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東真是哭笑不得,李金鰲坐回去之後,他低聲說她:「你這樣,遲早露餡。」
「露了再包嘛。」
多大點事,不就是再裹一張面皮。
「包不住呢?」
「那打咯,」她很有自信,「我有刀……」
又壓低聲音補一句:「還是新的。」
昌東覺得跟她說話,自己神經都累。
中午停車休息。
高深想辦法把鍋加熱,大家都喝了點粥,昌東大致檢查了一下車子,覺得情況挺懸的:畢竟車胎傷過,昨晚又吃了一撞,看來今晚要儘早投宿,把車子大修一次才好。
李金鰲在車頂坐舒服了,讓他下車散散步他都不肯,連連擺手:「沒事,就坐上頭,上頭風景好。」
丁柳端著粥碗仰頭看他:「鰲叔,你那雞,你就不給它鬆鬆綁,讓它活動活動?」
李金鰲面露難色:「不行,這隻雞性子太野了……」
話還沒說完,鎮四海一個猛烈的蹦躂,李金鰲暗暗擔憂:被綁成這樣還能鯉魚打挺,真是遠不如……
他偷瞄邊上的鎮山河。
人家若無其事,目不斜視,迎風趴著,脖子上還綁兩塊夾板,都不失淡定。
雞與雞之間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肥唐則抓緊一切時間,向葉流西討教招數:「西姐,能不能教我兩招啊,我不能瞎比劃啊。」
葉流西教他握刀,用掌根凹陷處和虎口貼刀柄脊,最忌諱死命抓緊,那樣肌肉會太過緊張:「看見沒,五根手指,後兩指用力,前三指放鬆,輕鬆拿刀。」
「不要腕上使力,要肩膀使力,以肩為軸。老話是一寸長一寸強,你想想看,以腕為軸,一來腕細易折,使著又累,二來刀的攻擊半徑只有刀身那麼長。但以肩為軸,你整個肩膀都接到了刀身上,這樣揮灑起來,回轉的半徑得有多長?」
肥唐兩眼放光:「西姐,你這麼一說,我覺得整個刀術的精髓我都掌握了。」
昌東在邊上聽得真想撫額嘆息。
葉流西又教了肥唐幾個刀法的基本動作:劈、砍、推、擋、撩、掃。
肥唐不滿足:「西姐,有沒有絕招啊?像降龍十八掌那樣的?」
葉流西瞥了他一眼:「天下武功,唯什麼不破?」
肥唐顯然武俠片沒少看,答得鏗鏘有力:「唯快不破。」
「沒錯,絕招就是『快』。你看你東哥,跟人架子有什麼區別?沒有,唯一就是更快,所以他能活著。」
「再說跑吧,快到極致的,就是世界冠軍,快不起來的,只能繞著小區跑兩步,體會出區別沒有?」
肥唐若有所思:「西姐,你說得挺有哲理的啊。」
葉流西說:「那是,招數你都會了,要練的就是一個『快』字,快到一定程度,你就是快刀肥唐,到時候,想創什麼招就什麼招,創得多了,你就能自立門派了,懂了嗎?」
肥唐激動極了:「懂了。」
「懂了就行,出師了,去吧。」
昌東習慣性抬腕看表,才想起來表已經賣了。
但沒關係,他可以估算:整個教學過程,也就十分鍾不到吧,十分鍾,肥唐已經出師了,不但領悟了刀術的精髓,還有了行走江湖的名號,連自立門派都提上了日程。
真沒比她更坑的師傅了。
——
接下來都還順利,太陽剛落山,幾個人就已經進了店。
還是紅花樹,但比夜店熱鬧很多,規模也更大,像個小型的地下城,劃分了住宿區、市集區、美食區、娛樂區,李金鰲樂顛顛的,前腳問清楚娛樂區的位置,後腳就拎著戲箱過去了。
店裡住了很多人,不少都是小揚州出來避亂的,又不想投奔別的地方,索性在這兒長住等消息——消息亂亂紛紛,有說蠍眼落荒而逃的,也有說小揚州已經被圍得斷糧的,都說得有鼻子有眼,煞有介事。
昌東先把車開去停車場,停車場有近二十個車位,已經停了三四輛車,不是面包車就是吉普,車型都挺舊——但有車就表示條件不壞,說不定在這更容易買到汽油。
紅花樹的規矩都差不多,晚十一點斷電,用水洗澡公共,昌東要了個套間,晚飯之後,各人都有活動:丁柳想去逛市集,高深自然作陪,肥唐練刀,葉流西洗澡,昌東去修車。
停車場裡燈光昏暗,離活動區遠,自然也就安靜。
昌東把鎮山河解下來,手邊放了碗小米,鎮山河脖子受制,低頭啄米很不方便,但它很快摸到了規律:昌東修車時,它就在邊上散步,昌東休息時,它就靠過來,昌東會撮米餵牠。
這趟修車是個大工程,沒四五個小時下不來,有鎮山河在邊上瞎溜躂,解悶不少。
防撞梁有點彎了,這個他也沒能力拗正,一天開下來,儀表盤、燈光什麼的都還正常,昌東先檢查了各類油液位和滲漏,又檢查胎壓胎位,清理雜石異物,然後鋪開地墊,鑽進車底,嘴裡咬住袖珍的照明手電,一個個緊螺絲。
緊到一半時,忽然聽到有腳步聲。
停車場近乎空曠,有腳步聲就顯得特別清晰,而且是高跟鞋的蹬蹬聲。
昌東偏了下頭,從車底看到一雙穿著黑坡跟皮鞋的腳,腿上沒穿襪子,皮膚白得有些病態,青筋一根根爬在小腿上。
那人走到車邊,蹲下身子,穿的是擺裙,裙邊拖著地,然後探進頭來。
昌東說:「你有事?」
是個濃妝的女人,看不出年紀,二三十歲吧,上衣的領口開得很低,露出腴白的溝線。
那女人笑:「老闆,晚上不鬆鬆骨頭嗎?我有好幾個姐妹,要不要看看去?」
「不用,我這你做不到生意,去別的地方看看吧,省得耽誤時間。」
那女人不走:「磨刀不誤砍柴工,提提神,做事更有勁呢。」
昌東沒理會她,那女人一直說話,開始還帶著笑,後來見確實賺不到他的錢,話也就說開了:「老闆,不能讓我白跑一趟吧,你是開鐵皮車的人,這麼小氣,說出去也不好聽啊。」
看來不給錢是打發不了了,昌東伸手進兜,摸了張金箔錢出來,那女人滿意地接了,說:「謝謝老闆。」
然後轉身離開,一邊走一邊把金箔錢搓成卷,塞進胸衣壓著的邊裡,偏又露出一小截:這是規矩,塞得越多,就表示越受歡迎。
走到門邊,迎面撞上戴口罩的葉流西,那女人朝她挺了挺胸,洋洋得意,擦肩而過,留下一片香粉氣。
葉流西不高興了,口罩一摘,大步走到車邊:「昌東!」
昌東從車底滑出來:「嗯?」
「你幹嘛了,為什麼給她錢?」
「沒幹什麼,就是買個清靜。」
葉流西不信:沒幹什麼給錢?她賣瓜烤串的時候,什麼都不幹,可沒人過來扔錢給她。
「那給我錢,我也讓你清靜。」
「給你錢你就走嗎?」
「嗯,不給不走。」
昌東點頭:「行,那你慢慢要,看我會不會給。」
他發動車子,仔細聽發動機待速的聲音,又聞了聞排放氣的味道,下車的時候,看到葉流西倚著車子站著,悶氣還沒生完,偶爾拿手摀住小腹,一副不自在的模樣。
昌東笑:「你肚子疼嗎?」
葉流西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懂。」
昌東說:「你是不是……」
後半句話嚥下去了,覺得問出來不大好,頓了頓過去推她:「去,車上坐著去。」
他記得出發前買過保暖貼,果然在包裡找到了。
昌東拿出來撕了一片給她,看到她只穿單件的襯衫,只好幫她貼在了襯衫外頭,然後拿自己的外套給她圍住腰腹保溫:「你要是不舒服,就別到處亂走了……再等我一會,弄好了一起上去。」
他又鑽回車底。
葉流西在車上坐了會,慢慢蜷縮著躺倒,保暖貼開始生熱了,暖融融護著她小腹,車底偶爾傳來檢修的雜音,特別安靜的時候,還能聽到昌東使力時的悶哼。
忽然很想生個病,讓昌東照顧她。
但是她是個不生病的體質,挨吹挨凍都不見感冒,受傷的話……
不行,上次被鹽殼割破了腳踝,可痛死她了,傷口到現在還沒完全癒合呢。
要生那種又要人照顧,又不疼的病,她至多只能接受精神病了。
這麼一想,煩躁得要命,推開車門又下來了,拖了張墊子坐著,歪著腦袋看他忙進忙出,開始還會看扳手、鉗子、養護劑,後來只看人了。
要找個一切都碾壓他的男人也好難啊,首先不一定比他跑酷跑得快,其次不一定有他耐心,再次也不一定比他長得合她口味啊,昌東偏瘦,但肌肉線條緊實不妖,摟她的時候,胳膊蹭著她的腰,不要太有力量好嗎……
她就喜歡這樣的,對,還要悶騷,這是她新訂的標準。
葉流西低頭抱住腦袋,絕望到呻吟出聲。
昌東看了她一眼,知道生理期的女人難惹,但又不想她煩躁,想寬慰她兩句,才剛走過去,葉流西一頭抵在他腿上,然後伸手抱住。
昌東哭笑不得:「流西,你這像什麼話。」
葉流西抬頭:「昌東,我們已經算了。你放心,我不是出爾反爾的人,但是,有始有終,你給我個什麼做紀念吧。」
昌東直覺她要作妖:「你要什麼?」
葉流西環視一圈周圍,最後目光落到自己抱的腿上:「就這條腿吧……」
她伸出手,比到他大腿,於心不忍,又往下移了移:「我也不要多,就截到這吧。」
這是得不到人,就要把人搞殘的節奏嗎?
昌東拿開她手,慢慢蹲下身子:「憑什麼?你扛一條腿走了,我落個終身殘疾,我招誰惹誰了?」
葉流西受了很大委屈的模樣:「不給算了。」
她把頭埋在膝蓋裡,長吁短嘆。
昌東說:「我也真是怕了你了……」
他喜歡求穩,即便感覺來了,什麼時候開口,什麼時候牽手,都有個一步一步的節奏,他也不喜歡快進,覺得時間才能出火候,就像小火熬粥,沒人米剛下鍋就往嘴裡咽的——反正是吃到自己肚裡的,燉得更久更糯更香些,不好嗎?
葉流西完全沒節奏,還把他的節奏攪得一團亂,她是跑馬圈地,看中一塊地,也不管適不適合蓋房子,先圈到手再說,越圈不到,越想要。
葉流西抬頭看他:「怕了我了,是要給腿了嗎?」
昌東說:「我能不能要人啊?」
葉流西盯著他看。
停車場裡安靜極了,連彼此呼吸的聲音都能聽到。
鎮山河的眼睛瞪得溜溜的:剛剛這個女人抱住這個男人的腿,很刺激的樣子呢。
它唯恐錯過更刺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