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遊子歸來(四)

  全場注意力被吸引過來。

  克萊斯在矚目中瑟瑟發抖,若不是格蘭瑟姆夫人的手像蟹鉗子一樣夾住他的胳膊,一定癱軟在地。

  「開什麼玩笑!」傑夫不顧格蘭瑟姆夫人的驚叫,將克萊斯扯到胸前,抬起那顆飽受驚嚇的腦袋,獰笑道,「你真是走投無路了,嬸嬸。隨便找一個姘頭來繼承叔叔的遺產,你不怕他死不瞑目從棺材裡跳出來指責你們這對姦夫淫婦嗎?」

  格蘭瑟姆夫人氣得渾身哆嗦,怒指著他:「你,你怎麼敢……」

  「我早說過,她就是狗娘養的賤相。」金姆是個大嗓門,且沒有絲毫克制的意思,「看看,格蘭瑟姆老爺的屍體還停放在家裡,他就和別的男人風流快活,做出苟且之事!現在還要霸佔一個尊貴的死人的錢,簡直不知廉恥到了極點!」

  「胡說八道!」格蘭瑟姆夫人從未受過此等奇恥大辱,平日的伶牙俐齒被忘得一乾二淨,只得在眾人面前竭盡所能地維持體面。

  「洗洗你們骯髒的嘴巴吧!這裡是格蘭瑟姆家,不容你們這等粗野無禮的人撒野!」忍無可忍的奧德莉顧不得淑女風度了。她擋在自己母親的面前,昂首面對金姆的挑釁,深刻在這位富家女骨血中的高傲被完完全全地展現出來。她蔑視這個惡名昭彰的壞蛋,毫無懼色,「不用再虛張聲勢,這對在場所有明智的貴客們毫無用處!光是看你們醜惡的嘴臉,聽你們鄙陋的言辭,他們就知道誰佔著道理。」

  金姆被她生氣的模樣深深地吸引住了,淫邪的目光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她紅撲撲的臉和軟綿綿的胸部,就差流著口水撲上去。「你在說什麼呢,醜惡,呵呵,想看看老子更醜惡的一面嗎?」

  格蘭瑟姆夫人畢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這會兒工夫,她已經回過神來了,生氣地看著傑夫,「你竟帶著這樣的人來砸場子。」

  「砸場子?哦,那是對你來說吧。就我看來,我是在做這一生中最偉大最正義的事。將我們格蘭瑟姆家族從你這個惡毒的女人手裡解救出來!」傑夫捏著克拉斯的下巴,兩人一仰一俯,幾乎貼在一起,「看看這小子的樣子,就算投胎一萬次也不可能姓格蘭瑟姆,或許是你在外頭生的私生子吧!」

  「傑夫,放開他。」

  威嚴有力的呵斥聲從門口傳來。

  格蘭瑟姆夫人頓時鬆了口氣。

  傑夫不太甘願地鬆開手,克萊斯小跑著躲到格蘭瑟姆夫人的身後。奧德莉的臉悄悄地紅起來,暗道:天哪。我的命運真的如母親所說,要託付在這樣一個膽小無能的人身上嗎?

  「看看是誰來了。」比保持沉默的傑夫,金姆變得更為活躍,「哦,原來是我們瑞普鎮尊貴的鎮長馬歇爾大人!很抱歉我沒來得及穿我那套昂貴的禮服來歡迎你。」作為鎮上為數不多的惡棍,他被馬歇爾重點「照顧」,吃過不少虧,兩人勢同水火。

  馬歇爾不理他,逕自走到克萊斯面前,從口袋裡掏出眼鏡片,細細地打量著克萊斯,「在你小時候,我抱過你,記得嗎?」

  那一定是在他記事之前。他記憶中的鎮長老爺衣著體面,舉止優雅,走路目不斜視,對不起眼的事物毫不感興趣。

  克萊斯怯弱地看著他,不吭聲。

  「那時候茱莉亞還在。」馬歇爾將鏡片放回口袋裡,轉頭對傑夫說:「你的確有個堂弟,叫克里·格蘭瑟姆。眼前這個青年完全是我記憶中克里的模樣。」

  傑夫踩了尾巴般地跳起來:「我不能隨便相信一個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

  馬歇爾點頭道:「的確需要謹慎。好在克里出生後的資料鎮上有存檔,我會比對他們的指紋來驗證身份。」

  傑夫看著格蘭瑟姆夫人淡定的表情,心裡無比恐慌。不管這個克里是真是假,他們必然已經串通一氣,打定主意要將這份財產落在這個矮個子手裡了。

  他思如潮湧,連金姆拍他的肩膀都沒有察覺,直到金姆大吼一聲才回過神來。

  人流在格蘭瑟姆夫人的帶領下正朝花園裡走,大廳只剩下他們孤零零的兩個。

  「金姆,金姆,他們要將我的錢奪走了,我該怎麼辦?」傑夫緊張地抓著好友的手,希冀這位總能解決自己麻煩的壯漢再度發威。

  金姆掙開他的手,笑得陰狠,「一個死了丈夫的婦人,一個膽小如鼠的矮子,一個滿口胡話的鎮長,根本不用害怕。呵呵,要知道瑞普鎮可不是富人和貴族老爺說了算的地方。不過,我的朋友,你應該不會忘記答應我的事吧?」

  「放心。一萬金幣,一個子兒都不少。」

  「這次對付的可不止一對孤苦無依的母女,還有馬歇爾老爺呢。起碼要三萬金幣。」

  傑夫面色一僵,猶豫不決。

  「另外兩萬可不是給我的。」

  「那給誰?」

  金姆面色不愉,「你到時候會知道的。你先去參加可憐的格蘭瑟姆葬禮吧。」

  傑夫見他往外走,緊張道:「你去哪裡?」

  「找在瑞普鎮說了算的人。」

  沒有了金姆高大可靠的身影,傑夫在葬禮上表現得十分低調,只有在克萊斯發言時才發出嘲弄聲,但並未引起軒然大波,因為大多數人也對此竊竊私語。

  「他真的是格蘭瑟姆老爺的兒子嗎?長得一點都不像。他的個子甚至沒有格蘭瑟姆老爺一半高。」

  「看看他,快要在自己父親的葬禮上昏過去了,卻不是為了傷心,而是害怕。他不會以為我們是吃人的怪物吧?」

  「女神庇佑!我可憐的奧德莉,女神賜予她青春美麗,卻沒有給她一個靠譜的哥哥。真不知道傑夫和懦夫哪個對她更好。」

  「……」

  這樣的言論令傑夫面色越來越黑。聽他們的言辭,已經將來路不明的矮子視為格蘭瑟姆繼承人。他覺得在這裡多呆一分鐘都叫人窒息。

  他離席太早,因而不知道之後沒多久,克萊斯也被格蘭瑟姆夫人「體貼」地哄回了房間。

  正趴在床邊觀看葬禮打發無聊時光的麥基很快轉過頭來,「雖然聽不到聲音,但從畫面看,你的表情很到位。」

  克萊斯解開領結,鬆開襯衫扣子,倒在床上。

  「喂,這是你父親的葬禮,你一點都不難過嗎?他是你的父親!」

  「擁有我父親頭銜的男人。」

  「你們父子關係很糟?」

  「我們只是沒有關係。」

  「你是領養的?」

  「不是。」

  「……那我知道了。」妻子懷孕了,父親不是我。狗血又悲情的戲碼。孩子在這樣的家庭裡的確很尷尬。麥基深表同情。

  「也不是。」

  「我什麼都沒說。」麥基頓了頓道,「你確定你是親生的?」

  「嗯。」

  麥基沉吟了一會兒道:「因為長得太矮,所以不受待見?」

  他話音剛落,就發現克拉斯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眼對眼,不超過五釐米。

  麥基急忙道:「你說過我們要建立起互相信任的關係,我正試圖瞭解你……的心靈。」

  克萊斯撫摸著他的腳踝,「我想瞭解你的身體。」他本以為麥基會驚慌失措,卻看到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和一對紅通通的耳朵。

  「……」

  「……」

  「我先睡一會兒。」克萊斯回床上繼續睡覺。

  「好的。」麥基難得的沒有多嘴。

  克萊斯沒睡多久就被叫起來,與格蘭瑟姆夫人、奧德莉一道坐馬車送格蘭瑟姆老爺最後一程。

  墓地坐落在依山傍水的山坡上,沿路行去,克萊斯看到很多姓格蘭瑟姆的人,包括早早離世的母親,以至於他遍尋記憶也無法找出母親一絲半絲的痕跡。這並不妨礙他對她心懷憧憬和期待。因此格蘭瑟姆老爺下葬之後,他特地拿了一束百合花放在母親墓碑前。

  這個舉動讓格蘭瑟姆夫人心生不悅。作為續絃,她覺得自己一生活在前一位格蘭瑟姆夫人的陰影下,如今更是。一想到自己寄託下半生的人的體內流著那個人血液,她的心就難以平靜。

  她拉住奧德莉,輕聲道:「做好準備,我們明天就去漢弗萊家走一趟。」

  奧德莉冷下臉,「去做什麼?」

  「我知道三十四的做法令你感到不滿。但他也有他的苦衷,以他的家世,不可能娶一位沒有嫁妝的新娘。」

  「他這樣的家世還這樣的勢利,這才叫人灰心。」

  格蘭瑟姆夫人道:「你怎麼能這麼想?!哪個貴族不想取個體面的新娘,你若因此對他心懷芥蒂,心胸就太過於狹窄了。」

  奧德莉沒想到在這件事上,自己的母親竟完完全全站在對方那一邊,一腔委屈無處訴說,留在原地默默流淚。

  格蘭瑟姆夫人嚇到了,「親愛的,你在哭嗎?」

  「我最親愛的母親竟為了一個傷害自己女兒的人數落自己,我不該悲哀和哭泣嗎?」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天哪,奧德莉,你應該長進了。」她見其他人關注過來,收斂表情,壓低聲音道,「不管怎麼樣,明天一定要去漢弗萊家。你現在怨恨我,將來有一天終會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兩人說話時靠得極近,聲音壓得極低,自以為無人聽到,卻不知道對話盡入克萊斯的耳朵。

  到傍晚,格蘭瑟姆夫人就通知他這個消息。

  克萊斯故作為難,卻很快被她「說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