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媽還在世,讓她看到她女兒也有悉心裝扮的一天,她老人家一定非常欣慰。
我自詡不是個隨便的人,只是不那麼在乎形象而已,然而從此時此刻開始,我將要摒棄二十年來不太修邊幅的陋習,開始翻出各種化妝品。
噯,老祖宗們的話能流傳至今都是有道理的,女為悅己者容就是一句真理。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錢掙得少,衣服也少,翻來翻去,也只找到一條黑色修身連衣裙,上身以後,腰身倒是顯出來了,不過那曲線也顯得太誇張了,這一路山水迢迢的,這樣穿太招搖,也不舒服,而且徐贇一定會制裁我。
思前想後,還是換上正常的西服套裝,米色立領襯衫打底,一雙高跟鞋把身子又拔高了幾厘米,頭髮紮成一把,尾部微卷,整張臉都露出來。蘇博每年都給我帶的Dior啊Lancome啊,這下總算派上一點用場了,不過我不會化妝,也就在護膚的基礎上抹了點粉底液,果然是好貨,膚色一下子亮了許多,淡淡的唇彩讓整個人也精神不少。
大功告成,拎包出門。
「你……沒事吧?」徐贇已經進了門,硬是停住腳步,後退幾步到我的位置,「你居然化妝!選美嗎?」
我按捺住要和他頂嘴的衝動,我已經決定了,要優雅,優雅,優雅地站起來,優雅地對他點頭微笑:「徐律師,早上好。」
徐贇瞟了我一眼,一個抽搐,嘀咕一聲:「有病。」
好奇怪,我竟然一點都不屑於生他的氣,優雅地坐下,優雅地喝那一大杯的摩卡,真的是好苦好苦。
「蘇文幸。」徐贇在辦公室裡叫我,我一步一步窈窕地走到他面前,盈盈問他:「老闆,有什麼事嗎?」
「你……」他對著電腦,頭也不抬打著字,語氣中頗為鄙夷,他要求我:「你能正常一點嗎?」
我還是忍住,他越是刺激我,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信誓旦旦道:「老闆,您別給我下套,我已經決定痛改前非,絕不會和你同流合污。」
他鼠標快速地點了幾下,打印機嘩嘩嘩地出紙,在桌上敲了敲,訂書機一頭一尾訂了兩顆釘,放在牛皮紙文件袋裡,遞給我:「把這個拿去16樓恆贏所,給丁敘律師,之前你見過的,我已經跟他說過了,你直接上去找他就行。」
徐贇啊徐贇,拋開你悶騷自大狂妄的個性不說,你還是挺會做人的嘛,還給員工創造機會,收買人心倒真有一套。
「發什麼呆啊,你今天沒吃藥吧,女人還是樸素一點顯得比較有智慧,你這樣……」他又一次用挑剔的眼神掃了我一遍,嫌棄地撇嘴:「一看就知道,是沒什麼腦子的。」
他已經說得夠過分了,要是在平時,我指不定就已經跟他打起來了,不過現在我的心早就已經飄到16樓了,哪還有工夫跟他抬槓。
「保證完成任務。」我接過文件袋,迫不及待地按了電梯,看著電梯裡上升的數字,我心裡只有一個祈求:他一定要在律師,拜託他一定要在律所。
叮——
「您好,恆贏律師事務所,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到您?」
電梯門一開,兩位標緻的前台小姐訓練有素地起身,甜甜地招呼我。這是我第一次名正言順地仔細觀察D先生的辦公環境,整層樓都是他們的,前台統一穿著印有恆贏所標誌的西裝,一道密碼門把內外相隔,透過玻璃可以看到裡面的人口密度極高,從走道上一直有人來回穿梭可以看出他們的工作量極大,相比我們頂尖律師事務所,這可真是好強大的競爭對手啊。
「您好,我是6樓……所的。」我實在是覺得丟臉,故意把「頂尖」二字含含糊糊地帶過了,「有一份文件想要交給丁敘律師。」
前台小姐保持著微笑,「您可以把文件放在我們這裡,我們會替您轉交給丁律師。」
她這麼說我有些意外,如果D先生並沒有外出,他們這樣也太戒備森嚴了點吧。好好的一次機會,我還是要爭取一下的,於是我不露聲色地提到:「我來之前已經跟丁律師約好了,文件要親手交給他,還有一些和案件有關的情況需要當面跟他談。」
說這種謊,硬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我也是蠻拼的。
前台小姐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受我蠱惑,這樣堅持原則的員工,實在是讓我自慚形穢。她拿起電話撥了內線,跟丁律師溝通了幾句,他們在交流時我心跳得撲通撲通的,生怕有個什麼閃失我就要名譽掃地了。
不料,D先生讓我進去了。
於是前台小姐比我更優雅地在密碼鎖上按了幾個數字,拉開玻璃門,請我進去,然後在前面幫我引路。
整個律所內部別有洞天,第一層應該是最初級的律師助理和實習生用的格子間,桌面整潔,設施齊全,每個人都是全神貫注地在做自己的事。再往裡面是律師們的辦公室,有一些小,按照民事、刑事、海事、非訴等領域分了組,每個人都有獨立的空間,透明的玻璃隔起來,隔音很好,但做什麼全都能看見,會議室裡有在開會的,有在和當事人談判的,黃皮膚白皮膚,一派繁忙。再往裡,才到合夥人的辦公室,D先生是合夥人之一,他的辦公室要大得多,不過我注意到,他這還不是最裡層,再往前,應該還有幾位高級合夥人,如果沒猜錯,最裡面就是他們大老闆的全景辦公室了。
前台小姐敲了門,D先生點頭,門被推開,我走進去了。
「是你啊。」D先生放下手中的材料,站起身,伸出手,「徐贇的助理,你好。」
如果再來一次,我一定會更鎮定地走過去,更淡定地跟他握手,一定不會出現濕著手心的囧樣。
「丁律師你好,徐律師讓我把文件送過來。」說著把文件袋遞給他,他接過了,說了謝謝。
然後,這場交接活動應該就結束了。
我雖然存有私心,卻也還不至於鬼迷心竅賴著不走。
「那……我走了,你繼續忙吧。」我挪動了腳步,那一刻我很希望很希望D先生還有什麼事情要交代,或者有什麼文件要我拿下去,最好這份文件準備起來還要一段時間,這樣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參觀他工作的環境和他工作的樣子。
只可惜D先生只是點點頭對我說:「謝謝你,也幫我轉告徐贇,謝謝他。」
然後我只在D先生辦公室裡停留了1分鐘,說了兩句話,就在前台小姐的引領下,按照來時的路,離開了。
D先生,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每天等你的回信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
「S小姐:
泰國有部電影,叫做《永恆》,我介紹給朋友看時,他們都說,這是一部愛情恐怖片。
當地的富豪一次外出後帶回一位年輕美艷的妻子,不僅外表迷人,談吐和想法也頗與眾不同,富豪最疼愛的侄子和這位年紀相仿的嬸嬸互相傾慕,希望能夠衝破封建禮教的禁錮,永遠在一起。
當親如兒子的侄子和心愛的妻子以相愛為名背叛自己時,這位曾經有過很多位太太的富豪以他的方式,用一條鐵鏈綁住兩人,讓他們永遠在一起。
起初,兩人如膠似漆,享受著突破重重障礙後來之不易的愛戀,好景不長,他們開始互相嫌棄,因為一點小事爭吵不已,直至最後認為對方的存在是一種讓人無比痛苦的束縛,他們嘗試各種方式想要解開鎖鏈,可惜鑰匙已經被扔掉,錘子斧子各種工具都無法砍斷,富豪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他們,愛情、永恆、自由和尊嚴,若要同時擁有,就必須穿過自私、懦弱、慾望和虛妄的荊棘。
最後的結局很妙,如果你有興趣,不妨自己從頭至尾慢慢去看,我很樂意與你更深入地討論。
看這部電影時,我想到的是我的朋友F先生,他有一位盡職盡責愛著他的妻子,我叫她F小姐,也是一位對於婚姻的存續患得患失的妻子。F先生在追到F小姐時頗為得意,時常帶著在我們面前炫耀,而F小姐對於參與男人們的娛樂活動並不排斥,而是耐心地陪在F先生身邊,這讓朋友圈的其他單身男士羨慕不已。
可在他們婚後,F小姐的態度急轉直下,尤其是懷孕之後,總是以一個人覺得害怕孤單為由,禁止F先生再出門,她需要時時刻刻都能看到F先生,哪怕什麼都不說,只是傻傻地坐著,她也覺得安心。
當F先生不能再忍受和「軟禁」無異的生活,開始偷偷尋找借口出門,不過F小姐何其敏感,追到酒吧裡,苦口婆心、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甚至尋死覓活,硬是連著好幾次把F先生拖回家。
漸漸地,F先生對她變得冷淡,而懷孕中脆弱的F小姐只能以淚洗面,她認為自己為這個家庭付出了所有,她照顧F先生的衣食起居,幫他分擔甚至是工作上的困難,她在婚前也曾經為了F先生去學習喝酒、玩遊戲,可謂是費盡了心思,而現在只是希望F先生在家陪著她,這也是為了他的身體好,怎麼就變成是束縛了?
而F先生認為,婚前與婚後的F小姐,完全就是兩個人,F小姐的種種舉動,就說明不信任他,越是這樣他越要證明自己是值得放心的,而F小姐就會變得更多疑,如此惡性循環,他們的感情注定會觸礁。
我覺得,兩個相愛的人,就像兩個零件,在接觸後慢慢套入的過程中,需要不斷調適最佳的位置,只有對上了,才能合成能夠運轉的機器。這個摸索的過程可以很長,可以慢慢磨合,但如果其中一個膨脹了或是另一個退縮了,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有無縫密合的那天。
但如果明明已經密合了,一個總想把另一個箍得太緊,這個機器也是運作不下去的,磕磕絆絆地強行作業,遲早有一天機器癱瘓,零件損壞。
裴多菲說:麵包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紀伯倫說:愛,除自身外,無施與;除自身外,無接受;不佔有,也不被佔有,所謂愛。
關於自由與愛情的詩句和電影,居然可以信手拈來,這樣想想也覺得可笑,世人們對於自由是多麼地嚮往,而對愛情的禁錮又該是多麼恐懼,可最最好笑的,很多人又總想要把這二者都拿捏在手上,心確實是大了點。
平日裡無事時我會看各種電影,算是我消磨時間的一種方式吧,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有這方面的喜好。
D先生。」
對於我和D先生而言,今天注定是有突破的一天。
我和他第一次握手,我去到他工作的地方,他也對我有了深刻的印象,然後他現在還主動告訴我,告訴我他的興趣愛好之一是喜歡看電影。
怎麼辦,怎麼這麼巧,我也好喜歡看電影。
一百個腳踩單車的塑形動作做完,我躺在床上累得喘氣,內心卻有一個無比有力量的聲音在呼喊。
加油,蘇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