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利用

  路易斯·道奇森推開標有「動物區」字樣的那扇門,頓時所有的狗全都叫起來。他沿著過道向前走,只見過道兩旁一排排的籠子擺放得有十英呎高。這是一個很大的建築。加利福尼亞州丘帕蒂諾生物合成公司需要有這麼大的一個動物實驗設施。

  與道奇森並肩而行的公司總裁羅西特臉色陰沉,他用手在自己那套意大利西服的翻領上撣了撣。「我討厭這個鬼地方,」他說道,「你為什麼帶我到這個地方來?」

  「因為,」道奇森說道,「我們需要探討探討未來。」

  「這地方臭氣熏天。」羅西特看了看表,「說吧,路易斯。」

  「我們可以到那兒談。」道奇森把他帶進一個四面有玻璃的小隔間裡。這個處於中心位置的小隔間是供監管人員使用的,由於玻璃的阻隔,狗叫的聲音小多了。他們隔著玻璃仍然可以看見那一排排籠子裡的狗。

  「事情很簡單,」道奇森說著開始踱起步來,「可是我覺得很重要。」

  路易斯·道奇森今年四十五歲,一副和善的面孔,已經開始謝頂。他看上去朝氣勃勃、舉止文雅,但是人不可以貌相——這個長著娃娃臉的道奇森是他這一代遺傳學家中最冷酷無情、最咄咄逼人的。他的一生中幹過不少有爭議的事情:他曾經在霍普金斯大學讀研究生,但由於未經食品及藥品管理局許可,擅自籌備人類基因療法而被開除。後來他到生物合成公司供職,到智利進行了一次引起很多人反感的狂犬病疫苗實驗——那些目不識丁的農民成了他的實驗對象,可是他根本沒有把真實情況告訴他們。

  每到一處,道奇森都說自己是科學家,有急事,所以不能因為那些無名之輩制定的清規戒律而耽擱時間。他自稱「一切都是為了達到目的」,這實際上等於是說為了達到目的,他可以不擇手段。他還是一個不知疲倦的自我推銷者。在公司裡,道奇森以研究學者的面目出現,然而他卻並不具備進行有任何獨到見解的研究工作的能力,而且從來也沒有進行過什麼研究。他的聰明才智基本上都用在了邪門歪道上。他想到的東西,沒有一樣不是已經有人先想到過的。他非常善於「開發」研究,也就是說,竊取別人的初期研究成果。在這一方面他肆無忌憚,別人也望塵莫及。多年來,他在生物合成公司是逆序工程部的負責人。從理論上來說,這個部門是研究競爭對手的產品,弄清它們是如何製造的,可實際上,「逆序工程」從事了大量竊取工業情報的活動。

  羅西特不僅對道奇森不抱多大希望,而且對他也沒有多少好感,總想儘量躲著他。道奇森總是想找機會冒險,企圖走捷徑,他的所作所為使羅西特感到不安。但是羅西特也知道,現代生物技術方面的競爭異常激烈。為了保持自身的競爭能力,任何一家公司都需要有像道奇森這樣的人,道奇森幹這種事堪稱行家裡手。

  「我還是開門見山吧,」道奇森轉身對羅西特說,「我認為,如果我們行動迅速,就有機會獲取遺傳技術公司的技術。」

  羅西特嘆了口氣:「又來了……」

  「我知道,傑夫,我知道你的心情。我承認,在這件事上有過一段歷史。」

  「歷史?只有一個歷史。那就是你失敗的歷史——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敗。我們試過,前門後門都走過。見鬼,在遺傳公司到了符闔第十一章的規定準備破產時,我們曾動過腦筋,想把它買下來,因為你跟我們說有這種可能。可是後來實際根本不是那回事,日本人不願意賣。」

  「我明白,傑夫。可是我們不能忘記……」

  「我不能忘記的是,」羅西特說道,「我們支付了七十五萬美元給你的朋友賴德里,可是就像用肉包子打了狗。」

  「可是傑夫……」

  「後來我們又支付了五十萬給那個叫代伊智的中介人,那筆錢也如石沉大海。我們試圖獲取遺傳公司技術的努力全他媽的泡了湯,這是我所不能忘記的。」

  「問題是,」道奇森說道,「我們作出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努力,不是沒有理由的。這項技術對於公司的前途至關重要。」

  「說得好聽。」

  「世界在變化,傑夫。我說的是解決本公司在二十一世紀將面臨的主要問題。」

  「什麼問題?」

  道奇森指著窗外那些汪汪叫的狗:「動物實驗問題。我們還是面對現實吧,傑夫。我們這些年來受到的壓力越來越大,說不能用動物進行實驗或研究。這些年來,因這個問題而舉行遊行示威、靜坐示威的人越來越多,我們在報上的形象也越來越壞。開始的時候還只是那些頭腦簡單、容易跟風的人和好萊塢的知名人物。現在簡直成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運動,連大學哲學教授也指出,用猴子、狗,甚至老鼠來進行有失尊嚴的實驗研究是沒有倫理道德的。有些人甚至對我們『利用』烏賊的問題也提出了抗議,雖然這些東西在全世界的餐桌上比比皆是。我跟你說吧,這種趨勢是沒有盡頭的。最後恐怕連我們利用細菌來生產遺傳工程產品,也會遭到有些人的反對。」

  「哦,真是危言聳聽。」

  「走著瞧吧,早晚的事。它將迫使我們關門,除非我們真的有一個人造動物。想想看吧——一種已經絕跡的動物,可是又被覆活了。從任何意義上來說,它都不是一個動物。它不能有任何權利。由於它早已絕跡,所以如果它還存在,那就只能是由我們造出來的。是我們把它造出來的,我們要申請專利,我們擁有它。它是一個完美無缺的實驗台架。我們認為,恐龍體內的酶和激素跟哺乳動物系統內的一樣。將來,藥物實驗可以成功地在小恐龍身上進行,就像我們現在在狗和鼠身上做的實驗一樣——這樣做不必冒多大的法律方面的風險。」

  羅西特搖搖頭:「那是你的看法。」

  「我知道。可是,傑夫,它們從根本上來說只是一種大蜥蜴而已。誰也不喜歡蜥蜴。它們跟那些有靈氣的、會舔你的手、會使你傷感的狗不一樣。蜥蜴沒有人格。它們只是長了腿的蛇而已。」

  羅西特又嘆了口氣。

  「傑夫,我們現在所談的是真正的自由。因為,現在所有跟活生生的動物有關的事情都與法律和道德密切相關。獵取大型動物的獵人不能打獅子或大象——這種動物,他們的祖父和父親當年都打過,而且還站在旁邊拍照留念。現在要想獵取它們,就得先填一大堆表格,申領許可證,繳納許多費用——還有很沉重的負罪感。如今你不敢輕舉妄動去打老虎,而且打了也不敢承認。在現在這個世界上,開槍打死一隻老虎比開槍打死親生父母的罪過還要嚴重。有人在替老虎吹喇叭抬轎子。試想一下:一個專門放養一些動物的狩獵區,也許在亞洲某個地方,有錢有勢的闊佬們可以在自然環境中去獵霸王龍和三角龍。這將成為一個理想得令人難以置信的狩獵勝地。有多少獵人在牆上掛著麋鹿頭的填塞標本?世界上多得很。可是有多少人能吹噓說,他們的小酒吧上方掛著一隻脾氣乖戾的霸王龍的頭呢?」

  「你一點也不正經。」

  「我是想借此說明一些問題,傑夫。這些動物是完全可以利用的,我們可以對它們為所欲為。」

  羅西特從桌子邊站起身,把手放在口袋裡。他先是嘆息,而後抬頭看著道奇森問:「這些動物現在還存在?」

  道奇森慢慢點點頭。

  「你知道它們在什麼地方?」

  道奇森又點點頭。

  「好,」羅西特說道,「那就幹吧。」

  他轉身朝門口走去,接著停住腳步,回頭看了看。「不過,路易斯,」他說道,「我要打開天窗說亮話,事情就這樣定了。這可絕對是最後一次了。如果你這一次不能把這些動物弄到手。下次你就免開尊口。最後一次。明白了嗎?」

  「別擔心,」道奇森說道,「這一次我將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