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煉蜜

  「那我也告訴妳。」霍雲松輕輕說,「離阿櫻遠一點。」

  孟大姑這樣潑辣的人怎麼聽得下這種話:「你威脅我?!叫櫻櫻出來,我讓她開除你!」

  她聲音那麼大,孟櫻怎麼可能聽不見,她在後面躲了會兒,覺得躲不下去了,掀了簾子進來:「大姑,妳幹什麼呀,一早在我這裡吵,我還要做生意的呀。」

  「妳做什麼生意啦,半天也沒有個客人上門,還有妳這個新招的人哦,真是不識相,我和妳說,外面的人哪裡有自己人好啊,你看蓉蓉都來了,妳把他開掉吧。」孟大姑理所當然地提出了要求。

  孟櫻怎麼肯:「這不行的,大姑妳不要說了,不行就是不行的。」

  霍雲松知道她就算是急了也說不出什麼理由來,因此她一說完就接話說:「老闆娘和我簽了合同的,如果她沒有任何理由開除我,必須賠我兩個月的工錢。」

  「對的呀,我哪裡有錢賠。」孟櫻並不笨,只是總不知道如何和人爭執,霍雲松一起頭她就能順著往下說了,「大姑妳也知道我爸不給我錢的,我沒有錢的呀。」

  孟大姑卻伺機打探:「阿姑不是給妳留了錢啊。」

  「買了墓地就花完了。」孟櫻這是大實話,現在不僅房價要漲,公墓的價格也節節攀升,姑奶奶對她好,現在人死了,孟櫻唯一能做的就是為她挑一個好的墓地,所以留下來的錢基本上都在裡面了。

  孟大姑追問:「那其他值錢的都沒給妳留啊?」

  「只有這家鋪子呀,我要靠它吃飯的,大姑妳再這樣我做不成生意了,我回去和爺爺說。」孟櫻沒辦法,只能搬出家裡的長輩來。

  孟大姑投鼠忌器,她是有點想佔孟櫻的便宜,但孟櫻的爺爺也就是她爸多重男輕女她是知道的,要是被老頭子知道了,錢肯定留著給兒子,她們幾個做女兒的一分錢都分不到。

  她只能暫時閉嘴,但把尹蓉推過來:「那妳要照顧一下妹妹的,就讓她在妳這裡幫幫忙吧。」

  「我招人了呀。」孟櫻指著霍雲松說,「他一個人就夠了。」

  孟大姑說:「可以幫妳管管帳什麼的。」

  尹蓉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對啊姐,我幫妳收收錢什麼的沒問題。」

  霍雲松就笑:「不是說這裡半天都沒有一個客人嗎,哪裡需要別人管賬。」

  孟櫻忙不迭點頭:「就是呀,我自己管就好了。」

  尹蓉不死心,偷偷看了霍雲松一眼,眼珠子一轉,她幹什麼要來這裡看表姐臉色呢,又不是不能上門了,既然是親戚,孟櫻還能攔著她過來不成?這麼一想,她才不願意留在這個小鋪子裡受罪呢,趕緊捅一捅孟大姑:「算了媽,我和妳說,有人給我介紹了銀行裡的工作,總比這裡做好啊,錢拿得多。」

  孟大姑將信將疑:「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介紹的是一直追我那個。」尹蓉得意地笑,「他爸是銀行經理。」

  孟大姑一琢磨,的確是銀行裡做事更體面,她心裡有了主意,嘴上卻不饒人,非要埋汰孟櫻兩句:「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等妳吃了虧別回家來哭。」

  孟櫻巴不得她趕緊走,哪裡還管她講了什麼,一直到她們母女兩走得沒影了才鬆口氣。

  霍雲松給她倒了一杯水,孟櫻接過來,抿了抿唇,似是有點難為情被他看到這樣的事:「謝謝啊。」

  「一杯水而已。」霍雲松就當不知道她是在謝自己出言相幫,雲清風淡。

  孟櫻也沒有做好和他說家裡事的準備,見他那麼體貼,感激地笑了一笑,小口小口喝著水。

  霍雲松唇角微微上揚,就算是接下來的日子都不得太平,但只要他陪伴在她身邊,那又有什麼需要畏懼的呢?

  吃過午飯,孟櫻斜靠在榻上打盹,霍雲松說:「睏就回去睡好了,我來看店。」

  「不能再睡了,今天起得晚。」孟櫻被睏意侵襲,不得不站起來找些事做,「我去煉蜜了。」

  蜂蜜是調香中不可或缺的材料,她每過一段時間就會熬製,而煉蜜的細節也有詳細的記載:

  「白沙蜜若干,綿濾入磁罐,油紙重迭,蜜封罐口,大釜內重湯煮一日,取出,就罐於火上煨煎數沸,便出盡水氣,則經年不變。每斤加蘇合油二兩更妙,或少入朴硝,除去蜜氣,尤佳。凡煉蜜不可大過,過則濃厚,和香多不勻。」

  她一向用古法制香,以求還原古時韻味,這些都是做熟了的,但倒進瓷罐裡的時候蜂蜜漏了一點出來,她手指一滑,差點把罐子摔個粉碎,幸好及時有人伸了手過來拖了一把。

  「我來吧,這個很重。」霍雲松提起罐子,孟櫻也不推辭,摁住過濾網,這樣一來,難免有蜂蜜就順著她的指尖滲了下去。

  霍雲松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手,孟櫻要畫畫,要制香,所以手腕上什麼飾物都沒有,但指若青蔥,手腕白皙,讓他不禁想入非非,若是她纖手破新橙,那又該是怎麼樣美麗的畫面?

  等倒好蜂蜜又密封後,孟櫻才去洗手,霍雲松眼眸微垂,不露聲色地拿過了那條擦手的毛巾,等孟櫻洗乾淨手後就看到他呈著擦手巾遞過來,她侷促地笑了笑,顯然不習慣有人對她這樣大獻慇勤:「謝謝。」

  她想把毛巾接過來,沒想到霍雲松手掌一合,把她的雙手裹到了毛巾裡,然後隔著薄薄的毛巾,將手指插入她的指縫中,從指根開始,一點點用毛巾拭淨水滴。

  孟櫻渾身不自在,覺得好像是被他握住了雙手,說不出得親暱:「我自己來就好了。」

  「這樣比較乾淨。」他若無其事地替她擦乾了手,再把毛巾掛回去,面上不見一絲一毫的異常。

  孟櫻總覺得兩個人相處時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氣氛,她有點心慌,給他指了活做:「你去前面看著店,有客人來了怎麼辦,這裡我自己就行了。」

  「好。」霍雲松也不著急,他素來沉得住氣,對孟櫻,十年八年都不嫌長,要緊的是徐徐圖之,不能讓她生了反感。

  他一走,孟櫻就鬆了口氣,接著煉蜜,接下來的工作沒有技術含量,她很快就做好了。

  春日無事,吃過中飯便可以歇一個午覺,孟櫻在書房的榻上睡了個午覺,醒來便發現霍雲松坐在窗邊的太師椅裡讀書,窗外是冒了新芽的石榴樹,陽光照進來,為他的側顏渡上一層柔和的光暈,像是宣紙上滴落墨漬的毛邊兒。

  坐中佳士,左右修竹。

  不期然的,孟櫻腦海中竟然浮現出這樣的一句話。

  「醒了?」霍雲松注意到這邊的響動,擱下手裡的書去為她倒了杯蜂蜜茶,「潤潤喉嚨。」

  孟櫻接過茶杯,略有些靦腆地低下頭去:「謝謝。」

  「妳才睡了一會兒。」霍雲松看了看鐘,「不到四十分鐘,還可以再休息一下。」

  孟櫻搖了搖頭:「睡醒了,你在看什麼書?」

  「我從書架上拿的,抱歉,沒有事先徵求你的同意。」霍雲松歉意地欠欠身。

  孟櫻連忙擺手:「沒關係的呀,你隨便看好了……你在看《文選》?」

  「是。」霍雲松唇邊漸漸浮上來一絲笑意,「讀諸集宜春。」

  孟櫻一怔,「讀經宜冬,其神專也,讀史宜夏,其時久也,讀諸子宜秋,其致別也,讀諸集宜春,其機暢也」,雖說不是什麼生僻的典故,但也不是「春花秋月」誰都能說上來的。

  她記得陶柏曾經說過,這年頭有權有錢的不稀奇,上個世紀藉著契機白手起家的人不在少數,可因著誰都知道的緣故,這些人家論起家學淵源來卻差得遠,早些年還好說,現在盛世太平了,是新貴還是世家,一目瞭然。

  像是陶柏好了,哪怕他再不學無術,外家與日本皇室沾親帶故,從小便是耳濡目染,那年夏夜,他開車送她回宿舍,恰巧天空一輪明月,他隨口就來一句「蛸壺やはかなき夢を夏の月(章魚壺中夢黃粱,天邊夏月)」。

  想到這裡,孟櫻對陶柏的猜測愈發肯定起來,但越是知道,她越不能露出來,只能佯裝什麼都沒有想到似的對他笑了笑:「是呀,那你看好了,我去畫畫了。」

  「好呀。」霍雲松收回了視線,他心思縝密,不過用一句看似隨意的話便試探出了孟櫻的態度。

  一切如他所料,哪怕今後他露出再多不合情理的地方,孟櫻恐怕也不會追問下去,不僅不會追問,她反而會盡心盡力替他圓場,生怕他知道她已經知曉了所謂的真相而尷尬起來。

  這樣算計人心未免落於下成,但如今霍雲松一無所有,如果不步步為營,機關算盡,又怎麼能順利在她身邊安頓下來,以謀後事呢?

  何況要博取佳人歡心,難道傻不愣登剖出一顆心來就會有人要了嗎?愛情何嘗不需要手段,只要他記得自己的真心,那就永遠不會誤入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