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有想過,如今你竟然還記得這些。」
詹台青用手附上雙眼,聲音中帶了幾分悲涼。
「既入輪回,你便不再是當年的你,為何還要記得這些?夠了,夠了,」他顫抖著伸出手,滿頭的青絲在瞬間轉化為死氣沉沉的白色,眼角的皺紋再也維系不住,竟然頃刻間便衰老了下去。「我們當年,已然做的足夠了。所以,不要記得當年的一切,就這樣,哪怕不再是那時的你,至少,你還會自在地活著,然後,陪著送我們最後一程。」
詹台青仰頭,目中飛快地閃過一絲淚光。
「我們的犧牲,已然是足夠了。諸天聖人,漫天神佛……所有的一切,都這樣散去吧。貪狼啊……」他終於落下了淚來,「不要再心生慈悲了。你看看,哪怕是我們付出了這麼多,可是這仙界,卻還有誰記得我們呢?」他一個一個地點著說道,「燭龍,祖鳳,四聖五佛二十准聖三百的大羅金仙!我們為了仙界連命都不要,可是最後,又如何呢?」
他一邊流淚一邊將手向著天際那緩緩流逝的玄奧長河探去,只一抓,便將那有序的一切攪得大亂,口中卻還是笑著哽咽道,「這仙界,已然不是當年我們為之甘願隕落的那片淨土了。所以,便放下手中的劍,別再為不相干的人心軟。」他向著方才那女修的言行,突然嗤嗤地笑了起來,安慰道,「如今的你,就很好。就這樣下去好了,不會為了任何人,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好好地活著……」他附上心口,輕聲道,「連同我們的那一份,一直一直地活下去。」
他的手中一動,天機大亂之下,便有無數逼人的威勢自那仙界的各處沖天而起,帶著幾分疑慮地四處掃蕩,卻終於沒有發覺究竟是哪裡的大能出手,皆悻悻而去。然而那中庭之中,卻又有一只素白的手,緩緩地撥弄著那片長河,許久之後,便是一口血噴到了這只手上。
一旁身著帝袍的中年,便帶著幾分驚慌地伸出了手,卻見這只素白的手晃了晃,拒絕了自己,只能慢慢地收回手,無奈地說道,「便是連你,都無法找出那人麼?」他輕歎道,「究竟是誰攪亂天機,又是遮蔽了誰的氣機?天河大亂,從此以後,仙界只怕是要……」
然而許久之後,卻聞得一聲清越的女聲虛弱地說道,「是……阿青。」語氣之中,竟是無法壓抑的復雜。
中年駭然抬頭,然而卻帶著幾分莫名悲傷地看著眼前的人,輕聲道,「他真的回來了麼?只是若真的是他,你,又該如何?」
這一次,他再也沒有等到回答。然而許久之後,卻有一滴晶瑩的眼淚,落在了那素白的手上。
墨沉舟此時,並不知曉外界已然是天機大亂,無數的高階仙人飛出了潛修之地,尋找著那罪魁禍首。她此時,盯著眼前的小小的精捨,終於咬了咬牙,步入了其中。令人驚訝的是,這屋捨之中竟然也極為簡單。一個打坐用的蒲團,一個高大的香爐坐在角落之中,此時竟然依舊香煙繚繞,噴吐著白氣。
墨沉舟心中一動,便向著那香爐走去。
以詹台青所言,眾仙離開仙界之時,已然是十數萬年之前,然而這香爐竟然到了此時還沒有耗盡,就叫墨沉舟心中起了幾分興趣。果然,還未等走近,墨沉舟便感覺到那香爐之中,閃過一絲戒備之意。她的心中一動,想到當年那位貪狼星君也修煉過的功法,便試著散發出了一絲身上黑龍經的氣息,果然感覺那其中的意識在微微遲疑之後,便變得親近了起來,之後緩緩升起,一個盤旋之後,便化作了拳頭大小飄到了墨沉舟的面前。
將這生出了器靈的仙寶抱在了懷裡,墨沉舟便感覺到裡面有一股依戀的意念傳了出來,這香爐動了動,在她的懷裡變化了數種光芒後,這才安分了下來。
抱著這香爐走到了這蒲團的面前,墨沉舟的眼角就是一動,便見得蒲團的旁邊,還安放著一枚樣式簡單樸拙的玉簡。她逡巡四周,卻見得這空蕩蕩的屋捨之中已然是再無一物,便猶豫了片刻,對著虛空俯首道,「晚輩墨沉舟,機緣巧合之下,承了前輩的衣缽,若是有不到之處,還請前輩海涵。」
之後方小心地將香爐放在一旁,盤膝坐在了蒲團之上,取過這玉簡,將之置於額頭。
一瞬間,墨沉舟便覺得眼前一陣強烈的白光,而自己,便立在這白光之中。四周盡是虛無,那遠處,卻隱隱地現出了一道欣長的身影。那人背對著墨沉舟,手中執著一把古樸的長劍。也不在意墨沉舟就在他的身後,簡簡單單地向著前方就是一劍揮出。
一道簡單明亮的劍光就那樣脫劍而出,之後便在墨沉舟驚愕的目光中,將眼前的一切虛無斬開,墨沉舟就見得眼前空間崩裂消散,便連那虛無亦全數湮滅。
這一擊,若是落在外面,甚至能夠毀滅一個諸國。然而那青年,卻只是那般地輕描淡寫,仿佛方才的那一劍,是簡單至極。
墨沉舟雙目微微發光,將這至簡的一劍在腦海之中細細地琢磨。
她從前,便是會用萬般劍法,手段眾多,卻也比不上這青年的簡單一劍。仿佛就像是,將一切的繁華散去,余下的,那一道最精練,最重要的根本劍氣。
萬般手段,都比不過返璞歸真。
仿佛就是那一瞬間,墨沉舟的心中,竟有豁然開朗之感。她突然大笑一聲,手中戮血劍就是一揚,立時便是一道劍光揮出,再無之前的血色抑或是暗芒,只是極細的一道單薄的劍光,然而這一次,竟然帶著幾分連墨沉舟都畏懼的感覺出來。那劍光所經之處,竟是被切出了明顯的痕跡來。
雖然比不上那青年的一劍,然而這劍光之中,已然是有了那一劍的雛形。
墨沉舟正待繼續,卻感覺到這片空間一動,那青年的身影慢慢地消散,再一張眼,便是屋捨之中,而額頭上,玉簡掉落了下來,碎成了一片片的碎塊。
看來,是歷時太久,這玉簡也再難支持了。墨沉舟心中可惜了一聲,卻還是將這些玉簡的碎片一片片地撿起來妥善地收起。此時便又覺得神識一動,便見手腕上虛天鐲是一陣閃動。想起方才詹台青的禁制,墨沉舟面露無奈地放開了禁制,便見得奪天草頂著紅色的果實探出了頭來,在墨沉舟的身邊探頭探腦了一陣,便帶著幾分不捨地晃了晃樹身,搖下了一片小小的綠葉來,將這綠葉往著墨沉舟的身前拱了拱。
墨沉舟好奇地接過這綠葉,便感覺到觸手生涼,有金玉之感。而見到她手下了葉子,奪天草這才滿意地縮回了虛天鐲之中,自行修煉去了。
此時墨沉舟便已然是感覺到之前的那一股壓制自己的瓶頸之力有些松動,如今只猶豫了片刻,便閉目將這綠葉納入了口中。這綠葉入口便化作了一道幽香的靈液,落入了墨沉舟的腹中。墨沉舟閉目,丹田之中一陣催動,那身下的蒲團之上更有一股安寧的氣息護住了她的元神。一時之間,這屋捨之中就是靈氣湧動,而秘境之外,仙靈之氣瘋狂地聚集,向著那屋捨倒灌而去。
墨沉舟的魂海之中,便是一道道的神符游走不定,最中央,便是一道屏障阻住了她向上窺探的意念。哪怕是已然被墨沉舟沖擊得搖搖欲墜,然而卻還是頑固地頂住了墨沉舟的沖擊。正待墨沉舟將四周的仙靈之氣容納到了一個程度,卻還是難以突破之時,那方才綠葉所化的靈液,此時卻化作了一道青霧,向著那道屏障緩緩飄去。幾乎是兩者觸碰到了的瞬間,墨沉舟便似乎聞得了一聲清脆的響聲,之後丹田猛然再次擴大了十倍,而那冥冥之中的天道的法則,也在瞬間再一次變得更加深奧晦澀。
這是……玉仙之體!
墨沉舟睜開了眼睛,欣喜地伸出了雙手,翻看著一雙手皮膚之下,緩緩游動著的金色光芒。
玉仙之上,方才算是真正的仙人。亦唯有修煉到了玉仙,修士方才能真正轉化仙骨,成就仙身。
感受著這與天仙階位完全不同的那一種靈力勃勃的感覺,墨沉舟卻還是不敢大意,繼續閉目穩定境界。這一次,她進階太過倉促,雖然也奪天草的葉片也不知道為何,竟然將她的根基打得牢固無比,卻依舊叫她不敢怠慢。
緩緩地推動著丹田,繼續將仙靈之氣向著自己的身體之中吸收著,這一閉眼,墨沉舟便進入了天人之境,再也無法感受外界,只憑著本能將靈氣收納不停,反復將黑龍經與明王經催動,凝練肉身。
她這廂還以為風平浪靜,卻不知道在藥園中剛剛醒轉,卻不知道自己等人為何是昏倒在地的宋賢等人,就猛地感覺到了一股令人喘不上氣的窒息感,而後,還聽得詹台青在老神在在地在一旁說道,「別擔心,是那小丫頭剛剛進階,控制不住氣息罷了,一會兒也就好了。」眾人就覺得一種羨慕嫉妒恨的感覺再難消去。
這墨重華,看著就知道年紀不是很大,卻在此時便能進階玉仙,可真是叫人受不了啊。
更還有那孤零零的小山頭兒上,一名灰頭土臉的青年修士狼狽地從土坑裡爬了出來,正要欣喜地研究一下剛剛得到的一件仙寶,卻猛地被那遠處的玉仙威壓壓得一怔,呆呆地看了那離得太遠,小得如同一顆芝麻粒兒大的精捨一眼,宋風就呆呆道,「玉仙?怎麼可能?這裡面,除了我,可都是天仙……難道!」他突然想到了什麼一般,目中現出不可思議之色來道,「竟然是那墨重華進階了麼?!」
想到這個,剛剛還覺得自己得了天大便宜的宋風,立時崩潰一般抓著自己的頭發,還管什麼形象不形象的,只尖聲叫道,「賊老天!天道無眼哪!怎麼叫這禍害進階了!」想到當日這個家伙天仙就敢追殺自己,宋風就覺得日後南方仙界,再也太平不了,抱頭道,「這,這死丫頭現在就要人命了,你還敢進階?這,這是不想叫人活麼?!從今以後,只怕是太乙之下,任她宰割了!」
想到那等苦逼的未來,宋風就真心實意地哭了出來。
然而哭過之後,宋風卻抹了抹眼淚兒,摸著下巴轉念想著。
要不要,趁著如今還算融洽,先抱抱這猛人的大腿?
錯過這村,可很難再有這店了啊。
想到這裡,青年立刻便一改愁苦,精神抖擻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