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已經磨了很久。六張榻榻米大小的房間裡,只有墨與硯台的摩擦聲。隔壁房間不再傳來聲音。剛才,康代還在裝飾神架,看樣子現在應該已經弄好。
墨汁的顏色已變得十分濃稠飽滿,達之這才停手,把墨擱在一邊,然後握起筆來。他一邊用筆尖蘸墨汁,一邊輕輕閉上眼。他早已想好要寫的字。
做完一個深呼吸,達之睜開眼,看著白色的宣紙。他挺直背脊,將筆尖靠近紙面。
稍作蓄勢然後一氣呵成,達之寫下一個由兩個漢字組成的詞,接著放下毛筆,眺望遠方。
回過神來再看那兩個字,達之自認寫得還不錯,畢竟是書道二段,對毛筆字很有自信。他暗自為自己叫好,然後開始收拾工具。
與此同時,康代正在隔壁房間從箱子裡拿出供奉神靈用酒的酒盅。矮桌上已經放著兩隻酒杯,還有一個寫著「屠蘇」二字的袋子。
屠蘇散中一般含有紅花、濱防風、北沙參、蒼朮、陳皮、桔梗、丁香、山椒、茴香、甘草、桂皮等草藥,將其融入酒中,就成了屠蘇酒。
年初一寫毛筆字飲屠蘇酒,是前島家的習慣。孩子們一個個有了自己的家之後,這裡只剩下他們夫妻倆,但新年的習慣依然沒變。
「寫得怎麼樣?」康代問。
「嗯,很不錯,過會兒給你看。」
康代微笑著表示很期待。
達之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馬上就要到早上六點了。
「差不多該出門了吧?」
「是啊。」
「穿厚一點兒哦,天氣預報說元旦會很冷。」
「好。」
穿戴好之後,兩人來到屋外。周圍還很暗,空氣冷冽,只能把脖子縮在圍巾裡。康代身上裹著一件舊大衣,手肘處全起了球。
兩人前往附近的神社。因為總覺得年初一隻要參拜一下本地的守護神就夠了,所以已經好幾年沒去那些所謂的知名神社。
從家到神社,幾乎是一條直道。一路上完全沒有別的行人。一來是因為時間太早,二來是因為去本地神社參拜的人本來就在逐年減少。因此,神社裡舉行的祭祀活動也越來越冷清。其實地方上任何場所的活力都在有減無增。
兩人的眼前出現神社的鳥居,但因為沒有路燈,前路有些昏暗難辨。
兩人走上石階,穿過鳥居,來到正殿。一路走的都是碎石子路。
「呀!」康代突然叫了一聲,「那是什麼?」
「什麼?」
「就在那兒,功德箱前面。」
達之朝康代所指的方向看去,這才發現地上好像「放著」什麼「東西」。
走近一看才知道那不是「東西」,而是人;不是「放著」,而是倒地不起。
「是喝醉了嗎?」
「也許吧。」
兩人惴惴不安地走近那個人,發現倒在地上的是個男人。奇怪的是,這個男人上身穿著駝色長袖衫,下身穿著秋褲,而且沒穿鞋。
「啊!」康代不由得叫了起來,「這個人……這個人……」
「嗯?」達之仔細端詳男人的臉。這個男人看上去至少七十過半,個子很瘦小。
「啊!」這一次輪到達之驚得合不攏嘴。
倒在地上的,正是此鎮的鎮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