得難以接受。這要讓她怎麼接受自己的未婚夫有可能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

宋寶珠見李欣桐那頭沒了聲音,聲音也嘶啞起來,「你爸挺不容易的。我剛和你爸在一起的時候,你兩歲不到。你媽長得漂亮又年輕,跟你爸的時候只有二十歲,可能攀上了高枝,生下你不久就離開了你爸。你爸一大老爺們帶著你,挺辛苦。那時候的我或許就是被你爸愛你的樣子吸引了,相處下來,發現你爸心裡只有你,想想就作罷分掉了。我也是今天從凌兒的皮夾裡看見你的滿月照才知道你是他的女兒,覺得世界挺小……」

「伯母的意思我懂。」

宋寶珠乾笑兩下,「說實在,說這些過往很不齒,但我沒辦法,我要是把這事告訴凌兒,恐怕凌兒更恨我了,我和老宋在一起,已經給他很多壓力了,前些日子又鬧出不是親生父子的事,凌兒已對我有些心寒了。我也知道我年輕時候太混賬了,不怕你見笑。」

宋寶珠都說到這份上了,她還有什麼好說的?識時務者,自動離開吧。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情,她的心已經很亂了,臨睡前,又來這一出,她頓覺疲憊,腦子疼的讓眼睛發脹,只想哭。李欣桐疲憊地對宋寶珠說:「伯母,我有些累了,這事交給我吧,我會和宋凌說清楚的。」

「對不起。」

「那我掛了。」李欣桐掛了電話,額角青筋已經凸起,她緊緊咬著牙,讓自己鎮定。

其實宋寶珠狀況也不好,一想到兒子宋凌送李欣桐回來之時,心滿意足的樣子,再想到即將到來的殘忍,說不心疼兒子是假的。她忽然想到自己原先讓兒子和李欣桐結婚的初衷,覺得自己真不是當媽的。

李欣桐輾轉難眠,於是起身去熱了杯牛奶,以為會睡好點,可惜並無效果。她因為睡不著有些煩躁,打開電腦,玩了一會兒遊戲,最終還是胸悶心情糟糕而草草結束。她看了下時間,現在是凌晨一點多,美國是下午,於是給爸爸的主治醫生Nancy打了電話,問問情況。

「你好。」李欣桐用標準的英語問候,「我是李欣桐,我爸爸最近怎麼樣?」

「你爸爸自從由Amy醫生接手後,痛苦是少了很多,但最重要的還是得要器官移植。」

「Amy?」李欣桐有些意外,她爸爸的主治醫生換了?

「咦,親愛的,你不知道?上次你一次性交了一年的醫藥費並且吧你爸爸轉到Amy手上啊。」

李欣桐這才恍然大悟。自從她和宋子墨在一起後,她爸爸的醫藥費都是由宋子墨負責。雖然她不知道這個Amy醫術有多了得,但她明白,宋子墨把她爸爸轉到這位醫生手上,絕對是出於好的目的。

主治醫生Nancy說:「哦,值得一提,你爸爸終於認得你了,你上次來和你爸爸留的合影,你爸爸天天看,頭些日子把照片對著護士小姐猛指,說是他的寶貝女兒,一頓誇獎。」

李欣桐有些激動,「真的嗎?太好了。」

「你有空的話,就來看看你爸爸。」

「我現在就想見我吧。」李欣桐原本情緒不好,因這個消息有點激動地哽咽了。

「不如這樣,我可以讓你們視頻。」

李欣桐萬分感謝地說:「謝謝你,Nancy。」

李欣桐快有一年沒見到她爸爸了。當電腦屏幕裡出現一位頭髮稀疏,皮膚鬆弛,臉上沒什麼血色的中老年人,李欣桐幾乎是控制不住情緒低喊了聲,「爸。」

視頻裡的老人略有懵懂地看了看李欣桐,忽而眼眸一亮,咧開嘴笑了起來,「欣桐啊……」

一聲「欣桐」,讓李欣桐淚如雨下。她爸爸患病的這些年,從來都是對著她講,「我有個漂亮的女兒,叫李欣桐。」也不知為何,就因為這一句呼喚,李欣桐的心頓時填得滿滿的,覺得十分幸福。

「欣桐啊,怎麼哭了?」視頻裡的老人擔憂地看著她。

李欣桐看著視頻裡的老人,「爸,我想你了。」

「那什麼時候來看爸爸?」

李欣桐笑著說:「一有空就去看你,你好好養病,不要胡思亂想。」

視頻裡的老人嘿嘿笑了兩下,「給我帶個女婿。叫宋子墨對吧?」

李欣桐一怔,嘴唇顫了顫,這才記得,她爸爸這些年沒記憶,記憶停留在當初她和宋子墨好的時候。一想到這樣,李欣桐莫名地傷感起來,也不答應也不拒絕地說:「我一有空就過去看你。」

關掉視頻後,李欣桐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她的感情就像一場廝殺,耗盡所有生命,落得屍骨無存不說,好藥慘遭灰飛煙滅。她想,經過這一鬧,她不會結婚了,現在唯一的盼頭,就是她爸爸能找到合適的腎源,進行移植恢復健康。

她拿出手機,給宋凌發了一條短信。

——對不起,我們還是算了吧。我不愛你,一想到要和你共度一生,我做不到。希望你能找到屬於你的另一半,再見。勿念。

發完這條短信,李欣桐直接關機。她知道自己很殘忍,但她不得不這麼做。原因或許又害怕是同父異母,但她心裡明白,她做不到和宋凌共度一生的打算。歸根到底,她其實很明白自己的心。

她還是愛宋子墨,只是沒有當初非要在一起的執著。

第二天她特意起了個大早,就像以前一樣,在路上買兩個包子一杯有糖的豆漿,打算擠著公交車去公司。她去公司是遞交辭職信。她和宋子墨的關係已經到了無法再繼續面對的地步,待在公司裡只能讓彼此尷尬,不如早走早打算。

只是她在去往公交站的半路上,被宋凌截住了。宋凌頭髮蓬亂,情緒看起來不大好,「為什麼?」

李欣桐不發一言。

宋凌一下子激動起來,「為什麼?說話!不是你答應嫁給我了嗎?我哪裡不好我改。難道是因為宋子墨嗎?他逼迫你什麼?別怕,有我在。我不要算了!不要!」

李欣桐見周圍有幾個人朝她這邊看,李欣桐便拉著宋凌到一處僻靜的巷口。宋凌激動歸激動,但是也還是順著李欣桐。

「宋凌,我覺得我昨天的短信說得很明白,我不愛你,我沒辦法做到和你在一起一輩子。你懂嗎?」

「借口。」宋凌彷彿洞穿一切,咬牙切齒地看著她。

李欣桐從來沒見過「狠戾」的宋凌,一時愣了愣。宋凌冷笑,「因為你的外套落在我車裡,所以我把車開回去了,我看見你和宋子墨在樓下拉拉扯扯……我全看見了。」

李欣桐驚訝地睜大眼睛。

「他暈倒了,你心疼了,所以你不要我了,是嗎?」宋凌目光灼灼地看著李欣桐。

李欣桐搖頭,「不是……我不和你結婚,和他沒關係。」

「真的?」

「真的,我和宋子墨不可能的。他是我驚艷的歲月,卻不是我溫柔的時光。我太清楚不過了。」

宋凌沒再說話。他沉默了很久很久,「走吧,我送你去公司。」強人所難不是他的本性,更可況,那個人還是他喜歡的人。

到了公司,李欣桐向林小婉遞交辭職信後,林小婉一副要哭的樣子,「欣桐,為什麼要和總裁分手啊?公司裡傳你是因為得知總裁得了重病才分手的,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李欣桐笑了笑,「你知道就好,其他人怎麼說就怎麼說吧。」

林小婉抿著嘴不說話。忽然辦公桌的內線電話響了,林小婉接了電話,對電話裡的人應了兩聲,對李欣桐說:「麥總讓我叫你去一趟他的辦公室。」

李欣桐沒料到,有些驚訝,點了點,「那我過去了。」

「嗯,麥總是總裁的鐵哥們,要是馬忠話說重了,你別過意不去。」

「沒事,我臉皮厚。」李欣桐咧著嘴笑了笑,英雄就義般朝麥英奇的辦公室走去。

李欣桐在門口象徵性地敲了兩下門,得到裡面的回應,才轉動把手,打開門走了進去。麥英奇似乎等她很久了,看見李欣桐,招呼她坐下。

「麥總,有什麼事就直說吧。不過謝絕談私事。」

麥英奇撇了撇嘴,有點無奈,「那就談談公事吧。你知道Allen腦子裡有個血塊,隨時一倒就一命嗚呼的事嗎?」

李欣桐抿著唇,點了點頭。

「這血塊老早就有了,以前發作的厲害,後來沒怎麼發作了,我還以為好了呢,誰知最近反而惡化了,Allen前些日子立了份遺囑,你是繼承人,他在這公司的股份都給你。所以,你現在呢就盼著他早點躺棺材吧。」

李欣桐訝異地看著麥英奇。麥英奇無不諷刺地說:「這是什麼表情,不該高興地詛咒一下?」

「我不覺得麥總說這話很幽默。」李欣桐冷冷地說。

麥英奇煩躁地摔著桌上的文件,「你他媽的是冷血的嗎?你難道就不能給他一次機會嗎?他做錯了什麼?他不就是沒有按時回國,你知道他為什麼沒按時回國嗎?他就是去機場的路上,因為車子開得太快,冰雪路面打滑,發生了嚴重的車禍,他差一點醒不過來了,你他媽的知道嗎?」

李欣桐愣愣地看著麥英奇,不知如何回答。這些,她都不知道。他以為,宋子墨不要她了,所以她說了決絕的話,並發誓不再原諒他。

麥英奇以為告訴她這些了,李欣桐會回心轉意,語氣忽然放低了些,口氣好了很多,「走吧,去醫院。」

李欣桐卻沒動。

麥英奇愣了一下,「怎麼?」

「我和他不可能了。」

「為什麼?」麥英奇暴躁地又吼了起來。

「玲可姐……」

「靠,玲可和Allen什麼事都沒有。當年他們倆結婚也是因為玲可是美籍,結婚後家屬移民不需要很多錢,美國公民有優厚的醫保。當時玲可也是Allen母親的主治醫生。他們結婚,純屬為了Allen媽媽的病。」

「那她肚裡的孩子……」

「過段時間玲可就臨盆了,你去看看是不是純黃種人!」

李欣桐一下子沒話說了。

麥英奇說:「還不走?」

李欣桐抿著嘴,一臉沉重。就這樣在一起嗎?他們合適嗎?顯然此時此刻的她和宋子墨一點也不合適,不般配。她有個急需治療的父親。她以後的路一片茫然,看不見未來。她和宋子墨早已是兩個世界的人,以後生活在一起,難道只有愛就足夠了嗎?還有宋凌,她剛剛上海的男人,她或多或少利用過的男人,她明明對他保證過,和宋子墨不會在一起,要是她現在去了,置他於何地?李欣桐很彷徨,不知所措。她猶豫地抿著唇,沉重地說:「我現在真的沒辦法跟你去醫院。我需要一個人冷靜冷靜。對不起。」

李欣桐抱歉地起身,朝麥英奇鞠躬後,倉皇而逃。

麥英奇看著李欣桐離開的背影,忍不住罵了一句,「真是絕配,婆婆媽媽。」

李欣桐出東嶽大廈的時候,哭紅了眼。宋凌一直在樓下等她,看她這麼傷心地出來,急忙走過去問她,「這是怎麼了?」

李欣桐搖頭,什麼也不說。宋凌不勉強,默默地當著司機,送她回家。

車到達目的地,宋凌把車熄了火,目光淡淡地說:「過幾天我就去英國了。」

李欣桐「嗯」了一聲,宋凌說:「聽說這次任務挺危險的。」

「那……那保重。」

宋凌「嘿嘿」笑了兩下,「等我回來繼續追你。」

李欣桐剛想說什麼,宋凌生怕是拒絕他的話,忙說:「看你昨晚發短信的時間挺晚的,昨天沒睡好吧,今天這麼早起,上樓去補個覺吧。我也回去收拾收拾,準備下。」

「好。」李欣桐下了車,朝車裡揮揮手,頭也不回地上樓去了。

宋凌緊緊地注視著李欣桐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了,也捨不得收回目光。

說不難過是假的,畢竟人心是肉長的。宋凌長這麼大,沒對女人上過心,李欣桐是第一個。他不知道李欣桐會不會是最後一個,至少他希望她是最後一個,

李欣桐回到家,直接倒頭就睡,也許是太累了,不知不覺她就睡著了了,醒來的時候,已是半夜三點多。習慣性地看手機,發現手機關機了,便開了機,裡面有一條短信,是宋凌的。

——我上飛機了,我會順便起看看你爸。欣桐,有些話當面沒好意思說,一大老爺們說這話僑情,但是還是想告訴你。讓我照顧你吧。我會成為你的依靠。晚安。

李欣桐有看完短信直接刪掉的習慣,這條短信您她沒刪,直接關掉了信息系統,穿了個外套,去廚房做東西。

生活沒給她帶來溫暖,有些人卻做到了。無論結局時好時壞,心存感激,心中總會有一片暖暖的陽光,照亮她灰暗的生活。

李欣桐吃完飯,玩玩電腦,磨磨蹭蹭,終於盼到天亮。她在家裡實在待不住,便利索地套了件保暖的外套,匆匆地出了門。可是一出門,便發現自己無處可去。偌大的城市,除了表姐蘇珊,還有不著調的死黨喜慶挪,真的是誰也不認識。

李欣桐覺得自己應該給自己放個假,去遊山玩水一番,放縱自己,回來後還是一條女漢子。正當她想把此計劃付之於行動的時候。一輛救護車從她身邊馳過,「滴嘟滴嘟」迴繞她的耳旁,腦海中閃過宋子墨那張蒼白的俊臉。

李欣桐的心恨恨地抽了一下。猶豫再三,伸手打了個出租車,去了醫院。

清晨,醫院還不是很安靜,進了住院部,才感覺到了安靜,李欣桐來到宋子墨的病房,本打算在門口看看就走,誰知宋子墨的病床上沒有人,李欣桐愣了愣,還沒多想他的去處,身後就有人叫她。

「桐桐。」

李欣桐回身看去,只見宋子墨穿著病服,修長地立在那兒。

彷彿被人抓奸在床一樣尷尬,李欣桐幹著嗓子問:「你一大早去哪裡了?」

宋子墨虛弱地笑了笑,「上個廁所而已。」

「哦。」

李欣桐沒話說。宋子墨似乎在等她說話,也一直沒說話。兩人似乎都有些不耐,竟異口同聲地打破僵局,「你……」開頭的話是一樣的,也不禁不約而同地閉了嘴。

李欣桐歎了口氣,覺得自己本就不該來,都是這雙不聽話的腿惹的禍。李欣桐未免尷尬,佯裝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什麼時候去美國啊?」

宋子墨說:「大概明天吧。」

李欣桐一愣,「這麼快?」

宋子墨點頭,「我的病歷在美國那邊,治療起來方便點。」

「也是。」李欣桐點了點頭,「那你休息吧,我走了。」李欣桐還沒踏出一步,宋子墨卻抓住了她的手。李欣桐愣了一愣,反應沒那麼激烈。平淡地說:「怎麼了?」

宋子墨頓了頓,小心翼翼地問:「為什麼要來?」

他在問她,為什麼要一大早來醫院看他呢?這個問題很多此一舉,又不得不問。他眼裡充滿了期盼,目光似乎能灼傷人。李欣桐抿著嘴,心又恨恨地抽了一下。她說:『想著以後再也不見,來看你最後一眼,就這樣。「

宋子墨那雙灼熱的眼一下子黯淡了下來,手也鬆開,他笑得苦澀,「紅包我不會少的。」

李欣桐沒告訴宋子墨,她和宋凌的婚事吹了。現在也沒必要告訴他這事,反正他們沒有以後了……

「謝謝,我走了。」李欣桐忍著心痛,與宋子墨漸行漸遠。

年少時愛著一個人,即使現在還愛著,不再執著地想要在一起。李欣桐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對不對,但他一個人走出醫院的時候,哭了。沒有撕心裂肺,只是覺得心很痛,控制不住眼眶的淚水,一如六年前,她苦苦等的心上人沒有回到她的身邊。

李欣桐選擇遠走旅行的地方是新西蘭,離開祖國懷抱的第二天,就收到了宋子墨送來的」紅包』以及一條短信。

——你一定要幸福。

她覺得這短信真矯情,於是她也不客氣地回了一句。

——我也祝你幸福,早日結婚,艷遇多多,不孕不育。孤老終身。

她這祝福真實登峰造極,她本想以宋子墨毒舌的本性,一定會回她,把她氣得捶胸頓足。她也一定是受虐狂,竟然很期待他的回復。誰知她等啊等,一直沒有短信,期待變成了失望。李欣桐撇撇嘴,歎息一聲,收好手機,還是全新投入新西蘭的藍天草原吧。

在新西蘭的日子裡,她白天喝喝茶,陪著牧民去放羊,擠羊奶,剪羊毛,逗著牧羊犬嘻嘻哈哈:晚上回住的地方,拿起手機,看看每天宋凌給她發的短信,她只看看,從來不回,但宋凌的短信她也不刪。

——美國紐約很漂亮,國際大都市。只是我還是喜歡A市,因為那裡有你。

——今天和國際刑警交接了,我也想當國際刑警,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保護自己最重要的人。

——我今天見到你爸爸了,很可愛的老先生,提到了你,你爸爸很愛你,羨慕嫉妒但不恨,謝謝他照顧你這麼多年,後面的人生,我可以嗎?

——好驚險的一天,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開槍,可惜犯人跑了。為我打氣哈。

——累。晚安,欣桐。

——晚安。

——安。

後面的幾天,李欣桐再也沒有收到宋凌的短信。李欣桐想,他或許太忙了,太累了。

李欣桐依舊記得那天,新西蘭的天分外清明,湛藍的天空沒有一朵雲。她吃著新西蘭牧民為她準備的早餐,一杯鮮牛奶還有牛油包荷包蛋。她和新西蘭牧民有說有笑,笑得正歡,她的手機響了。

李欣桐看了下來電顯示,腦袋忽而嗡地一響,心跳加快。Nancy從未給她主動打過電話,這次會有什麼事情?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她顫抖地按了接聽鍵,哆嗦地說:「Hi.」她的呼吸跟著停止了。

不要……不要……不要是噩耗。

「欣桐,你爸的腎源終於有著落了,有人捐贈器官,趕緊來美國簽字!」

李欣桐的呼吸一滯,摀住嘴,激動地喜極而泣,「Nancy醫生,你說的是真的嗎?」

「當然,快點飛來簽字,盡快做手術。」

李欣桐早已落了淚,「好好,我馬上去。」

***

李欣桐做了最快的飛機趕往美國,飛奔去了醫院。因為捐贈者和醫院簽了協議,李欣桐不知道是哪個好心人捐贈的腎臟。不過李欣桐是打心眼祝福好心人有好報。她簽了手術協議,Nancy說:「這次手術本來由Amy主刀,但Amy懷孕了,所以由我來,欣桐你放心嗎?」

李欣桐笑說:「哪有不放心的?我爸爸這些年都是你幫我賺來的。」

Nancy笑道:「那就好。」

李欣桐和Nancy道別,就想去看看她爸爸。她在去往住院部的路上,有一處病房門外圍了幾個人,李欣桐忍不住拿眼往那邊瞄了幾眼。誰知,她竟然看見了蒙臉痛哭的宋寶珠!

「謝謝你兒子的心臟救了我女兒,你的大恩大德沒齒難忘。」跪在地上的華裔老婆婆一遍抹著淚,一邊打算磕頭。

宋寶珠連忙扶老婆婆,她的眼睛已經哭紅了,卻從未一刻停止流淚,「起來吧,我只是遵照我兒子的遺願。」

李欣桐腦子一轟。

遺願?

李欣桐身邊圍觀的一位病人說:「哎,好警察怎麼這麼短命,被槍射擊,搶救了三天還是去世了,可惜可惜。」

李欣桐摀住嘴唇,眼淚滾滾而落,她幾乎用盡所有的力氣喊了一聲病房裡的宋寶珠,「阿姨……」

宋寶珠身子一僵,回身,見是李欣桐,就好像前面的堅強是假象,女強人形象的宋寶珠忽然嚎啕大哭。李欣桐走過去,默默地抱住這個剛失去兒子的女人。那一刻她的心忽然掏空了。

腦海之中迴旋著個大眼的俊俏男人的樣子,明明不開心,還要對她笑著說:「等我回來繼續追你。」

他再也不會回來,追她了……

宋凌在執行任務之前,都要寫一份遺囑。宋凌沒什麼遺產,每次有危險任務,他的遺囑都很簡單。只有幾個字,所有東西都留給慈善基金。只有這一次,宋凌寫了很長的遺囑,提出器官捐贈。

他說,若不能照顧想照顧的人是他一生的遺憾。他不希望那些能照顧想照顧的人因生命的燈熄滅而抱憾終身。他的器官很健康,視網膜、心臟、肝臟、大腸、腎臟一切能用的,他都不會吝嗇。力所能及,挽留需要生命的人。

每個人都有人在愛,沒有人注定孤苦,現在沒有人愛,只是因為愛你的人在路上。請等等,不要放棄被愛的權利。

宋凌還特別指出了若自己的腎臟合適,要給李欣桐的爸爸,若真有一天他不辛不在了,至少他守信用了。他說他會好好照顧她。他知道。若把腎臟移植給她爸爸,她爸爸會替他守護她,好好照顧她,就像沒有生病前一樣,傾注所有的愛,去愛護他的女兒。

李欣桐看著這份隨筆一樣的遺囑,捂著臉哭了起來,宋寶珠也同樣傷心地說:「這是上天對我的報復啊,讓我在半百的時候失去兒子,失去我唯一的兒子……我什麼也沒有了,嗚嗚……」當初她要是去做一下DNA,李欣桐和宋凌說不定不是同父異母,婚事成了,她的兒子就忙於婚事,不會來美國當值,就不會殉職。都怪她!

李欣桐寶珠宋寶珠,只能無聲哭泣。

器官移植,器官不能分離人體太久,緊接著醫院迎來了好幾項移植。先是心臟移植,獲贈心臟的是位患先天性心臟病的華裔女生,今年十六歲,正是曼妙的花季年華。手術很成功,當少女從手術室推送出來,宋寶珠那雙紅彤彤的眼,終於停止了哭泣,愣愣又繾綣地看著她,就像看自己的兒子。

縱使宋寶珠人品不善,但終究愛著自己的兒子。

李欣桐站在門外,看見裡面的宋寶珠和少女交談什麼,少女這時候醒了,她顫巍巍地輕握著宋寶珠的手,笑著說了一句話,宋寶珠便俯下身,輕輕靠在少女的心臟處,聽著有力的心跳聲,無聲無息地流著淚。少女安慰地撫摸她的發。

外面的陽光分外足,射進冰冷的病房,忽覺暖意。

陽光,如約而至。

李欣桐的爸爸的手術安排在同一天,她以為贈給她爸爸的腎臟就是宋凌的。直到她爸爸順利從手術室出來,她看見從手術室裡出來的賈玲可。她挺著大肚子,太明顯了。李欣桐愣了愣,賈玲可卻大方走到他面前,朝他伸手,「你好,我是Amy."

Amy……他爸爸的主治醫生?

賈玲可似乎料到她這種驚訝的表情,笑的越發深了,「我治好了子墨媽媽的尿毒症,所以子墨把你爸爸轉到我這裡了。」

李欣桐有些無措。

「你爸爸這次手術很成功,無不意外,只要沒有排斥反應,可以痊癒。」

「謝謝你。」

「謝我做什麼,要謝就去謝子墨吧,他摘了一個腎給你爸,你要知道,腎對男人有多重要。」

李欣桐一愣:「你說什麼……」

「我很沒醫德,本來這算簽了合同要保密。哎,真是沒醫德啊!」賈玲可嘲諷地看了她一眼,可看著看著她卻哭了,「子墨。子墨真的愛你,你怎麼就是不明白他的心?」

宋子墨來美國之前,就讓醫生給他檢測了,後來得知器官符合,他便當即簽了約。

他那時候賈玲可極力反對,因為他身體狀況不好,不符合手術,誰知,宋子墨卻說:「我現在能為她所做的,只有這些了,她很愛她的爸爸,我既然能做到,怎麼忍心她失去所愛的人?」

在臨近手術那天,同事告訴她,醫院有個死者簽了器官捐贈協議,可以試試合不合適,於是她興奮的去了。她是多麼不想讓宋子墨做這個手術,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經不起折騰。可是結果讓他失望了,那人的腎臟和她父親的配型不成功。突然她覺得這或許就是命中注定吧,怎麼偏偏就他的符合呢?

李欣桐只覺得全身被抽乾了,半晌,她才問:「他……他在哪?」

李欣桐很久,沒見到宋子墨,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瘦的他。英俊不可一世的臉蒼白得毫無血色,顴骨都有些凸了出來,眉心卻隆著,嘴唇緊抿,睡得很不踏實的樣子。

李欣桐印象離得宋子墨,總是不善言辭,不愛說話,只喜歡默默地看著她,她以為她是懶得和她說話,只是現在她才明白,他就是這樣的男人,沉默寡言卻有一顆細膩的心。

李欣桐握著他的手,微涼。

「欣桐嗎?」身後有女聲響起,語氣夾雜著不確定和驚喜。

林欣桐回頭,果然是宋媽媽,李欣桐抿著嘴,緩緩開口:「阿姨……」

宋媽媽激動地看著她,顫抖著嘴唇:「好多年沒見到你了。阿姨很想你。」宋媽媽在看看著床上的昏迷兒子,又是一把辛酸,「子墨更想你。」

李欣桐斟酌說到:「墨寶捐了一個腎給我爸爸了,阿姨你知道嗎?」

「知道……」宋媽媽笑了笑,「子墨很早跟我說了,他有空回美國做做檢查,看看和你爸爸吻合不吻合,要是吻合,就捐個腎給你爸。」

「……」林欣桐一驚,「他很早就有這個想法?」

「是啊。」宋媽媽也是一愣,「你不知道?」

李欣桐沉默了,他從來沒有說過,從來都沒有。

宋媽媽沉吟片刻:「子墨回美國狀況不是很好。據說你結婚了?恭喜。」

李欣桐愣了愣,搖頭道:「我沒結婚,取消了。」

宋媽媽苦笑:「那子墨可是鬧笑話了,白哭了,我還是頭一次見著子墨像個小孩一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趴在我懷裡哭呢。呵呵。」

李欣桐怔住,看著床上的宋子墨,心想,要是他清醒著,肯定得臉紅了。

真是幼稚的傻子。

可她卻是那麼那麼喜歡這個沉默愛著她的傻子。

李欣桐坐在床邊望著一直皺著眉睡著的男人。他執起他的手,以唇貼著他的手背,輕聲說:「墨寶,我從未恨過你,我一直愛著你,所以何來的原諒?」

李欣桐懲罰地咬了他的手指,她眼中含淚地說:「墨寶,我也愛你。」

只願如當初一樣愛你,如你愛我一樣愛你。

幸福的終點大抵如此,曾經愛過的人,苦苦追求的人,最後成為最愛你的人。

《如若有你,一世歡喜/舊歡,又名最愛》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