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水洗藍(06)

  

  姜詞手頓了一瞬,仍舊去拿書。

  「你這人,挺狡猾的。」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連語氣都格外平淡,姜詞沒聽出來他想表達什麼,笑了一聲,「這話怎麼說?」

  「平白無故佔了我這麼大一個便宜。」

  姜詞轉過身,「上回不都和你說清楚了嗎?」

  「說清楚了?」陳覺非堵了她一句,目光落在她臉上,似有實質,帶了些別的意思。

  姜詞心裡咯登一下,陡然覺得陳覺非好像有些變了,再不是以前那個傻愣愣的陳覺非。

  「其實說沒說清楚,你心裡明白。」

  姜詞屏住呼吸,靜了好一瞬,很淡地笑了笑,「有些事需要說清楚,有些事還是讓它稀里糊塗著吧。」

  陳覺非沉默片刻,「你跟我舅舅,什麼時候認識的。」

  「我爸葬禮上。」

  「說說。」

  姜詞看他一眼,「其實那葬禮我是不打算辦的,樹倒猢猻散,來的儘是看笑話的人,沒意思。但我爸這人喜歡體面,喜歡熱鬧,我就想,還是得風風光光地送他走。」

  她退後一步,背靠著架子,「死者為大,還是來了不少我爸過去的生意夥伴。這麼多人,唯獨梁景行,他看我的目光跟別人不一樣,不是幸災樂禍,也不是單純的憐憫……當然,我也說不出來那究竟是什麼。過了幾天,我爸的財產正式被查封了,他來找我,借了我十萬塊錢——也不說借,只說,是還我爸曾借給他的錢。不得不說,他很好地維護了我當時有點可笑的自尊心。我需要錢,但又受不得別人的可憐。」

  姜詞目光看向別處,「後來因為你的關係,我跟他多了些接觸。他很關心我,你知道,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很難……」

  「我不關心你嗎?」陳覺非猛地抬頭。

  「你……」姜詞難得梗了一下,斟酌著用詞,「你也關心我,除去最初的一些不愉快。其實我很感謝你,我這人有時候有點兒不識好歹,還經常糟蹋別人的好意。」她看著陳覺非,目光誠懇,「但我知道,作為朋友,你很關心我。」她將「朋友」二字說得很重。

  陳覺非沒說話,目光一時極為深黯,似是很多複雜的情緒全沉在了裡面。

  「你知道我性格比較孤僻,不太招人待見,要是過去我做了什麼事,傷害到你了……」

  「你沒傷害我,」陳覺非打斷她,「是我自己傻,很多事沒想透徹。你這人特立獨行,做了決定一般沒人能更改。我舅舅比較穩重,但也是比較固執。你倆挺配的……」

  他突然住了聲,一時也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呼吸數次,最後看了姜詞一眼,驟然轉身出門。

  恰好梁靜思進來,差點撞上,「哎呦你去哪兒?」

  陳覺非緊抿著嘴,沒吭聲,繞過梁靜思「咚咚咚」下樓了。

  梁靜思看他一眼,走進書房,問姜詞,「覺非跟你吵架了?」

  「沒有。」姜詞趕忙回答。

  梁靜思笑了笑,走到姜詞身旁,開始整理書架,「覺非被寵壞了,自小沒吃過苦頭,要什麼有什麼。」她靜了一瞬,「……但世界上,總有些事兒啊,是不可能順遂如意的。」

  姜詞一頓,總覺得梁靜思這話別有深意,但卻不敢去細想。

  陳覺非一頭衝出門,到了庭院裡才停下來。

  午後太陽毒辣,很快將他曬出一身的汗。他站著沒動,石板路上,腳底下一道短短的影子。

  有些事,一開始不想透徹,今後便再也沒機會透徹了。

  晚上,梁景行仍舊過來。吃完了飯,梁靜思將兩人送到門口,「景行,你先去把車開來吧,我再跟阿詞說兩句話。」

  望著梁景行身影走入夜色,梁靜思拉著姜詞的手,走到階梯下。

  姜詞心裡有些忐忑,低垂著眼,呼吸也不自覺放緩了。

  「阿詞,我問你一句實話。」

  姜詞抬眼,「您說。」

  梁靜思看著她,「你是實打實想跟景行過一輩子嗎?」

  姜詞一愣,毫不猶豫點頭,「我從來沒變過心意,只要梁景行不後悔,我就不會後悔。」

  「他大你十二歲,現在可能還看不出什麼,可今後你四十的時候,他五十二……這差距是很殘酷的。」

  「我知道,」姜詞抬頭看著梁靜思,「可要是喜歡一個人,連他的衰老都不肯接受,這喜歡還有什麼意義呢?三年前,您問我這話,我興許會猶豫,會畏懼,但現在不會。現在,再也沒有什麼可以打垮我了,分離不會,死亡也不會。」

  梁靜思笑了,「難得你們在這一點上態度一致,就是景行,總覺得虧欠你,因為以後他總是要走在你前頭的,這對你太不公平了。」

  「那起碼還得三十年以後,足夠了。」

  梁靜思凝視她片刻,笑說:「看到你,總讓我想到二十年前的自己。」

  姜詞淡笑,「梁夫人曾對我說,她覺得我跟你和梁景行是一路人……」她猛地一怔,想起梁夫人的一句話:他啊,他肯定喜歡跟他一路的。

  ……原來她早就看出來了。

  姜詞不由暗嘆,梁家真是一家都是人精。

  梁靜思似覺這句話很是受用,笑說:「這倒是真的。阿詞,以後別覺得自己是孑然一人。梁景行就是你的家人,我們也都是你的家人。」

  姜詞喉頭一梗,半晌,「嗯」了一聲。

  車上,梁景行已等了許久,等她上車,先在她頭上揉了一把,「你們這兩句話說得還真久。」

  「事關重大,不能草率,當然得說很久。」

  「都說什麼了?」

  「說你對我用情至深,割捨不下。」

  梁景行笑了,「胡說。」

  姜詞身體放鬆,往後靠去,等車子發動之後,慢悠悠說道:「梁景行,佛祖說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求不得。我們兩人都只剩下老與死未曾經歷,你說,是不是挺公平的?」

  梁景行看她一眼,「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姜詞認真看他,「我在大理的那個朋友告訴我說,人都會自然地老去。因為這句話,我突然一點也不怕跟你之間的差距。你在變老的時候,我也在變老。有一天你會死,不久之後,我也會隨你而去;所以,不存在誰虧欠誰的問題。」

  梁景行一時沒開口,良久,笑了一聲。

  

  姜詞在崇城待足兩週,陳西子打來電話催促她趕緊回去。臨走前一天晚上,姜詞提出休戰要求——她這兩週全住在梁景行別墅裡,而且跟他睡一張床,結果可想而知。她簡直不知道這人禁慾的外表之下怎麼會有這樣旺盛的精力,每天不重樣的變著法子折騰她。

  因為第二天要乘飛機,姜詞洗完澡就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擺出大義凜然的模樣,不打算給梁景行一點侵犯領土的機會。

  梁景行正坐在床上看雜誌,朝她看了一眼,覺得好笑,「你這是要去就義?」

  「梁叔叔,你膽敢碰我一根手指頭,我一定以死相抗。」

  梁景行挑了挑眉,也沒說什麼,接著翻雜誌。

  姜詞掀開被子,在梁景行身邊躺下,玩了會兒手機,轉頭看了他一眼。他目光定在雜誌上,神情專注。

  姜詞將身體撐起來幾分,往雜誌上掃了一眼,全是難懂的圖表和術語,也不知道他怎麼看得這麼津津有味。

  她伸手戳了戳梁景行的腰,「還有什麼書嗎?」

  梁景行伸手翻了翻櫃子旁的一疊書,拿了本時尚雜誌給她。

  姜詞對所謂的時尚不甚感興趣,穿衣服從來都十分任性。她反正皮膚白,又瘦,穿什麼都出不了錯。至於化妝,在陳西子的逼迫之下略接觸了一些,但也只出席重要場合時費點兒心思,平日裡一貫素面朝天。

  是以這時尚雜誌她刷刷刷翻了幾頁,便覺得意興闌珊,又問梁景行,「還有別的嗎?」

  梁景行又甩給她一本文藝類刊物。

  姜詞翻了兩篇,不是疼痛就是頹廢,要麼凜冽要麼盛大,要麼茂盛要麼空曠……

  「還有嗎?」

  換了本時事政治類的,裡面國際局勢,中東動盪,台海矛盾……看了便覺一個頭兩個大。

  「再換一本。」

  梁景行一頓,目光緩緩移動到她手上,「你是真心想看書?」

  「真心啊,就是這些我都不感興趣。」

  「那你對什麼感興趣?」

  姜詞想了想,「你那還有什麼?」

  「股票投資,嚴肅文學,產品目錄……」

  他見姜詞都搖頭否決了,忽將手裡的雜誌一合,篤定道:「有一樣,你一定十分感興趣?」

  「什麼?」

  梁景行扔了雜誌,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生理衛生。」

  姜詞臉一熱,立即去推他,「說好了的!」

  「誰讓你打擾我看書的,嗯?」

  「我不是覺得無聊嘛!」

  一隻手從她睡衣的下襬伸進去,富有技巧地揉捏了幾下,「還無聊嗎?」

  姜詞身體一軟,像只蝦米似的弓起來,「別……我明天要坐飛機,怕休息不好。」

  梁景行不為所動。

  姜詞很快呼吸急促,捉著梁景行的手,卻不知道自己是想讓他停下,還是繼續,「梁叔叔……」

  「姜詞,給你一個忠告,」梁景行盯著她,「以後,別隨便這麼叫我……」俯身吻住她發顫的唇,「否則後果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