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水洗藍(10)

  

  枯坐片刻,張語諾從房裡出來,「姜姐姐,你要有事再聯繫我吧。一會兒我媽打麻將回來撞見你了……」

  姜詞從椅上起來,拎起自己的包,頓了片刻,忽壓低了聲音問道:「語諾,梁景行來找過你們嗎?」

  張語諾一怔,「找過的,就是你高考那年,我媽去找你後不久……他到醫院來,跟我爸說了半天的話。」

  姜詞忙問:「他說什麼了?」

  張語諾搖頭,「我在外面,沒聽清楚。」

  「那……我能進去問問張叔叔嗎?」

  張語諾輕咬著唇,搖了搖頭,「恐怕不方便。」

  姜詞垂下目光,靜站片刻,「……那打擾你了。」

  張語諾神情黯然,將姜詞送到了門口。

  姜詞頓住腳步,手攥著包,張口數次,最終什麼也沒說。

  出門之後,她走得很快。烈日暴曬肌膚,頭髮一陣陣發麻。

  剛到小區門口,前面忽拐過來一輛寶馬,姜詞掃了一眼,一愣,副駕駛上分明坐著劉亞芬。

  她趕緊轉身往反方向走,然而劉亞芬顯然已經看到了她。車子疾馳而來,在她身邊一個急剎。劉亞芬鑽出車門,快走幾步拉住了姜詞手臂,「你來幹什麼?!」

  姜詞心裡一慌,卻也不敢撒謊,「我過來看看。」

  「有什麼好看的?還嫌把我們害得不夠慘是吧?」

  她身上一股濃重的香水味,混合了汗液的味道,經烈日一照,越發難聞,只往鼻子裡沖。姜詞胃裡陡然一翻,立即摀住嘴,撫著胸口直作嘔。

  劉亞芬趕緊撒開了手,退後半步。

  姜詞蹲下.身,乾嘔了半晌,稍得緩解,仰頭看著劉亞芬,「你是不是說,梁景行威脅張叔叔,讓他不要來找我?」

  劉亞芬冷哼一聲,「我上午不都告訴你了嗎?」

  「那梁景行具體說了什麼?怎麼威脅的?」

  劉亞芬一愣。

  「如果我現在把他叫過來,你能跟他對質嗎?」

  劉亞芬怫然,「姜詞,你什麼意思?你覺得我會騙你?你既然來了,也看到我們現在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我不要你負責,你倒還反過來責怪我污衊他?」

  姜詞緩緩站起身,興許日頭太烈,曬得她眼前一陣發白,「所以,我把他喊過來,我們把話說清楚。」

  劉亞芬擰眉,「誰他媽有這個閒心跟你說清楚!你跟你這位金主蛇鼠一窩男盜女娼,打算合了伙來坑我是吧?你摸著良心告訴我,張德興如今這幅德性,是不是你爸害的?」

  姜詞眼前似蒙了層白紗,強光照進來,刺得眼睛朦朧發疼,頭昏沉沉的,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她感覺大約是中暑了,自然也沒有精力再與劉亞芬分辯。

  劉亞芬見她臉色煞白毫無血色,方才又乾嘔了一陣子,生怕她是生了什麼病,賴到自己頭上,趕緊上了車,揚長而出。

  姜詞咬牙,腳步虛浮地走到一處樹蔭底下,掏出手機來,給梁景行打了個電話。

  她身體越發沉重,最後滑坐到了地上。

  胸口沉悶,似壓了塊大石,喘不過來氣;腦袋裡嗡嗡直響,一聲強過一聲,其餘的聲音再也聽不見。

  不知過了多久,她身體陡然懸空,晃蕩片刻,身體倒在一處柔軟的地方。冰涼的東西貼上額頭,一隻手替她解開了上衣的領子。

  過了片刻,她呼吸總算順暢了幾分,掀了掀沉重的眼皮,卻對上一雙怒火中燒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抿著嘴一言不發,用礦泉水將毛巾淋濕,讓她伏在自己懷裡,掀開她的上衣,用力卻細緻地替她擦去背上的汗。

  揮之不去的黏稠也漸漸消失了,冷氣吹拂著水滴,很快蒸發。她剛要喘口氣,下頷被一把捏住,緊接著嘴裡被塞了根細細的吸管,「喝了。」

  她不由照做,吸了一口,嘴裡一股沖人的味兒,卻是藿香正氣水。

  「喝完!」

  聲音不怒自威,她不由縮了縮脖子,照做。

  很快,她上身被放平,躺在汽車後座上。

  躺了一會兒,全身流失的力氣總算回來了,頭暈耳鳴的症狀也漸漸消失。

  姜詞撐著身體坐了起來,卻見梁景行靠窗坐著,正目光沉沉地盯著她。

  她有些心虛,輕喚一聲:「梁叔叔……」

  「叫祖爺爺都沒用!」梁景行緊擰著眉,「你幾歲了?都要當母親的人,,這麼輕率!」

  姜詞撇了撇嘴,「……當母親的人就沒人權了麼。」

  「再說一遍?」

  姜詞摸了摸鼻子,確實不敢再接著捋虎鬚,「對不起……」

  「你自己說,來這兒幹什麼?」

  姜詞正襟危坐,「……我來找張語諾。」

  梁景行蹙眉,「找她幹什麼?」

  姜詞咬了咬唇,「……我上午在醫院碰見劉亞芬了……」

  梁景行一愣,立即打斷她,「你怎麼不告訴我?」

  「那你又為什麼不告訴我?」姜詞微微仰起頭,「我高考結束之後,你去找過張德興了是吧?」

  梁景行眉頭緊蹙,「……劉亞芬告訴你的?」

  「她說……她說的那些,我不相信,所以我想自己親自查明白。」

  「你為什麼不直接問我?」梁景行緊盯著她。

  姜詞張了張口,「這不能怪我!以前我問你什麼你都不說,包括談夏這事兒,你也不主動告訴我。梁叔叔,你是不是該首先反思一下,為什麼我不肯直接找你問?」

  梁景行氣極反笑,「你的意思,還是我的錯?」

  「反正不是我的錯!」她瞅著梁景行神色似有和緩,慢慢挪到了他跟前,放軟了聲調問他:「那你告訴我,你跟張德興說了什麼?」

  她領口還敞開著,從這角度看去,能看見一截起伏雪白的曲線。梁景行別過目光,面無表情地替她將領子往上一拉,「坐好!」

  姜詞嘻嘻笑了一聲,身體坐正。

  「阿詞,我首先問你,你覺得張德興是完全清白的嗎?」

  姜詞一愣。

  梁景行忽起身,將擱在前座的一隻公文包提過來,從裡面翻出一份文件,遞給姜詞,「你可以看看,在你父親那件事情當中,張德興本人得負多大的責。」

  姜詞草草翻了一遍,神情漸而凝重。

  「集資的方案是張德興一人擬定,他給你父親的報告之中隱瞞了很多關鍵的信息,使得整個方案打了個擦邊球。商人行事,哪有百分之百遵守規則的,所以你父親權衡之後,同意簽字。後來事蹟暴露,你父親決定讓張德興出來擔責。經濟犯罪,找一個好律師,判不了幾年。裡外關係一疏通,基本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沒想到有人撞傷了張德興,你父親也緊跟著酒駕出事……所以,這事兒你父親當然也有責任,但並非你想的那樣,張德興全然是在背黑鍋。」

  梁景行看了姜詞一眼,「當然我當時去見張德興時,這些資料還沒查到。我只有個大概猜想,探了探張德興的口風,似是而非地說了幾句話,答應給他一筆錢。張德興答應得很快,所以我認為我的猜想八.九不離十,之後就著手收集證據。」

  姜詞飛快問:「你給了他多少錢?」

  梁景行頓了頓,「三百萬。」

  姜詞震驚,「可我看張語諾家裡……」

  「三百萬,請個護工,照顧張德興到去世都綽綽有餘。但這錢……」

  姜詞心裡一凜,「被劉亞芬揮霍了?」

  梁景行點頭,「我怕她回頭找你麻煩,一直在注意她的動靜。她找了個年輕男人,把錢給那人做生意,全賠光了。」

  姜詞心裡一時堵得難受,既為了張語諾——她恐怕對整件事情一無所知,也為了梁景行。

  這人,不知道瞞了她多少事情,卻樁樁都是在為她打算。她以前一定是被矇蔽了眼睛,才認為梁景行不愛他——真是因為愛她,所以這樣的隱忍沉默。

  梁景行嘆了聲氣,「阿詞,我以為你已是仁至義盡了。」

  姜詞垂頭沉默良久,忽說:「霞王洞那片什麼時候拆遷?」

  「下半年動工。」

  「拆遷款,我打算全部給語諾。」

  梁景行看她半晌,「隨你。」

  姜詞笑了笑,神情卻是愀然,「這下,我真是一點財產都沒有了。」

  「誰說的?」

  姜詞抬眼看他。

  「你還有我,錢生錢錢滾錢,保管你這輩子都用不完。」

  姜詞笑了,「聽著怎麼這麼像傳.銷廣告。」

  梁景行繃了臉,「今天這事兒,以後再不許發生了。去哪兒都必須跟我報備,否則我讓人二十四小時跟著你。」

  「……懷孕的人就沒人權了嗎?!」

  「暫時真沒有。」

  姜詞氣鼓鼓,「我等了又等,你安排體檢,安排我搬家,安排人過來伺候……什麼都安排好了,可最重要的事呢?」

  梁景行神情無辜,「什麼最重要的事?」

  「你……」

  梁景行笑了一聲,挑眉,伸手攥住她的手,往自己褲袋裡送去。

  「你幹什麼……」話音未落,指尖碰到了什麼硬邦邦的東西。

  「自己掏。」

  「這……梁叔叔,光天化日的,掏這麼有傷風化的東西,不太好吧?」

  「……」

  姜詞笑過,卻不自覺放緩了呼吸,將那東西攥進掌心,抽出手。

  她目光盯在掌上,緩緩張開。

  心臟劇烈跳動,似漲了潮,滿滿漲漲,難受卻又甜蜜。

  鉑金的戒托,鑲的卻不是鑽石。

  一粒石榴紅的寶石,鮮豔欲滴,宛如燃火燭照。

  《愛不逢時》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