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小揚州的場景太過震懾,李金鰲一時也忘記了奪雞之恨,加上昌東問的確實是自己擅長,不免有點洋洋得意。
「你們知道那個……多寶隔子嗎?」
體現自己價值的時候到了,肥唐趕緊搶答:「懂,這個我懂,就是家裡擺的那種陳列架子,跟書架似的,前後都敞開,分大小不同的木格,可以讓你擺各種好看的擺件,又叫博古架、集錦隔子什麼的。」
昌東嗯了一聲:「博古妖架……架子上擺的,都是妖咯?」
李金鰲一拍大腿:「就是這個理兒。」
「最初進關的時候,關內沒有妖鬼,因為既然能被送進來,那肯定都是被制住的,裝箱、裝瓶、裝籠,放在罩得嚴嚴實實的車上,從四面八方,押進玉門關。」
「但是進來了,就得找地方放。據說修起一個巨大的博古架,那些裝著害人妖鬼的器皿,就陳列在上面,接著前後都用厚重的牆封死——立博古架的位置,就在屍堆雅丹以南。」
昌東接口:「既然最初進關,關內沒有妖鬼,那屍堆雅丹,也就只是普通的雅丹吧?眼塚是從博古妖架裡跑出來的嗎?」
李金鰲說:「是啊,早說了封不住嘛,年休失修啊,再來個自然災害啊,總會出點紕漏,再說了,要是能封住,也就犯不著送進關了。不過你放心,出不了大事,畢竟是集當時頂尖的方士之力封印的。」
「立起博古妖架之後,大隊人馬就一路北撤,離得儘量遠,你們看過地圖吧,屍堆雅丹附近就已經是禁地了,平時都沒人去,更不可能繞過屍堆再往南走。」
昌東沉吟:「然後方士就編撰了一本叫《博古妖架》的書?」
李金鰲看了他一眼:「你挺懂的嘛……」
「《博古妖架》呢,分上中下三冊,上冊記錄那些沒什麼危害,傻了吧唧,可以為人所用的妖物,比如流光,荒地裡用來照明、帶路;再比如皮影小咬,就是我戲箱裡裝的那些。」
「中冊是那些並不主動傷人,但萬一為人所用,會有些麻煩的妖物,你們也見過,典型的就是雙生子。」
「下冊就不用我多說了吧,但是下冊裡的妖,很難見到,這麼多年,真的橫行於世的,也只聽說過眼塚。萋娘草,我也是頭一次見……」
李金鰲低聲喃喃:「這是要出亂子啊……咦,你們怎麼會在這?」
他終於想起正事,但聊了這麼久,他也不緊張了:無非就是再丟一隻雞罷了。
昌東說:「我們昨晚就在城裡,運氣好,逃出來了。」
李金鰲結結巴巴:「昨……昨晚剛發生的事?」
「嗯,半夜。」
李金鰲的臉色一下子變了:「那你們還有心思在這……煮飯吃?蠍眼的人指不定什麼時候就來收城了!」
葉流西奇怪:「他們敢進城?裡頭的人不是都死了嗎?」
「沒有,蠍眼的人又不傻,他們把一城的人都弄死,要個空城幹什麼?留著當苦力也好啊,那些被草纏的人,看著是死了,實際複雜多了……」
「都同謀了,萋娘草當然不會去動蠍眼的人,不對,蠍眼的人肯定有些已經混進城裡了……」
昌東忽然想起了之前襲擊他們的那個病弱男。
他把那個男人鎖在病房裡了,昨晚事出突然,沒時間管他死活,原以為多半也葬身城內了,但依著李金鰲的說法,似乎……有點不妙。
——
從收拾營地到上車,總共也不過五分鍾,粥也沒時間吃了,連鍋帶碗抱上車,路上誰餓了自取。
丁柳扶住腦袋喃喃:「我這頭……」
又要跟閻王爺賽跑了。
肥唐把鎮山河抱上車頂,昨晚它也算是陰差陽錯立了功,所以待遇有所改善:怕它再摔了,拿繩子綁了一道,又在它身下墊了件破衣服,這樣可以窩得稍微舒適點。
車子發動的時候,李金鰲已經跑成了遠處的一個黑點,昌東看了地圖,直覺他應該是向著黑石城去的,大家算是同路。
他下意識看了眼車內。
葉流西看出他的心思:「想帶?」
昌東說:「……算了吧,車裡也沒地方了。」
物資裝得多,前排不好坐,後排再擠人的話,丁柳會坐得不舒服。
肥唐沒解對風情:「東哥,你這車哪會沒地方,你是沒見過人家印度人怎麼開車帶人的,車門、車頂、車窗哪都能坐人,你這車,至少還能帶二十個!」
丁柳說:「……能不能給我頭留點空間?」
——
昌東開車繞過小揚州。
很快就趕上了李金鰲,他一把年紀,跑得氣喘吁吁,昌東終於還是忍不住停車,問他:「要不要帶你一程?」
李金鰲喜出望外,他還沒坐過鐵皮車呢。
他探頭看了看車內,覺得自己進去太擠了,主動提議坐車頂,昌東猶豫了一下:這屬於違章帶人,無視交通安全吧。
這遲疑的功夫,李金鰲已經爬上去了,昌東沒辦法,只好拿了捆安全繩上去,幫他從腰處拴一道系到行李架上,正打結時,葉流西忽然叫他:「昌東!」
語氣有點不對,昌東回頭看她。
葉流西抬手指了個方向。
循向看去,小揚州的城牆上,依稀有幾道影子在荒草間晃動,葉流西把望遠鏡遞過來,昌東端起了看:幾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病弱男,佝僂著腰,死死盯著這裡看。
挺好,跟人結上仇了。
……
昌東很快再次發動車子。
肥唐頻頻回望,緊張地後背冒汗:「東哥,這樣沒關係嗎?他們會不會朝我們放個炮什麼的?」
昌東說:「即便是江斬都沒有槍,炮這種更別指望了。」
丁柳插嘴:「那不一定啊,我看古裝劇,古代有那種紅衣大炮呢。」
昌東說:「紅衣大炮至少一兩噸重,你覺得他們可能潛進城還藏個炮嗎?就那麼幾個人,能把大炮推上城樓嗎?放寬心,他們沒車,也沒法追,就算有車,還得看誰開得更快。」
丁柳一口氣還沒舒完,昌東又來了句:「但是人已經得罪了,這一路不會太平,傢伙都準備好,手裡別放空,規矩也先定好,省得到時候亂。」
高深從座位底下摸出工兵鏟:「我就用這個吧,能砍能削,也順手。小柳兒交給我好了,七爺讓我跟著,本身就是為了保護小柳兒的。」
丁柳嗯了一聲,輕重緩急她是懂的:跟高深再不對路,出事的時候,她還是會往他身後躲的,保鏢嘛。
葉流西說:「肥唐……就跟我吧。」
說著把那把老西瓜刀扔給他:「這刀給你,出事的時候,往我這裡湊,但別等死,我不是你保姆,該你動手你也要動手,我撂翻的,你別讓他再站起來。」
肥唐嚥了口唾沫,連連點頭,其實也就是把普通的西瓜刀,但握在手裡,真的不同,感覺剎那間就有了依靠。
昌東從手套箱裡摸出槍往後遞:「小柳兒,你的槍裡應該還剩幾顆子彈,兩把合一把,裝一把滿彈的槍給我,另一把留著。」
丁柳嗯了一聲,接過來拆卸:「東哥,空槍還有什麼用啊?」
昌東笑笑:「在市集上,可以賣個不錯的價錢,還可以當見面禮,幫我們叩開大人物的門。」
說著向外探出頭:「李金鰲?」
過了好一會兒,李金鰲才戰戰兢兢趴著身子,把頭從上頭低下來:「啊?」
考慮到車頂有人有雞,昌東已經儘量放慢車速了,但李金鰲還是被風吹地睜不開眼,頭髮一溜兒後倒,像半瓶頭油抹出的大背頭。
「你去過黑石城嗎?」
風聲呼呼的,聲音特容易散,李金鰲扯著嗓子吼:「沒有,大城市呢。」
昌東說:「我們也沒有,鄉下人進城,怕不懂規矩,有什麼要注意的嗎?」
李金鰲大聲說:「你們說什麼風涼話呢,你們是開鐵皮車的人!」
「到了城門口,盤問起來,你把自己是來自哪個城的、哪個姓氏的一報,說不定都有人來接你呢。就我這樣的,方士牌一亮,再把老李家的名頭往外一抬,守城的都得對我客客氣氣呢。」
昌東心裡一沉。
果然,小地方好矇混,到了「大城市」,第一關就過不了,羽林衛和方士們,估計是以家族姓氏劃分盤踞地的,不是他們隨口謅兩句就能過去的,尤其還開著這麼顯眼的鐵皮車——
葉流西猜到他在想什麼,輕聲說了句:「多大點事啊……」
她欠身過來,仰起頭問李金鰲:「你覺得,我們像是從哪來的?猜一下,猜對了,就把鎮山河還你。」
李金鰲說:「不不不,你們留著,你們留著。」
他搭著人家的車呢,多大的人情啊,雞常有,鐵皮車不常有——省他那麼多路,哪還好意思要雞啊,再說了,送人的雞,就是潑出去的雞湯,哪還有往回端的道理。
至於從哪來的……
李金鰲苦思冥想:「你們沒去過黑石城,不是那的人,又不像是方士,那肯定是羽林衛那頭的親戚,親戚都能開得上鐵皮車,那肯定是數一數二的大族,是姓趙?」
又覺得不對:聽過他們互相稱呼,個中好像沒有姓趙的。
葉流西嫣然一笑:「有點見識,我們就是姓趙的派來的,去黑石城,找老李家啊,還有簽家人,問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