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梁景行正在打電話,對姜詞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先坐一會兒。
姜詞無聊,站在書架前,手指劃過整齊擺放的書脊,一本一本掃過,手指一頓,看見了梁景行自己的攝影集。純白的封面,只一行書名和作者,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整個透著一股「愛買不買」的氣場。
但姜詞知道這攝影集其實賣得很好,如今市面上已是沒有了。
她見梁景行打完了電話,立即揚了揚手中的書,「這個能不能給我。」
梁景行瞟了一眼,「你喜歡?」
「……也不是。」
「那是?」
「收藏著等升值。」
「收藏集子升不了值,」梁景行煞有介事,「收藏集子的作者才能升值。」
姜詞笑了,「那我豈不是賺大了。」
梁景行合上電腦,起身整了整衣服,「走吧。」
姜詞點頭,將攝影集又放回書架。梁景行腳步一頓,「你不要?」
「我有的,」姜詞看他一眼,「找人收的簽名版。」
裝在行李箱裡,隨她走過萬水千山。
梁景行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每次在他以為這傻姑娘已經夠傻的時候,她總能再刷新這個認知,「……你想要簽名,找別人收做什麼,我哪天沒事,給你簽一百個。」
姜詞樂了,「裱起來?驅邪?」
出門,劉原正在收拾東西。
「劉原,沒事的話,跟我過去吃飯。」
劉原擺手,「不了梁哥,我老婆今天過生日,正等我回去呢。」
姜詞驚訝,「你都結婚了?」
劉原笑著點了點頭,似有些不好意思。
梁景行補充,「孩子都滿週歲了。」
姜詞立即來了興致,湊到劉原身邊,「有照片嗎?給我看看。」
劉原將手機解鎖,翻出張照片,遞給姜詞,靦腆地笑了笑,「長得不像我,像我老婆。」
照片上一個粉嘟嘟的小孩兒,正閉目沉睡,小小的拳頭舉在耳邊,睫毛長得好似兩把小刷子。姜詞不由驚嘆,「太可愛了,劉原你真有福氣。」
劉原撓了撓頭,笑了笑。
三人在停車場分別,姜詞仍是嘖嘖感嘆,「真沒想到,劉原悶葫蘆一個,不聲不響地就成了人生贏家。」
梁景行發動車子,笑說:「他老婆生孩子的時候難產,他聽見裡面哭聲慘烈,醫生說要順轉剖,一個大男人,當場也跟著哭了。」
姜詞也頗覺動容,抬眼悄悄瞟了瞟梁景行,心想,他會想要孩子麼?
到達陳覺非家裡,梁靜思招呼二人坐下,往樓上喊了一聲:「陳覺非,你舅舅來了!」
上面沒聲兒,梁靜思笑道:「可能還沒起床,你們先坐一會兒,我上去叫他。」她看向姜詞,「姜小姐平時習慣喝什麼茶?」
姜詞忙說:「客隨主便——您叫我姜詞就可以了。」
「龍井,行吧?今年的新茶。」
姜詞點頭。
梁靜思去拿茶葉時,梁景行握了握姜詞的手,笑說:「別緊張。」
不一會兒,梁靜思拿來一套茶具,將小壺擱在電磁爐上燒水,等水開時,與兩人閒聊起來。
「姐夫呢?」
「剛打電話說在回來路上了,下頭有個廠子更換設備,負責人報了假賬,陳臻最近都在處理這爛攤子。」水燒開了,梁靜思替兩人沏了茶,「多事之秋,連個能真正倚仗管事的人都沒有。」
「陳覺非不是在跟著姐夫歷練嗎?」
梁靜思笑了,「他?鬼點子挺多,就是眼高手低。父子倆脾氣都強,一天到晚對著幹。」
「還年輕,不用著急。」
梁靜思看了看正慢慢品茶的姜詞,笑說:「也不小了,出國四年只長年紀不長閱歷,覺非比阿詞還大,可阿詞看著多穩重妥帖,他還像個小孩兒。」
梁景行笑了一聲,心說她可一點不穩重妥帖,那都是裝給外人看的。
姜詞卻是差點一口嗆住,梁靜思不經意間更換的稱呼雖說拉近了距離,可將她與陳覺非放在一起比較,又有種說不出的彆扭。
好在梁靜思很快轉了話題,問起梁景行最近這項目的進展。
「已經收尾了,兩邊正在核算。談輝派了個毫無經驗的負責人,費事得很。」
梁靜思「咦」了一聲,「不能啊,我接觸過談輝,他這人行事挺周到圓滑的,派了誰?這不像他的作風。」
「還能有誰,」梁景行神情平淡,「他女兒。」
「他女兒不是學藝術的麼,怎麼摻和起做生意的事兒了?」
姜詞聞言,動作一頓,只不動聲色地抿了口茶。
梁景行微微蹙眉,卻是不欲再談,「反正這項目馬上結束,之後我也不打算再與談家打交道。」
「你這人雖有生意頭腦,但沒什麼野心,」梁靜思笑說,「談輝如今捏了多少閒置的地皮在手裡,要借這機會與他長期合作,錢完全不愁賺,你們這回做的這文化城,僅僅是小兒科。」
「錢賺這麼多有什麼用,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夠花就成。」
梁靜思似笑非笑瞥了姜詞一眼,「你一人肯定夠花了,兩個人呢,三個人呢,或者四個人呢?」
姜詞頓時臉上一熱。
梁景行瞥見姜詞耳根泛紅,笑了一聲,「那也夠了。」
正說著話,樓上響起腳步聲。梁靜思回頭朝著樓梯看了一眼,「覺非,趕緊下來見你舅媽。」
「噗……」姜詞差點一口茶噴出去。
陳覺非臉頓時黑得跟鍋底一樣,剜了笑容促狹的梁靜思一眼,不情不願地走下樓。
來之前,姜詞萬萬沒想到梁靜思是這樣一個「妙人」。
陳覺非走到跟前,在沙發上坐下,抓了抓亂糟糟的頭髮,跟梁景行打了聲招呼,「舅。」然後別過目光,只當沒看見姜詞這個人。
姜詞自然求之不得。算來,上回兩人見面,還是三年前陳覺非聽了張語諾的話,上門來質問的時候,可那時她將陳覺非一通忽悠,絲毫不覺得有這麼尷尬。大約如今兩人真要成了一家人,且她名義上,的的確確就是陳覺非的「舅媽」。
很快,廚房的阿姨出來,說只須再炒兩個小菜,問何時開席,梁靜思給陳臻打了個電話,「馬上就到家了,開始炒吧。」
不多時,陳臻從外面回來。
介紹寒暄之後,幾人坐上桌,開始吃中飯。
梁景行與陳臻要喝酒,姜詞便挨著梁靜思坐。席間,梁靜思不住給姜詞夾菜,只問她吃不吃得慣。
「吃得慣的,我在英國待了兩年,回國吃什麼都香。」
梁靜思笑看著她,「你以後要沒事兒常來我家吃飯,這做飯的阿姨是我專從蘇州帶來的,做白案也很有一套。」
姜詞連連答應。
桌上兩兩湊對,唯獨陳覺非插不上話,他臉色越發不好看了,埋頭扒飯,筷子碰著瓷碗,「叮叮」作響。梁靜思往他腦袋上一拍,「斯文點行不行,教你的餐桌禮儀都餵狗身上去了?」
……陳覺非覺得自己可能不是親生的。
梁靜思教訓完陳覺非,仍舊跟姜詞說話,「今後有什麼打算?」
「可能不定期要飛帝都,多數時間還是會留在崇城,幫幫我老師的忙。」
梁靜思點頭,「還年輕,多忙忙事業也是好的。前一陣子,我媽還提起過你。」
姜詞一愣。
梁靜思看她一眼,笑說,「她說,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能回來,怪想你的。要你有時間,一定再去蘇州指點指點她的畫技。」
姜詞心裡一時沉甸甸的,「等過段時間消停一些,我一定前去拜訪。」
梁靜思笑了笑,又給姜詞夾了一箸菜,「多吃點兒,你也真是太瘦了。」
陳臻和梁景行性格相似,喝酒也是掌控有度從不過量。兩人一邊喝酒,一邊聊些生意上的事兒。姜詞分神聽他們聊了兩句,只覺陳臻這人真是惜字如墨,連梁景行都被他襯得像個話嘮。
吃過飯,梁景行下午還有事,歇了一會兒便預備往公司去。姜詞打算跟著他,被梁靜思一攔,「阿詞,你要是沒事兒下午就留在這兒吧。我打算把書房裡的書重新歸個類,你幫我打打下手行不行?」
姜詞看了看梁景行,徵詢他的意見。梁景行拍了拍她肩膀,「我晚上再過來。」
梁靜思領著姜詞往二樓去,一回頭見陳覺非還杵在原地,「愣著幹什麼,也來幫忙啊。」
陳覺非抓了抓頭髮,咕隆兩句,跟上去。
沒整理一會兒,梁靜思接了個電話,暫時出去了。
書房裡剩下姜詞和陳覺非,一時有些微妙的尷尬。姜詞打量了陳覺非一眼,經過三年,他身上那股生嫩的氣質褪去,如今也漸漸顯出一種屬於男人的硬朗氣質,似是利刃剛剛開鋒,寒芒雪亮。
倒是陳覺非先開口,「你這幾年怎麼樣?」
姜詞正將一堆歸置好的書重新擱回架上,聞言動作稍稍一頓,「挺好的,你呢?」
「還行。」
姜詞看他一眼,「你跟張語諾……」
「是朋友。」陳覺非飛快打斷她。
姜詞張了張口,也不知該問什麼,看樣子兩人是沒成。她這幾年奔波在外,自身都難保,自然也沒心思再操心別的,只聽說張語諾考上了崇城師範大學,在學法語。
安靜一會兒,姜詞還是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那個,陳覺非,那什麼,我知道你覺得尷尬,我也尷尬。咱們以前是怎麼相處的,今後還是怎麼相處吧。」
陳覺非沒吭聲。
姜詞只當他是聽進去了,轉身踮腳去拿隔板上的書,忽聽背後幽幽的一聲,「姜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