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哈丁

  夜視鏡中看到的世界呈螢光綠色。薩拉·哈丁注視著非洲的大草原,可以看見前方高草後邊佈滿岩石的小山丘。那些大石頭上面出現了一些綠色的亮點。她心想,那也許是岩狸或者是一些小囓齒動物。

  她站在吉普車上,身上穿了件長袖運動衫。她感到夜間的絲絲涼意,也感到夜視鏡的份量。她聽見了夜色中的狂叫聲,慢慢轉過頭,想看看叫聲是從哪兒發出的。

  她知道,即使站在吉普車上,所處的位置比較高,也很難直接看到那些動物。她慢慢轉向北面,看看草叢中有沒有動靜。她沒看見什麼動物。接著很快回過頭,眼前的綠色世界隨之迅速轉動。現在她是面朝南。

  她看見了。

  那群野獸在向前猛跑,邊跑邊狂吼亂吠,似乎在準備發動攻擊。整個草地都在瑟瑟亂動。她看見一隻被她稱之為F1的母鬣狗,F1的兩隻眼睛之間有道白色斑紋。它齜著牙,以鬣狗特有的側步在奔跑。薩拉·哈丁看了看其他鬣狗,記錄下它們的位置。

  薩拉·哈丁在黑暗中轉動夜視鏡,朝鬣狗群的前方看去。她看見了它們的獵食對象——一群焦躁不安的非洲野牛正站在齊腹深的草裡吼叫,並用蹄子在地上猛刨。

  鬣狗的狂叫聲有增無減,那聲勢把它們的獵物弄糊塗了。這些鬣狗在牛群中穿來穿去,想把它們的獵物分隔開來,主要是想把小拧≠和母牛隔開。非洲野牛看上去反應遲鈍,顯得很蠢,其實它是非洲最危險的大型哺乳動物之一。它體型龐大、強壯有力,頭上有尖尖的犄角,性情極為暴躁。只要不是受傷或是生病,成年野牛是不可能敗在鬣狗手下的。

  鬣狗想捕食的是小牛犢。

  坐在吉普車駕駛盤後面的助手梅肯納問她:「你還想再靠近一點嗎?」

  「不用了,這樣就行。」

  實際上,這個位置恰到好處。她們停吉普車的地方比較高,所以視野比較開闊。如果運氣好,她就能把整個攻擊模式全記錄下來。她轉動裝在三腳架上、比她的頭頂高出五英呎的攝像機,同時把解說詞迅速錄到磁帶上。

  「F1在南,F2和F5正從二十碼處包抄上來。F3居中。F6向東作大幅度運動。沒有看見F7。F8正向北迂迴。F1徑直衝過來進行騷擾。牛群在運動,在用蹄子刨地。F7出現了,衝過來了。F8從北面斜衝過來,衝出去了,又開始迂迴。」

  這是鬣狗的看家本領,打頭陣的幾隻鬣狗在牛群中橫衝直撞,其餘的在四面實施包圍,然後從側面逼近。那些野牛弄不清攻擊者的行蹤。她聽見驚慌之中的野牛在吼叫,牛群的密集隊形陣腳已亂,隊形中出現鬆動。它們在原地轉來轉去,緊張地到處看。哈丁沒有看見小牛,因為它們被高草遮住了,但她可以聽見它們的慘叫聲。

  鬣狗又沖上來了。野牛用蹄子在地上刨著,低下頭擺出威脅的架勢。鬣狗重新開始實施包圍,狂咬狂叫,聲音越來越急促。她看見那隻代號F8的母鬣狗的上顎和下頜上已被血染紅。但她沒有看見實際的攻擊。

  野牛群稍向東移動之後,重新集結。有一頭母獸站在牛群之外,不時向鬣狗發出陣陣怒吼。一定是它的小犢被鬣狗拖走了。

  哈丁感到失望。這一切發展得如此之快——太快了——這只能說明鬣狗得手了,要麼就是小牛受傷了。也許是非常小的拧≠,甚至剛出生不久;有幾頭母野牛的確正在產犢。她得把錄像看一遍,以期把剛才發生的事重新加以組合。她想,研究夜間活動迅猛的動物,就要冒一定的危險。

  毫無疑問,鬣狗搶走了一隻小拧≠,現在它們全都集中到草地上的一個地方,又咬又跳。她看見F3,接著看見F5,只見它們的嘴上都是血淋淋的。這時,小鬣狗都躥上來,嗷嗷叫著要接近獵物。成年鬣狗立即給它們讓出地方,幫助它們把獵物吃到嘴。有時它們還從屍體上撕下一塊肉,叼在嘴上,讓小鬣狗吃。

  薩拉·哈丁對它們的行為非常熟悉,近年來,她成了世界上率先研究鬣狗的專家。當她首次把所發現的情況公諸於世時,她的同行們表示不相信,甚至表現出氣憤。他們以人身攻擊的方式對她的研究結果提出疑問。她因為是女人而遭到攻擊,因為長得漂亮而遭到攻擊,因為「可能成為一個傲慢的女權主義者」而遭到攻擊。她所在的那個大學提醒她別忘了她仍在任職期。同事們都搖頭,但是哈丁依然一如既往。漸漸地,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收集到的資料越來越多,她提出的有關鬣狗的觀點也逐步被接受了。

  看著它們爭食的場面,她心想:鬣狗永遠也不會成為討人喜歡的動物。它們的形態醜陋無比:腦袋太大,身體成斜坡狀;皮上的毛稀稀拉拉,還有雜色斑點;步態難看,叫聲陰森恐怖,令人毛骨悚然。在鋼筋水泥摩天大樓日益增多、逐漸城市化的世界上,野生動物被浪漫化,被分為崇高與卑鄙、英雄和惡棍的類型,在這個由傳媒驅動的世界上,鬣狗由於其貌不揚、上不了鏡頭,所以不會是可愛的動物。長期以來,它們一直被列為非洲大平原上可笑的惡棍,被人們認為是不值得進行系統研究的東西。是哈丁率先開始對它們進行研究。

  她的發現使人們對鬣狗另眼相看。它們是勇敢的獵手,是慈祥的父母。它們生活在一個非常複雜的群體結構之中——而且是母獸主宰制,它們那種鬼哭狼嚎般的叫聲,實際上代表了一種非常複雜的交際形式。

  她聽見一聲咆哮,從夜視鏡中看見,一個獅群中打頭的獅子正向這只死牛跑來。這是一隻大母獅,越來越近。鬣狗衝著那隻母獅大聲吠叫,同時把小鬣狗帶進草叢之中。沒過多久,獅群就到了,它們停下來坐享鬣狗殺死的獵物。

  現在獅子來了,她心想。這才是真正令人討厭的動物。它們雖然號稱百獸之王,實際上卻非常卑鄙。而且……

  這時她的電話鈴響起來。

  「梅肯納!」她喊道。

  電話鈴又響了一下。現在有誰會給她打電話?

  她皺了皺眉頭,從夜視鏡中,她看見那些母獅都抬起頭來,一個個腦袋在夜色中轉動。

  梅肯納伸手到儀表板下面去摸那部電話。電話又響了三聲之後,他才摸到。

  她聽見梅肯納說:「你好,先生。是的,哈丁博士在這兒。」他把電話舉起來遞給她,「是索恩博士。」

  她很不情願地摘下夜視鏡,然後接過電話。她很瞭解索恩,她的吉普車裡大部分設備都是他設計的。「博士,你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吧?」

  「是的,」索恩說,「是為理查德的事。」

  「他怎麼啦?」她聽出他的焦急情緒,但不明白其中的原委。近來萊文一直使她感到難以對付,他幾乎每天都從加利福尼亞給她來電話,向她瞭解在野外跟動物打交道的經驗。他提了許多關於隱蔽觀察點、埋伏地點、數據報告、記錄等方面的問題,簡直沒完沒了……

  「他是不是跟你談過他想研究什麼?」索恩問道。

  「沒有哇,」她答道,「怎麼啦?」

  「什麼也沒說過?」

  「沒有,」哈丁說道,「他這個人神秘兮兮的。但是我想,他大概是找到了一個動物群,可以用它來說明生物系統方面的一些問題。你知道他這個人是非常痴迷的。到底怎麼啦?」

  「這麼說吧,薩拉,他失蹤了。馬康姆和我都認為他遇到了麻煩。我們發現他此刻被困在哥斯達黎加的一個島上。我們現在就準備去找他。」

  「現在?」她說道。

  「今天晚上就走,幾個小時之後我們就飛往聖何塞。伊恩和我一起去。我們想讓你也一起去。」

  「博士,」她說道,「即使明天早上我從塞羅尼拉飛往內羅畢,也要幾乎一天的時間才能趕到。這還要看是不是順利。我是說……」

  「你自己決定,」索恩打斷她的話,「我把具體情況告訴你,然後你自己看著辦。」

  他把詳細情況向她作了說明,她記錄在了拴在手腕上的一個小本子上。接著,索恩就把電話掛斷了。

  哈丁站在那兒,凝神看著這非洲之夜。她感到陣陣涼風吹拂著她的臉,聽見黑暗中獅子爭食那隻死牛的吼叫聲。她的工作場所在這兒。她的生命和這兒緊密相連。

  「哈丁博士,」梅肯納問道,「我們怎麼辦?」

  「回去,」她說道,「我要去收拾行李。」

  「你要走?」

  「是的,」她道,「我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