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竟是這般,這中年的面上更添不快,皺眉道,「你還忘不了?」
「師尊。」元英哀求地看著眼前的中年,猶豫了片刻,便顫抖著伸出手去想要去拉他的衣袖,輕聲道,「您知道的,這麼多年,弟子,弟子就這麼一個朋友。」想到當年與那美貌然而活潑的青年,在那仙界的雲層之上,看著那青年打滾兒耍賴卻偷偷狡黠地看著自己的情形,元英便臉色一陣發白。
他身份尊貴,長於仙界至尊的膝下,受盡了愛護,然而那仙庭之中表面對他有禮,轉過身去便譏諷嫉恨的眼神,叫他幾萬年來都不曾交心結識任何一個人。
然而那一年,他受命顛覆東庭,卻在那青年全心信賴中慢慢地變化,最後他想,其實便是這般留在東庭,哪怕不是那東方的至尊,可是身邊有這樣的一名將他視作最親近最信賴好友的青年存在,也是那麼幸福。
哪怕是現在,他也……
眼神迷惘間,便見眼前這數萬年如師如父將他栽培長大的中年緩了面容歎息道,「真是個傻孩子。」他愛惜地摸了摸元英的發頂,方才歎道,「你在想些什麼,我都知道。這些年你做了什麼,我也知道。」他哼了一聲,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說道,「若不是你在暗地裡一再相護,那廣流仙君,豈能在南庭這般自在?我也知道,你從小孤僻,得了這麼一個朋友愛惜些也不是大事,可是你別忘了,」中年狠狠地一拍虛空,握緊了拳頭說道,「你想要與他從歸於好,可是他呢?嗯?!你殺了他那麼多的師兄師姐,東臨險些也折在你的手裡,那小子,怎麼還會再多看你一眼!」
見元英失魂落魄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就仿佛想起了當年,這孩子將東臨自雲空之中擊落,然而看著那東臨亡命般抓著那渾身是血的美貌青年奔逃之時,卻慢慢地落下了淚來。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弟子哭泣。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便知道,廣流仙君,絕對不能留下來。
然而元英跪在他的面前,一個頭一個頭地磕下去的時候,看著血自這個孩子的額頭上流下來,他卻還是心軟了。
因為這是他的弟子,他從小眼看著長大的孩子。
可是為了他,卻失去了那麼多的快樂。
但又如何?
為了這仙界,誰沒有失去過重要的東西?便是他自己,萬載之前,親看看著他唯一的師弟帶著怨恨隕落在他的面前,到死都在怨恨他的背棄,那個時候他的悲傷,不比任何人要少。
所以,沒有什麼不能捨棄的。
心中的那一點因弟子的悲傷而柔軟的心境,終於再一次變得冷硬。
沉默了片刻,這中年便淡淡地說道,「你與丹陽,都是我的弟子。丹陽前往了第九天,再過幾年,我會將第九天劃給他。而你,南庭的仙帝之位,我也絕對不允許你失去。你已經錯失一個帝位,這一次,不要再叫我失望了。」
感覺到他話語中的漠然,元英的面上便是一片冷寂。許久之後方慢慢俯身,輕聲道,「謹遵師命。」之後見他閉上了眼睛,遲疑片刻,卻還是倒退著退出了這寶殿。
清俊的青年仙人沿著一條雲廊慢慢地走著,陽光之下,竟帶著幾分透明的俊美。四周的那無數不知從何飄來的靈花紛紛落下,卻都不能叫他分出半分眼神。走了許久,方在前方出現了一名青年。元英目光不動地自那俯身的青年的身前走過去,卻在交錯之時淡淡問道,「如何了?」
他的腳下不停,身上帶著幾分淡淡的冷意。那青年微微低頭,隨後跟上道,「天君,屬下已與墨沉舟交過手了,是個人物。」見元英天君眼角一縮,他身為這位天君的心腹,自然曉得他的機密之時,此時便撿著他看重的事情說道,「雖然只是微微試探,然而這墨沉舟護短的名聲不是虛的。屬下全力與她一擊,竟然只能與她戰個平手,看得出她雖為玉仙,然而本事倒是不小。」
「哼。」元英天君輕輕地哼了一聲。
曉得他這是心中不快,然而拓跋弘卻還是輕聲問道,「既這般,屬下可還需要前往墨國?」
「廣流為了這人,前往三十天了。」元英天君瞇著眼睛說道。
「什麼?」拓跋弘一驚,見一雙冰冷的目光看了過來,急忙弱下了聲音,卻匆忙問道,「三十天如今不大太平,天君,屬下要不要前往?」若是那位廣流仙君在三十天有個損傷,不提那什麼鞭長莫及的東臨帝君,眼前這一位最先就要發瘋。
「你不要去。」元英天君的聲音之中帶著莫名的冷意,「丹陽如今盯著我,但有個什麼,師尊便又要不悅。既然墨沉舟還算有些能耐,這一次,你叫司禮給我放明白點!把他們送去後方,哪怕是不立功,也不能叫廣流出事。」他眼中陰冷,轉頭問道,「明白了嗎?」
見得拓跋弘一怔,他便望著遠方那無數靈氣磅礡,寶光四散的層層殿宇輕聲道,「只要這一次,我能夠正位南庭,這仙界三十三天,他便大可以去得,到時候,他想要給那墨沉舟多少封地,就有多少。你怎麼了?」見得拓跋弘的面上帶了幾分猶豫,他便開口問道。
「派駐南方諸仙的名單,星君已然交給大天帝了。」見元英天君目光一縮,渾身怒意湧動,心知這一位行事並不似表現出的雲淡風輕,拓跋弘便心中一緊,小聲道,「是前些日子,丹陽天君聽了司禮星君的訴苦,所以允了的。如今卻是不好更改。」
「在第九天竟然還不老實。」元英咬著牙恨聲道,「既然這般,可見墨沉舟被分到了險處了?」
「與以仙盟三仙宗為首的幾大宗門對峙的天璣城。」拓跋弘微微帶著幾分心虛地說道。
大天帝共有兩徒,元英天君雖然更受寵愛,然而那丹陽天君也不是吃素的。不過那位天君向來平和退讓,為了眼前這一位已然退守第九天,卻不知曉為何這般,天君卻還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
明明素日裡行事,只要不涉及到丹陽天君與廣流仙君,這位天君便頗為平和。
按捺住心中的奇怪,拓跋弘便輕聲問道,「天君,要不要屬下去保護廣流仙君?」然而到底心中不以為然。
那廣流仙君聲名狼藉,仗著東臨帝君做靠山一路上不知得罪過多少仙人。這般惹是生非的家伙,若是拓跋弘說,眼看著他去死也就罷了。偏偏天君不知道抽了什麼風,想要做他知心人的仙人能一路排到第九……咳,第一天去,卻沒有想到竟把那種仙人當做了好友,還任勞任怨地在暗地裡保護了幾萬年。
這一點上,那位丹陽天君說得真是沒錯。
這不是有病麼。
目光飄移間,拓跋弘便將自己的主人給腹誹了一把,然而這麼長時間下,元英天君竟還是一副游移不定的表情,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面色變換許久,元英天君方皺眉道,「這一次,聽說花容與中霄也一同前去,若是你一不小心暴露,只怕日後廣流會更加小心。」沉默了片刻,他的面上便露出幾分疲憊來,輕聲道,「罷了,你不要去了。」在拓跋弘低著頭隱蔽地露出了「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的表情中,他歎道,「你去我的凌霄宮多取幾件高階的仙器來,防御仙器多一些,他們離開前你送過去,就說,是你怠慢了司水星君的賠禮。」
他冷嗤一聲道,「司水星君一貫道貌岸然,絕對不會將這幾件仙器自己留下。到時候只怕還是要給那叫他另眼相看的墨沉舟。仙器那麼多,若是真如從前你所說,她與廣流關系極好,想必不會少了他的那一份。」
這,這送個好東西,還要去賠罪,這得有多賤哪?
如果說出這話的不是元英天君,拓跋弘都恨不得套這家伙一個麻袋!
然而到底還是抽著嘴角虛弱地說道,「幾件合適?」
「凌霄宮又不缺這些東西。」元英天君不在意地說道,卻又似乎想到了什麼一般帶著幾分笑意道,「聽說廣流如今又喜歡上去別人家的庫房逛逛?能叫他開心些,倒也不錯。既然這般,這一次你再多送些仙石。然後,我記得天璣城是在南賢師叔隕落後,歸附了我中庭的方家的所在吧?叫他們多多地顯一顯自家的寶貝,日後若是丟了什麼,便往本星君之處索要損失。」
所以接下來,您這是要鼓勵那廣流仙君翻牆頭了麼?
這是一種什麼境界?
這分明就是一種極端精神病的境界好麼?
感覺到這位平日行事十分妥帖的天君大人又開始不正常了,感覺自己很辛苦的拓跋弘一下子就覺得自己老了。忍了忍,方輕聲問道,「那方家?」正常仙人聽到這樣的命令,都會覺得是在做夢吧?
「等等。」元英天君皺著眉想了想,在拓跋弘以為他終於察覺到這麼做不大對的時候,輕飄飄地揮著手道,「叫方家上點兒心,那庫房中的防護大陣不要太復雜,免得傷到了廣流。不過,」他一邊想一邊說道,「也不能太簡單,不然,廣流還有什麼趣味呢?總之,叫他們斟酌著辦!」
聽了你這話,方家上下都能給你跪下好麼?!
目光飄散,拓跋弘都能夠想象當聽到這樣詭異要命的命令後,方家的苦逼日子,真心地感覺到如今的仙庭真是太不好混了,又要抵御強敵,又要絞盡腦汁叫那什麼廣流仙君偷得盡興,若他是方家的當家族長,一頭碰死了也不是不可能啊。
第一次對那方家生出了幾分同情,然而那清俊青年的目光已然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拓跋弘急忙開口道,「屬下領命。」又一伸手,自元英天君的手上取了庫房的通行玉簡,拓跋弘這才說道,「還有,天君。大天帝命你主持南庭,又該如何?」
「這個我已與師尊說過,到時你便知曉。」
元英天君沉默的時候,便如同一卷靜止的水墨畫卷,寧靜悠然,帶著仙氣。見得他此時面上沉靜一片,曉得這一位再也與自己無話可說,拓跋弘便微微俯身,便自去尋那「賠禮」之物。
卻在中庭不知年之時,墨沉舟微微持著一枚玉簡皺眉道,「天璣城?」
然而接下來,卻在見得下方的小字中目光一冷,森然道,「三仙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