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翻臉

「忘記什麼了麼?」敖平想了想,便笑道,「兄長是多想了吧。罷了,咱們兄弟十幾萬年未見,想這麼多做甚。」他輕笑著,面上溫和地說道,「兄長既然回來了,便不要想這麼多。」他微微一頓,方笑道,「如今這中庭,我也算是不錯了,你的傷勢,不管用什麼代價,我都會為你化解。」

「你以為,我是受了傷。」詹台青抬著頭,看著頭上那無數的星辰匯聚了星河,許久之後,又落在了那孤零零高懸於諸殿之上的那小小的寶殿上,目中露出一份復雜道,「這可不是什麼傷。」

「那是什麼。」敖平便微微皺眉道,「當年,你們究竟是為了什麼才……」他的目中突地一縮,駭然抬頭道,「你回來了,那麼諸聖諸佛呢?」他臉色微微扭曲道,「還有,燭龍呢?」

「如今說這些,又有什麼用。」敖平這般,詹台青卻似乎對於自己的生死全不在意,只悠然道,「生於仙界,當年離開我並不後悔。便是如今將要隕落,不過也只是為了自己的那麼點兒義務。我等是盡力了,至於仙界之後將會如何,且看你們如何行事了。」他的目光飄忽了一下,卻是有些嘴角抽搐地說道,「你在三十三天久了,是不知道吧?」那墨沉舟身旁一個一個的人影兒便浮現了出來,便是詹台青都忍不住道,「現在的仙界,可不是當年我們那時候那般淳樸了,很是不好混啊。」他歎息了一聲道,「若不是鬼車之名還有點兒震懾,我,我大概都被烤了吃了。」奇葩遍地走,極品不如狗啊!

旁人也就罷了,敖平掌水,那也是消息靈通的,聞言竟是也頭疼道,「這些小崽子們,就沒有一個省心的。如今他們修為還低,若是日後這等貨色進階金仙之上,這仙界,」曉得詹台青不願再提當年,他也識趣不問,卻是冷笑道,「到時,便是那大天帝該頭疼的時候了。」

「說到修為,你如今離混沌諸聖不過一線,倒是不錯了。」想到日後如墨沉舟這般的家伙進階高階仙人,詹台青便覺得,死得早些竟也沒有什麼不好,不然等著後頭眼看著這等無風都能掀起三丈浪頭兒的家伙殺上來,那才叫要命呢,便心有戚戚地搖首道,「如今,那丫頭還能看在我的境界上禮讓我三分,這若是再等個幾百年。」只怕自己,就得淪落到那火鳳一般的地位了。

「兄長倒是對這孩子很是看顧。」敖平便一挑眉,手指在桌面上彈動片刻,方問道,「可有什麼原因?」

「她的來歷,倒也稀奇了。」詹台青卻是淡淡地說道,「如今能隨著虛天鐲返回仙界,她與我有恩。我不方便,卻要你護住她,必不要她吃虧。」一抬頭,便見得敖平探究的眼,便笑道,「你在想些什麼。」然而卻是心中一緊。

「兄長在害怕我。」敖平見得詹台青的目中微微一動,便笑了笑方將目光投向遠方,面上竟是慢慢地冷淡了下去道,「十幾萬年,我們都變了。確實,我亦不再是當年的我,便是將兄長拋在一旁做出什麼來,也不是不可能。可是,」他抬起頭,漠然道,「我當年的誓言,從來不曾忘卻。」

還記得,當年那條虛弱的小龍,被那如今想來連面目都開始模糊的青年捧在懷中,看著那慢慢遠離的無盡的海域小聲抽噎。那個時候,他剛剛降生,卻被龍族驅逐離去,只好被那青年帶著遠走。

那時,那青年冰冷的手落在他的頭上,用清冷的聲音對他說,「總會有一日,你會憑著自己,得回這一切。」

他還記得那雙無情卻清澈的眼睛,也記得那時,在那青年離去前的誓言。

已然化作少年模樣的龍族對他說,「星君,只要敖平一日不死,就一定會守護虛天鐲的主人。」他一直以為,虛天鐲的主人只會是那一位星君。他想要認他為主,可是因為太過羞澀,他說不出效忠的話來,只能用這般隱晦的語言表達。卻沒有想到時到今日,他無法背棄那誓言,可是虛天鐲的主人,卻已不再是當年,那離去前冷漠的青年。

閉上眼,在那真正的貪狼星君洞府中,與一只巨大的九頭鳥,一條傲慢的燭龍玩耍的場面還在眼前,可是那會無聲地站在陰影裡看過來的青年,卻再也不在了。

那是敖平一生中,最單純快樂的時光。

再張開眼,這位如今中部仙庭的司水星君,已然是波瀾不驚,只對著臉色微微變化的詹台青含笑道,「兄長說說看,除了你,還回來了多少人?」見詹台青眉頭一挑,便不在意地托著自己的下巴說道,「你放心,那孩子可是虛天鐲的主人,我不會傷害她。不過,旁人可就說不准了。」他輕聲道,「既然都回來了,便不要再在虛天鐲中裝死了,有什麼意義不成?」

他嗤笑了一聲,曼聲道,「這些仙人中,在三十天多有舊部,我記得還有幾個,曾經在南庭地位不低?」在詹台青動容的目光中,他便冷道,「既然承了星君與那孩子的因果,這麼死了,是不是太簡單了一些?驚鴻仙子死了也就罷了,至於旁人,將手上的權力交給墨沉舟,」他一瞇眼,透著無盡的寒光道,「再給本星君去死!」

這般面目,竟是與司水星君一貫示人的形象全不相符,便是詹台青,都有些怔忡,顯然是無法將眼前這人與當年叫著自己兄長,雖然臉色陰郁,卻心境單純的敖平聯系在一處。沉默了許久,他方才苦笑道,「原來,是我錯了。」在這人漠然無情的目光中,他輕聲歎道,「十幾萬年過去,我以為,你還是當年的敖平。卻不想,你早已然成為了真正的司水星君。」

「所以,兄長千萬不要叫我難做。」司水星君冷冷地說道,「別以為什麼都不說,我便不知道。當年,貪狼星君本可以不走。是你與燭龍,」他的聲音森然地說道,「是你與燭龍,勸說他一同離開。」那方才的兄弟情意早就在司水星君的面上消失不見,竟叫人看上一眼,便心驚不已,他冷笑道,「我不知道你究竟說了什麼,可是……」他輕聲問道,「為什麼他死了,你卻還活著?」

那眼中,真切的恨意叫詹台青一怔,然而正要說些什麼,卻見得司水星君起身,居高臨下用漠然的目光看了下來,說道,「那孩子,今後有我護著,不過兄長,三十天,還需要你的籌謀。」他修長的指尖,輕輕一握,說道,「仙界之中,無根浮萍的下場我看得多了。什麼墨國,彈丸之地,有什麼用處!」他冷道,「若是你還對貪狼星君心懷半點感恩,就給我替這孩子,將南庭給奪過來!」

說完這些,司水星君慢慢地挺直了腰身,面上便又是一片的笑意,在詹台青苦笑的表情中溫聲道,「所以,便請兄長回去,與那些道友好好地說。」他的手中一翻,竟是一團仿佛融合了這世上全部微光的液體,在詹台青微縮的目光中含笑道,「真以為本星君看不出,你如今這模樣,是因為什麼?」他低聲一歎,將這團液體甩到詹台青的面前,這才說道,「這些,夠你們活到將一且都做完了,所以,千萬別叫我失望。」

說罷,他竟是拋下了木然而坐的詹台青轉身便走,然而走到半途,卻又是目中一閃,生出了一片暗色,仰頭輕笑道,「此地,竟是離那天機仙子極近了。」他也不轉頭,只輕聲笑道,「心上人就在眼前,莫非,你不想見見她如今如何了麼?」

說到天機仙子,他便陰聲道,「她還算幸運,還能等你回來見上一面,可是我,等了這麼多年卻還是……」

再也說不出話來,他便是拂袖而去。獨余那詹台青將手附在眼上,喃喃道,「物是人非,物是人非……」明亮的水光,便自詹台青的手下慢慢地流淌出來。

原來在這麼久的等待中,所有的人,都已經換了模樣。

卻不知曉那司水星宮之中,渾身破破爛爛的墨沉舟,頭發散亂地坐在地上,呆呆地與一名同樣呆滯的青年相互對望。那青年的臉上還帶著淤青,卻還是高高地挑起頭,居高臨下地說道,「你這樣子,真是好生狼狽,真的是皇族出身麼?」正是白日裡被揍得哇哇亂叫的中霄仙君。

「你還有臉說我?」墨沉舟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齜牙咧嘴道,「本郡主是慘了點兒,可是倒霉的時候,卻沒有人圍觀呢。」光天化日被揍,多少仙人看見了,這貨竟然還有臉說自己。

「喂,你這麼說,本仙君很是生氣!」中霄瞥著墨沉舟冷哼道,「有本仙君祖父撐腰,你抖起來了?敢不將本仙君看在眼裡了不成?」這女仙竟往人的傷疤戳,可真是討厭!

「你在我眼裡呢。」又沒瞎。郡主殿下哼哼了兩聲,便不耐煩地說道,「帶我出去。」詹台青與司水星君兩個壞蛋,將她扔在此處,為了找條道,郡主殿下險些連命都搭上。便是這樣兒呢,這也比跟人火拼來得要命了。感受著剛剛在一條無數玄冰鋒刺鋪天蓋地而來中添的新的傷口,墨沉舟便齜牙對中霄道,「還不趕緊的!」好沒有眼力見兒的家伙!

中霄心中正忿忿,卻被墨沉舟一喝,不由自主地應了一聲,之後便反應了過來,指著墨沉舟道,「你可不要太過分了!」他恨恨地說道,「道侶被你伯父撬走了,連聘禮都不還了,如今,如今本仙君還得面對花容那死丫頭,你就一點兒都沒覺得對不起本仙君?」別以為身為仙君就很富了,那聘禮,也是他大半的身家呢,若不是祖父實在可怕,他可不會就這麼算了!

好生心疼!

勉強地維持著面上高傲的范兒,中霄在心裡心疼的滿地打滾兒。

「你幹的那點子破事,這樣還算便宜了你呢。」墨沉舟毫不同情地說道。又細細地看了中霄的表情,在後者心虛地瞪眼睛的樣子中遲疑道,「莫非你在心疼?」

「開什麼玩笑,那點兒小錢,本仙君還不看在眼裡。」中霄仙君打了個哈哈,默默地吞下了滿腹的血淚。

「那是為了什麼花容仙子了?」見中霄眼角微微一抽,墨沉舟便帶了幾分興趣地問道,「那位仙子,是個什麼樣的人?」竟叫中霄這般忌憚。

「一個……」中霄忍了忍,再也維持不住自己的表情,在墨沉舟興致勃勃的目光中木然道,「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