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詞渾身發抖,雙腿打著擺子,被秦朕拽著,走兩步就是一歪。秦朕罵了一句,將她打橫抱起來,扔進門口的破車裡,回去掛了個暫汀業的牌子,開車去附近的門診。
姜詞牙齒打戰,嘴裡冒胡話,護士扎針的時候,忽「哇」的一聲哭出來,連聲喊疼。秦朕臉頓時黑了,恨不得脫下臭襪子塞進她嘴裡。
護士笑了,將針固定,調了調流速,「你女朋友真像小孩。」
秦朕白了姜詞一眼,在心裡「呸」了一聲。
藥水見效很快,半小時後,高熱漸漸退了,姜詞沉沉睡著,呼吸平穩悠長。秦朕閒得無聊,扭頭看她。巴掌大的一張臉,皮膚白皙,泛著潮紅。他皺眉,伸手在她臉頰上捏了一把,手感倒是不錯,不由多用了幾分力道,將她整張臉都扯得扭曲了。
姜詞喉嚨裡嘟噥一聲,伸手去拍他的手。秦朕怕漏了針,急忙將她手捉住。姜詞手指無意識地收攏,攥住了他的手指,張了張口,模模糊糊地喊了句什麼。
秦朕沒聽清,只隱約分辨出是什麼「叔叔」。
「操,老子才二十八,風華正茂。」他將姜詞手指輕輕掰開,放回她身側。
兩瓶輸完,護士拔了針,姜詞還沒醒,秦朕只好替她按著針孔,心裡煩躁得沒完沒了,可一看她眼睛底下一圈烏黑,還是沒忍心叫醒,將她扔在病床上,起身去外面吃晚飯。
半小時後,他領著兩個打包盒回到診所,姜詞正在彎腰穿鞋。
他將打包盒遞給姜詞,「趕緊吃,吃了回去。」
姜詞接過,打開盒子,掰開方便筷,垂眸道了聲謝。
秦朕哼了一聲,「這半天不知道耽誤多少生意。」
姜詞喉嚨裡發苦發乾,慢慢嚼著食物,「淡季沒多少人。」
「……」秦朕忍不住往她腦袋上拍了一掌,「有沒有良心?」
姜詞微微蹙了蹙眉,「別拍我,腦袋暈。」
秦朕覺得再呆在這裡非要被她氣死不可,起身出了診所,點了支菸,蹲在門口。沒過多久,姜詞出來了,「回去吧。」
回客棧的路上,兩人都沒說話。到了門口,姜詞拉開門下去,將「暫汀業」的牌子摘下來。
秦朕默默看著,在她正要進門之時,忽然開口:「姜詞。」
姜詞停步,轉身看她。
「上回我嘴欠,說話有點難聽,你別介意。」
門口亮著一盞燈,姜詞逆光站著,表情一時看不清楚,聲音很輕,彷彿一縷薄煙,風吹即散,「沒事……你說得對。」
第二天早上,秦朕「咚咚咚」來敲她房門。
姜詞感冒還沒好,有些畏寒,長袖外罩了件煙藍色的針織披肩。秦朕閃進姜詞屋裡,將手裡端著的熱稀飯擱在桌上,勺子塞進姜詞手裡,「畫不出來就歇著,較什麼勁兒。」
姜詞一勺一勺喝著稀飯,說話甕聲甕氣的,「你懂什麼?」
秦朕點了支菸,往桌子底下堆著的書掃了一眼,什麼什麼理論,什麼什麼概論,什麼什麼流派技法……他翹腿往床沿上一坐,挑了挑眉,「我不懂?像你這樣的畫家,以前光我租的那套房子裡就住了八個。」
姜詞看他一眼,「你在帝都是做什麼的?」
秦朕淡淡回答:「什麼來錢做什麼——趕緊吃吧,給你放一天假,別窩在屋裡了,出去逛逛。」
「不知道去哪兒。」
「……那跟我去周城進貨。」
還是那輛破桑塔納,搖搖晃晃,似是隨時都要散架,秦朕反正不著急,慢悠悠地開,一路哼著歌。今日天氣十分的好,天色藍得醉人,雲朵自在,彷彿牧羊人在悠閒地驅趕羊群。
在周城下了車往裡走,沿路可見照壁上的「清白傳家」「青蓮遺風」「水部家聲」等。秦朕拐進一家扎染廠,讓姜詞幫忙挑些杯墊錢夾的小玩意兒。
姜詞第一次來,琳瑯各式的扎染製品爭相闖入視線,目不暇接。她逛到隔壁房間,看見一條深藍色的半身長裙,層層疊疊,紋理繁複。
「讓你挑東西,跑哪兒去了?」秦朕緊跟而來,見她正定定地看著那裙子,頓了頓,「喜歡?」
老闆趕緊過來,「金花,喜歡就試試吧,我們這裡的裙子全是手工扎染的,很漂亮的。」
秦朕挑了件白色上衣,取下那條長裙,一同塞進姜詞懷裡,「去試。」
他點了支菸,倚著門框,等姜詞出來。
片刻,試衣間門打開,姜詞牽著裙子,幾分不自在,扭頭去找鏡子。
秦朕微微抬起目光,看向姜詞。
黑髮,白衣,藍裙,漆黑的眼睛彷彿夜空。
他突然想到一首歌。
姜詞問老闆多少錢。
「這個裙子兩百塊,上衣八十。」
兩八百,能買三本畫集了。
老闆見姜詞猶豫,繼續勸道:「金花你穿這個好漂亮的,我們衣服全是自己手工做的,批發價,不貴的。」
秦朕深深吸了口煙,「穿著吧,我送你。」
老闆心花怒放,「那我把你原來的衣服裝起來。」
姜詞搖頭,「不了,不適合我。」她伸手將老闆一攔,進了試衣間換回自己的衣服。
回去路上,秦朕問她為什麼不要這衣服。
姜詞靠著椅背,懷裡抱著一隻抱枕,「我又不會一輩子待在大理,我得攢錢。」
秦朕看她一眼,「都說了錢我出,就當送給你。」
「你有錢還不如先把這破車換了,」姜詞神色平淡,「……我不習慣欠別人人情。」
秦朕笑了一聲,「你攢錢打算去哪兒?」
姜詞偏頭想了想,「帝都吧。」
秦朕「嗯」了一聲,不知所謂,再沒開口。
晚上客棧酒吧依然熱鬧,姜詞待在房裡看了會兒書,出去溜躂,恰好看見秦朕被起鬨著推上了舞台,有人往他手裡塞了把吉他。
姜詞倒是沒想到秦朕還會彈吉他,饒有興致地停下腳步。
秦朕在凳子上坐著,抱著吉他調整姿勢,掃了幾下弦,清了清嗓:「北方的村莊住著一個南方的姑娘,她總是喜歡穿著帶花的裙子站在路旁,她的話不多但笑起來是那麼平靜悠揚,她柔弱的眼神裡裝的是什麼,是思念的憂傷……」
他無意間抬頭,恰好看見了人群最後的姜詞。
黑髮如墨,燈光下她的眼睛安靜幽深。
南方姑娘,我們都在忍受著漫長。
崇城的冬天來得很快,聖誕節即將來臨之時,梁景行得知談夏要回國。這半年,他已經被談夏打太極的本事搞得心力交瘁。找她談過數次,她只推托回來再說。最近一次通話,談夏定了歸國日期,提出接機的要求。
梁景行在出口等了半小時,便看見前方一個身材高挑的女生迎面走來,朝他招了招手,「梁老師!」
梁景行神情疏淡,等談夏到了跟前,將她箱子拎進後備箱,順道拉開了後座車門。
談夏卻是視若無睹,徑直上了副駕駛。
梁景行發動車子,也不看她,「繫上安全帶。」
駛出十多分鐘,梁景行一言不發。談夏捏著手機,運指如飛,忽笑了一聲,語氣似是玩笑,「梁老師,您這可不是誠心談生意的態度。」
「談小姐,平心而論,真正毫無誠意的人恐怕不是我。」
談夏笑了,「您也是商人,怎麼會不知道奇貨可居待價而沽的道理。」
「你想要多少錢?」
談夏歪頭看他一眼,「我不敢妄自估價,這得看這畫的作者在您心目中值多少錢。」
梁景行眉目沉肅,沒有答話。
談夏暫將目光從手機上挪開,笑說:「姜明遠出事之後,我爸氣得差點燒了那幅畫。我也是學畫畫的,覺得畫本身還是不錯,毀掉也是可惜,就找我爸要了過來——所以,您現在還能看見這幅畫,有我一半的功勞。衝著這一點,您請我吃頓晚飯不過分吧?」
梁景行卻是懶得再與她周旋,「你直接報個價。」
談夏笑了,也不在意梁景行的拒絕,「錢對您來說遠不是問題。我爸是做房地產的,這幾年正往文化產業轉軌,您在這方面既有人脈又有資源,我爸有意向跟您合作。」
「原來是為了生意上的事。」
「不是,」談夏搖頭,似笑非笑,「我真想要的東西你給不了,沒辦法,退而求其次,順手幫我爸一把。」
梁景行目光沉沉,「談小姐,我並不是非得要這幅畫。」
談夏聳了聳肩,「我不在乎,反正什麼時候您跟我爸的合作走上正軌,我就什麼時候把畫給您。您不要也沒別的人要了,掛著鬧心,只好一斧頭劈了當柴燒。」
梁景行無聲嘆了口氣,這年頭的小姑娘,真是一個比一個更不好對付。
梁景行將談夏送回談宅,回程路上給許盡歡打了個電話,簡明扼要講清此事。
許盡歡笑不可遏,「從天而降的風流債,你這人怎麼盡招惹凶悍的蘿.莉。」
梁景行哪還有心思與她開玩笑。
「談輝這人風評不好,你別冒險跟他合作。梁景行,我說句話你別不愛聽……我覺得你有點鑽牛角尖。」
梁景行沒吭聲。
「姜詞本人都不一定在意,你真沒必要把自己的事業搭進去。別折騰了,姓談的小姑娘不就是仗著你想要才有恃無恐嗎?」
掛斷電話,梁景行靠邊停了車,靜靜坐著,突然很想抽菸——可他已經戒了大半年,早過了最難熬的那段日子。
外面刮著風,頭頂鳳凰花樹的枝椏被吹斷一截,「啪」一下砸在車頭上。
思緒被打斷,他抬頭看了一眼,突然就想到去年有個晚上,姜詞坐在車頭上,晃蕩著兩條腿,笑吟吟地喊他「梁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