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閒來無事,姜詞便拿著曹彬給的票去了。她那位置不大好,比較靠後,而且偏離舞台,音箱恰好就在頭頂,演員一開嗓子,就炸得她耳朵發疼。坐在她身旁的女人還帶了個四五歲的孩子,劇一開始就爬上爬下,嘴裡還發出滋滋怪聲。前排觀眾偏過頭來警告,女人道歉,呵斥一聲,孩子安分片刻,又故態復萌。
要不是演員著實演技精湛唱功精良,姜詞早就走了。
結束時是九點,生日便算就這麼過去了。姜詞跟著隊伍慢慢往前挪動,方才坐她身旁的那孩子被女人牽在手裡,走在她後面。大家都歸心似箭,出口門不知為何只開了半扇,互相推搡之下,全都堵在了門口。
保安前來疏散,姜詞耐心等著前面的人走出去,擁堵的隊伍剛剛稍得緩解,一隻手忽按在她屁股上,將她使勁往前一推。
姜詞趔趄兩步,左腳一崴,頓時摔倒在地上。她疼得倒吸一口涼氣,轉頭去找罪魁禍首,卻見那熊孩子目光閃躲,只往女人背後縮。女人張了張口,忽將孩子一把抱起來,低頭避過姜詞往前走。
姜詞想也沒想,伸手抓住女人的褲腿。
女人使勁往後掙,「幹什麼啊,你神經病啊!」
因為這出意外,隊伍再度堵成一團,姜詞咬牙想站起來,微一用力,腳踝鑽心似的疼。
女人趁機將姜詞手指一掰,鑽了個空當,擠到前面去了。
有人朝姜詞搭了把手,姜詞說了聲謝謝,扶著這人緩緩站了起來。她估計暫時是走不了了,慢慢退到了隊伍邊緣,扶著欄杆,在台階上坐下。
她脫下鞋襪,腳踝饅頭一樣腫得老高,一碰就火辣辣地疼。
生日當天遇上這樣的事,真是倒霉透了。
姜詞從包裡掏出手機,翻找一圈,卻不知該撥給誰,最後,手指停在了梁景行的名字上。
梁景行的電話,是在酒吧與陳覺非鬧矛盾那天存的,之前在梁景行給她的那張名片,在收拾東西搬家的時候弄丟了。
存了大半年,一次也未曾主動打過。
她盯著這名字看了許久,卻最終只是嘆了聲氣,將手機鎖屏。
正在這時,頭頂忽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阿詞?」
姜詞身體一震,嚇得差點將手機甩出去。她難以置信地轉過頭,闊別多日的梁景行就這樣闖入視線。
他今日穿著更為休閒,菸灰色開司米大衣,配一條巴寶莉經典款式的圍巾。他站得高,加之身高優勢,姜詞便似整個被罩在他的身影了。
姜詞咬了咬牙,一把抓住欄杆,打算站起來。梁景行立即上前一步將她攔住,低頭往她光.裸的腳踝看了一眼,「怎麼了?」
「腳崴了。」
他一靠近,冬夜裡寒氣都似乎消散了幾分。
梁景行攙住她的手臂,「能站起來嗎?」
「能吧。」姜詞靠著右腿站了起來,左腳踩著靴子,稍稍使了點力,頓時疼得輕輕「呲」了一聲。
「別逞強了,」梁景行解開大衣的扣子,將衣袖捋起來寸許,「我背你下去。」
姜詞呆住。
梁景行彎腰她襪子塞進靴筒,遞進她手中,「提著。」說罷,往下走了兩階,手扶著膝蓋,微微弓起背,「上來吧。」
姜詞站著沒動,梁景行回頭看她一眼,笑了笑,「怎麼了?」
「沒……」姜詞低頭,往前一步,手攀住他的肩,一閉眼,爬上去。
梁景行將她往上顛了顛,「還行,比我想像中輕。」
「你以為多重……」
「有一年陳覺非小腿骨折,我把他從體育館背出去,累得夠嗆。」天冷,他說話的時候,呼出大團大團的霧氣。
散場的隊伍只剩下稀疏幾人,四週一下安靜了,空氣裡有股寒冽的氣息。不遠處大樓頂上的射燈的光芒,將天空照得亮如白晝。
而姜詞在梁景行背上,細微的顛簸之中,呼吸間全是他身上清冽的氣息,一時間忘了說話。
「阿詞?」
姜詞回過神來,低聲開口:「你怎麼能拿我和陳覺非比,我和他不一樣。」她沒有覺察,自己聲調軟得不可思議。
梁景行笑了笑,「有什麼不一樣?」
「哪裡都不一樣。他是男,我是女;他熱情開朗,我尖酸刻薄;他是你的外甥……」姜詞頓了頓,「而我不是。」
梁景行沉默一瞬,仍是笑說:「對我來說都一樣,都是我的晚輩。」
姜詞目光一沉,但沒說什麼。
梁景行又將她往上顛了顛,「還是太輕了,平時多吃一點。」
姜詞悶悶地「嗯」了一聲。
三四十階樓梯,很快到底,梁景行又將她背去停車場,替她拉開副駕駛門,「上車小心。」
發動車子前,梁景行說:「先送你去醫院看看。」
「噴點藥就行了。」
梁景行不放心,「腳伸過來我看看。」
姜詞腳趾一縮,頓了片刻,還是抬了起來。
梁景行將她腳拿起來擱在自己膝上,低下頭,伸出手輕按著她腳踝,「怎麼樣?」
姜詞第一時間竟沒覺得疼,只覺得他手指有些涼,「……比剛才好多了。」
梁景行換了一處地方,邊按邊問,最終鬆開手,「應該沒傷到骨頭。」
姜詞腳背微微一弓,立即收回去,輕踩著座椅前的一小方地毯,過了許久,梁景行手指微涼的觸感仍似留在腳踝上。
「你們什麼時候放假?」
姜詞回過神,「還要補幾天課,臘月二十八放。」
「放幾天?」
「初六上課。」
梁景行笑了笑,「快趕上上班族了。」
姜詞問他:「你什麼時候回崇城的?」
「前天晚上。」
仍有千萬的疑問,但仔細一想,並無立場詢問,她垂眸,淡淡地「哦」了一聲。
梁景行看她一眼,「和劉原工作交接還順利嗎?」
「還行,」姜詞想了想,「他可能有點怕我。」
梁景行笑了一聲,又問:「陳覺非呢,最近有沒有找你麻煩……」
彎彎繞繞,總講不到重點。興許是腳疼得厲害,姜詞突然失去了耐心,出聲打斷他,「梁叔叔。」姜詞看著他,「你去帝都是為了什麼事?」
梁景行目光一沉。
這女孩,總能十分精準地掐住別人軟肋,好比這一聲「梁叔叔」,分明不帶任何尊敬,連客氣的成分都乏善可陳,可他就好像被刺了一下,渾身不適,對於她的問題,也無法三緘其口。
「有個朋友生病了,絕症。」梁景行簡短回答。
什麼朋友,需要他一去多月?這問題,姜詞並未問出口。梁景行大她十二歲,遠比她想像得更為複雜,許多事情真要追究起來,不過是庸人自擾。
她別過目光,伸手拿起擱在前面的一瓶香水,假裝感興趣地研究起來,笑了一聲,輕聲道:「我還以為你是躲著我呢。」
這話語氣說是玩笑,卻又不像玩笑,梁景行沒有回答,只裝作沒有聽見。
汽車緩慢行駛,兩人一時沒再交談,不知過了多久,梁景行忽踩下剎車。姜詞抬眼看了看窗外,燈火闌珊的一條街道。梁景行解開安全帶,「你在車裡坐一會兒。」
梁景行去了半個多小時才回來,他拎著兩個紙袋重回到駕駛座上,打開其中一個,取出兩罐氣霧劑和一隻鞋盒,一併遞給姜詞。
姜詞伸手接過盒子,掀開看了看,一雙淺杏色的單鞋。
「你靴子不合適,暫時穿這雙。」梁景行解釋道。
「嗯。」她將氣霧劑拿過來,拔開蓋子,梁景行伸手將她動作一攔,輕嘆一聲,「先噴那瓶。」
「哦。」姜詞換了一瓶,躬下.身,對準腫得老高的腳踝按了兩下噴口,車廂裡頓時瀰散開一陣濃烈清苦的藥味。
噴完之後,姜詞將腳塞進鞋中,尺寸竟剛剛合適。
她抬眼看向梁景行,疑惑問道:「我告訴過我穿多大的鞋嗎?」
梁景行搖頭。
姜詞古怪地看他一眼,「我以為看腳識碼這項技能只存在於小說之中。」
「……」
姜詞心裡閃過一個想法,立即幾分嚴肅地盯著他,「……梁景行,你是不是戀足癖?」
梁景行:「……」
姜詞勾了勾嘴角,也不再開玩笑了,真誠地道了聲謝。大約是那氣霧劑立竿見影,腳上腫痛稍止,她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這生日雖然不算太好,但能在今天見到梁景行,也不算太糟。
梁景行並未著急發動車子,他低下頭,拎起另外那個紙袋,「阿詞……」
姜詞瞥了一眼,震驚地瞪大眼睛——紙袋上印著一家蛋糕店的logo。
梁景行抬腕看了看手錶,「剛過十點,好歹趕上了。跑了幾家,蛋糕不太新鮮,就當討個綵頭……」他頓了頓,看著姜詞,目光一時溫和深邃,「阿詞,十八歲生日快樂,恭喜你成年了。」
梁景行將袋中的蛋糕拿出來,尺寸很小,白色奶油上綴了一圈紅色草莓,賣相確已有些衰敗。
「我帶回去吃……」姜詞阻止他將蛋糕上的罩子打開,她勾動嘴角,好歹笑了出來,聲音卻在發抖,「謝謝,你能記得,我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