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是一株極為美麗的小樹。不過三寸高,卻通體都是一種極為透明的翠綠色,仿佛是最純粹的碧玉雕琢而成。不高的樹身上,伸展著兩三道枝葉,生著不多的幾片帶著碧光的葉片,小樹的最頂端,就是三枚火紅色的指頭蓋爾大小的果實,晶瑩剔透,其中紅光流轉,配上下面的碧綠,好看極了。
而這小樹之上那股掩飾不住的香氣,便是嗅上一嗅,都叫墨沉舟這等見多識廣的仙階修士心曠神怡。
不過若只是這般,墨沉舟也不過是當做又發現了一株比較罕有的仙草罷了。
叫她幾乎驚掉下巴的是,這小樹此時正所有的根系離開了泥土,直立著細細的幾根根部,做出了掂手掂腳的樣子,樹身背對著眾人,做出了一副正要逃跑的模樣。
聞得眾人的驚呼,這小樹似乎曉得自己逃跑被人發現,樹頂上的三枚果實抖了抖,哆嗦了一下之後,便蔫兒了一下來,枝葉抱住了自己的果實,做認命狀不動了。
這一株,竟是已然開啟了靈智的仙草。
墨沉舟就頗覺得稀罕。
仙界之中,群族混雜,人修妖修也是無數,然而其中最不容易修煉出靈智最後大成的,卻是靈樹靈草。當年在下界,她也不過是在百幽獄見過一次,之後這般多年,便再也沒有見過。況且比之靈樹,靈草能夠得道的更是稀少。更多的有資質的仙草,卻是在生出靈智之前……咳咳,被修士們煉制成了靈丹了。
此時看著這小樹哆哆嗦嗦蜷成了一團的樣子,墨沉舟便覺得有趣,然而到底不認得這小樹的來歷,便指著它問道,「這是何種仙草?」當然,郡主殿下可是沒有什麼壞心腸。若是普通的仙草,煉了也就煉了。可是這有了靈智的東西,上天有好生之德,卻也不好傷了這小東西的性命。
見得墨沉舟遲遲未向這小樹伸手,詹台青的目中便閃過幾分笑意,帶著幾分懷念地看了她一眼,便說道,「你不認得它,倒也平常。」他頓了頓,目中便帶了幾分回憶之色道,「這是天地奇種奪天草,整個仙界也不過就這麼一株。此草生於三十三天外靈氣最為狂暴的太虛神火之側,也是當年貪狼機緣巧合才得到了它,便是那樣兒呢,也險些被太虛神火燒成了灰。只是卻沒有想到,我等離開這麼多年,這當年蔫了吧唧的小東西,竟然也修出了靈智來。」
他的聲音中,透出了幾分感歎,見墨沉舟不動,微微一笑,徑直走到了這小樹的旁邊,伸出手在這小樹的樹頂撫摸了一下,見得這小樹抖得越發厲害了,便笑罵道,「好個忘恩負義的小東西!當初,是誰把你移到了此處,用聚靈陣護住了你叫你恢復了元氣的?怎麼,幾萬年不見,你竟是要連故人都忘記了麼?」
這小樹一顫,然而見詹台青果然沒有傷害自己,似乎生出了一絲膽氣,放下了樹頂的枝葉,歪著那三枚紅果看了他許久,似乎是在回憶些什麼,然而不多時,便縮了縮樹頂,晃了晃。
見它這般,詹台青便心中一歎,目光不露聲色地掃了墨沉舟一眼,便溫聲道,「困於此地,想來你也許久沒有進階了吧?」他又摸了摸小樹,後者雖然還不記得他,然而卻也沒有避開,只任他的手在自己的樹頂游動,便聽得這人說道,「當年,我與貪狼都沒有想到,你竟然會生出靈智來,如你這般的天地奇種,亦遭天妒,只怕一出此處,便會被抹殺神智,重回混沌。罷了,」他一歎後說道,「亦是你我有緣,若是你願意追隨貪狼的傳承弟子,那麼我便出手,為你遮掩一次天機,勿使那有心人發現你的存在如何?」
他句句說得鄭重,而這奪天草顯然也曉得詹台青所說之事並不是妄言,不然當日它生出了靈智之時,早就趁著此處主人遲遲不歸沒有發現它的存在煉了它做仙丹,離開六儀秘境覓地潛修了。此時聽到這人說起了這個,便是果實一抖一抖地,遲疑了起來。
見它這般,詹台青便笑了起來,小聲威脅道,「此秘境今後,失了大陣護佑,便再也不會安全。你也曉得,若不是這大陣,早幾萬年以前,你便被那些進入秘境中的仙人給發現了。若是你執意不肯,我們卻也只好由著你。」
小樹就覺出了幾分危機來。那些仙人進入的時候,它就躲在這藥園中偷看,慶幸的是大陣給力,因此它每每逃過一劫。若不是這一次大陣被破,它樹小腿兒短,說不得早就找地方躲著去了。
生死當頭,奪天草便向著詹台青所指的墨沉舟看去,卻見得她眉目艷麗逼人,然而眉間卻隱帶煞氣,看著就不好招惹,只看了一眼,便樹身一抖,晃了一下,自那樹頂,便有一道紅綠交纏的靈光脫樹而出,向著墨沉舟慢慢地飄去。
墨沉舟下意識地便將這靈光接入身體,轉眼見便感覺到元神之中,有一道帶著幾分親近活潑的靈力貼了上來,繞著墨沉舟的元神游動了半晌,便喜滋滋地盤縮在了一旁。顯然是奪天草的元神。
這奪天草,竟然這般輕易地便將自己的元神交到了陌生人的手上,便叫墨沉舟心中說不出的驚訝。然而詹台青卻是一副見怪不怪的眼中,見墨沉舟目中迷惑,便含笑解惑道,「感覺很奇怪?」他見墨沉舟看了過來,便負了手向著頭上的那屋捨看去,輕聲道,「卻也難怪。這奪天草,看著玲瓏可愛,也完全沒有戰鬥力,然而此草卻最喜混亂與凶煞,不然也不會選擇生長在太虛神火之側。你要好好照顧它。」
他轉頭微笑道,「他頭上的太初朱實,十萬年方能結一次果。此果可奪造化,塑陰陽,是頂階的先天仙寶。如今你雖然用不上,然而一旦被大能仙人發現,只怕要有殺身之禍。」他說到這裡,便冷淡地看了那立在一旁臉色微變的宋賢等人,突然大袖一卷,將墨沉舟之外之人全部迷暈,又是一個彈指,將奪天草丟入了她的虛天鐲中,這才輕聲道,「大羅金仙之前,不要將此草現世。」
這……這不是將麻煩送上門麼!
饒是墨沉舟,都有點兒抗不住了,咬著後槽牙強笑道,「前輩,你這是不是……嗯?!」難道這貨其實是與貪狼星君有仇?不然為什麼要將這天大的禍事往她手上送,還一副非要不行的樣子?
不過,墨沉舟還是捂著自己的小手腕兒,有些不捨。
連大羅金仙都喜歡的東西,那一定是稀罕到了極點。這落到了郡主殿下的手裡,再想推出去,還真是有點兒艱難呢。
詹台青見墨沉舟一副天人交戰的樣子,只微笑搖頭道,「無需憂慮,」他彈指又是一道靈光撲入了虛天鐲之中,悠悠道,「虛天鐲之中,我已設下了禁制,絕對會叫奪天草不能隨心所欲地出來搗亂。至於你,」他挑眉一笑道,「奪天草的葉片雖然沒有果實玄妙,卻也是一種頂階的仙物,一會兒你便取出一片,正可以趁著此勢進階玉仙。」
進階玉仙,哪裡是詹台青說得這般容易,墨沉舟含笑不語,不好駁了詹台青的好意,便聽得此時,這人突然便換了話題,指著兩人頭頂上的那間小小的精捨道,「貪狼這人,實在是怪得可以。當年他號稱諸聖之下第一人,卻什麼都不喜歡,便是連別府都這般寒酸,連累我也住得好生憋悶。」一邊說,這人便一邊訴起苦來,「你可知道,當年住在這鬼地方,連原身都沒有地方幻化出來,只能縮小了憋成一團的痛苦時光麼?」真是往事不堪回事啊!
墨沉舟四處逡巡了一眼四周,便見得此秘境真是占地極廣,有近百萬丈。然而這詹台青竟然還嫌憋悶,那麼他的妖體,又得有多大?聯想到那般巨大的一頭九頭鳥,墨沉舟心中就是一寒。
聯想了一下當年,感慨完了,詹台青這才對著墨沉舟微微一笑,說道,「你來此處之前,可聽說過此間有一部劍典?」見墨沉舟頷首,便漫不經心地說道,「那是貪狼早年感悟出的劍道,此時正在那精捨之中,只是如今那屋捨前有他的禁制,我亦無法破解,只能由你自行解決。」
他說罷,便甩著手催促道,「別想著這藥園了。你那靈獸實在是個心黑手狠的,此時藥園中也沒剩下什麼了,既如此,你也當去尋自己的機緣了。」
墨沉舟沉吟了半晌,一抬頭,便見得那精捨正上下沉浮,帶著幾分仙靈氣息,心中竟有說不出的親近感,對著詹台青微微一揖,便默不作聲地向著那精捨飛去,飛到了近前,便見得眼前一道半透明的金色光幕阻擋住了自己的前路,然而卻突然福至心靈一般,手中戮血劍飛起,用足了氣力向著那光幕就是一劍。
凶橫的劍氣就這般斬上了這光幕,然而這光幕只是微微一動,便將那劍氣融合,之後其上一波一波的流光閃動,似在辨認著什麼一般。許久之後,墨沉舟便感覺到身前一股吸力用來,將她包裹其中,向著那屋捨之中飛去。
墨沉舟一路向著那仿佛近在咫尺,卻不知隔了多少距離的屋捨飛去,便感覺到身邊的景物已然化作了一片星域。無數的大星在她的身旁發出了明亮的光芒,而群星之上,又有一顆血色的大星,光芒鋪洩而下,帶著幾分溫和地灑落在墨沉舟的身上。
這樣溫暖的感覺,就仿佛是……同源的親近。墨沉舟就感覺到骨血之中,一股溫煦的力量在牽引著與這大星的意念交纏,慢慢地相互交融,最後,在這大星越發明亮之中,渾身發出了淡淡的光輝,舉手投足間,竟然多了一絲極為奧妙的力量。
然而這大星,轉眼便消失在了星海之中。墨沉舟自這種玄妙的感應中方一脫出,便見得方才還明亮的群星,已然是一片暗淡。無數的星辰在她的眼前熄滅了最後的光輝,而墨沉舟竟從心底,感覺到了一股難以遏制的悲哀。
為什麼,她所失去的,是她最重要的那些人們?
心中為這莫名的悲傷一驚,墨沉舟便見得那群星散去,眼前已然是一片青冥,白蓮盛放,金蓮漫天,無盡的玄光之中,漫天的神佛顯出了身形,最前方,那面目慈悲,端坐金蓮之上的佛祖拈花垂目,語帶慈悲。
轟鳴般的佛偈在這諸天震蕩不休。
「三萬年後……吾等將有一場……」
正待墨沉舟側耳傾聽,卻聞得耳邊傳來一聲輕輕的歎息,一道靈光自她身後閃現,將她眼前的這片景象擊成了虛無,而這無數的景象盡皆散去,便有一座小小的精捨,微微敞開了大門。
而立在下方的詹台青,這才緩緩地收回了手,發出了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