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了這麼多天,聽說鍾律師那總算是通過了。」
「鍾律師那通過不頂用啊,姚老不點頭都不作數。」
「姚老早就不管事了吧,還不是那三大巨頭分管,說起來這幾位首輔大臣,鍾律師是出了名的嚴苛,吳律師又神龍見首不見尾,新來的這位徐律師看上去倒是挺好相處的……誒,對了,小蘇你們原來不是一個所的嗎?徐律師這人怎麼樣啊?人品如何?家世如何?婚否?」
茶水間永遠都是八卦聚集地,趁著中午短短的休息時間,幾個年輕小姑娘帶著抱怨帶著好奇,把原本只想安靜當聽眾悶聲和咖啡的我逮住了,這種融入集體的大好時機當然要珍惜,可這是關於徐贇的私事……
「徐律師挺好說話的呀,挺好溝通的,家世我還真不清楚,婚否嘛……」
我拖長了聲音,打量著這一雙雙充滿求知慾的大眼睛,忍不住笑出來:「據我所知是還沒有,你們都還有機會……」
「嗨——」其中一個小姑娘擺擺手:「就算沒結婚,這麼個鑽石王老五,也不可能沒有女朋友啦……」
她一說完,其他人又把眼睛聚焦在我身上,我有點不想去回答這個問題,支支吾吾:「這個……」
「你看吧,我就說茶水間要整治,公然議論,讓我好沒面子。」還好徐贇及時出現,他笑著倚在門邊,隨性中帶著一點點不羈,幾位年輕姑娘也是混跡格子間多年,明顯就能看出徐贇只是說笑而已,不會在意,卻還要把我推出去做擋箭牌:「我們可沒說什麼,小蘇說的都是好話呢,徐律師您在業內可是出了名的和氣,知道您要來我們可都盼著呢。」
年輕的聲音嘰嘰喳喳說得徐贇笑得像朵花似的,我順勢望去,徐贇避開我的眼神,我覺得氣氛有些尷尬,想要抽身,偏頭看到經過的丁敘,脫口而出:「丁律師。」
算算我們已經有差不多一周沒有見面,視線交匯時,我露出淺淺的笑意,也許是我的錯覺,我似乎能感覺得到徐贇投射過來的目光。
「徐律師走到哪,人氣就跟著旺到哪。」丁敘朝我微微一笑,端著杯子進來了,他雖這麼說,不過從小姑娘們對他熱情的打招呼也很明顯地看出來,他在這間律所也是很受歡迎的。丁敘應該是跟著徐贇剛開完庭回來,他頓了頓,朝徐贇壞笑了一下,那樣的表情極少在他臉上出現,我的眼神就這麼被粘住了。
「徐律師,律所可是有規矩的,穿新鞋的還得讓人踩三下,你新官上任,不放點血籠絡籠絡人心——」丁敘拖長聲音,和幾個小姑娘很有默契地對了眼,然後徐贇就這樣被大家「強迫」請唱歌。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其中一個大喇叭把這消息到大格子間裡一傳,本來還瞇著眼睛的年輕人們都說好,至始至終徐贇都沒有跟我說一句話,倒是最後別的同事叫了我:「小蘇我算你一個啦。」
「啊!」我下意識地搖頭,「我不去了,我還有點事……」
我的聲音越來越輕,徐贇看了我一眼,面無表情,很快又掠去,倒是丁敘走近一步,側著腦袋輕輕問我:「有事?如果能去,還是去一下吧……」
我抬頭看著他,餘光看到的卻是徐贇,是啊,我去不去,他應該也不會在意的吧,我小小聲地問丁敘:「你去嗎?」
他點頭:「嗯,所裡的活動,我一般都參加的。」
「好啊。」我好像如釋重負,衝著統計人數的同事報了備,一轉頭,和丁敘目光交匯,茶水間裡只剩下我、丁敘和徐贇三個人,我們兩個就這樣不說話地望著對方,徐贇原本是背對著我們,不小心轉身一瞥,看到我們的狀態,怔了幾秒,便走了。
丁敘兩隻手指做了個走路的動作,我意會,在他走了之後,也跟著出去了,經過徐贇身邊,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我朝他點頭笑笑,貓著身子快速地通過。
到樓頂的時候,丁敘已經站在那裡,冬日的正午,陽光曬在身上,正好,我心情很愉悅,這種偷偷摸摸的約會又增添了些許刺激。我躡手躡腳到他身後,忽的跳到他面前,他手裡拿著一個小盒子,巴掌大小,包裝精美,笑著遞給我。
太陽光抹在他臉上,那笑中要說寵溺,倒也還談不上,但如果我還看不出那是和平時不一樣的笑,我也就道行太淺了,一種受寵若驚的喜悅滿滿地充斥著我的心房,卻偏要明知故問:「這……給我的?」
「不要?」他偏著腦袋逗我,攤開的手掌一收,我的手觸碰到了一個拳頭。
我是真的急了,恨不得把他的拳頭掰開,但再怎麼氣急敗壞,我還是帶著一些矜持,可明明又藏不住那份迫切,也許整個表現在丁敘眼中看來是很可笑的吧,他自動鬆開拳頭,任我把盒子拿去。
「上次看你盯著櫥窗裡的玩偶看著出神,在機場等飛機的時候正好看到,就給你帶了一個。」
他的話讓我拆禮物的手微微顫抖,一種極為複雜的心情貫穿著我心臟,可我折騰了半天拆去包裝,打開盒子,裡面的東西倒在手上,那一下子,我是有一點失落的。
掌心裡是一隻小小的斑點狗,不是我在信中提到的,機器人瓦力。
儘管如此,我還是能夠想像丁敘在玩偶店裡給我挑選禮物的情景,能讓他做到這樣,已經不容易了。
我把那停留不到半秒的失望換成笑臉,像一朵向日葵朝著太陽那般笑得開心:「很喜歡,謝謝!」說完,我猶豫了一下,向前一步,踮了腳尖,在他左臉頰上輕輕落下一吻。
丁敘有些意外,他怔住了,表情有些複雜,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看不懂,他不是應該高興嗎?天時地利人和,他不是應該趁此機會做些什麼嗎?
可是他沒有,突然一下子安靜下來,空氣中那好不容易燃起的一點點曖昧,就這樣消失殆盡,我悻悻地想要自圓其說,尷尬在我臉上打著轉,好半天我都憋不出一個字來。最後我只好笑著看了下時間,給自己找了個要走的台階,轉身之際,丁敘這也不知道冰凍了多少年的心終於有了一點點回應,他拉住我的手,我停下來,他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半天才慢慢給我一個解釋:「文幸,我……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喜歡過什麼人了,多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我還能說什麼?
我只在風呼呼吹過時,回過頭看著他說:「好。」
回到辦公室,徐贇已經和大家打成了一片,商量著訂一個多大的包廂,我進去時,臉色不是太好,別人也許不會察覺,但我感覺得到徐贇眼神在我臉上有所停留。
我以為他要把我叫到辦公室興師問罪,不過他沒有。
好在這份不悅很快就被新砸來的工作轉移,辛苦了一整個下午,我手上的事已經完成,徐贇還在姚老辦公室,聽說是跟幾位重量級的客戶在談下一個年度的合同,大家有事的繼續做事,沒事的就等著金主出來,幾個活躍的已經想好了晚上要怎麼整新上司了。
我好像已經好幾天沒有寫信了。
「D先生:
我想要說一個故事,故事的主人翁P先生是一個胖子,是每個人讀書時都會有的這麼一種特質的同學,也是我的同學。
他很胖,在我們很多人都還處於發育階段,他一個人有時候可以抵得過三個發育緩慢的女生。
都說心寬體胖,P先生很合群,也常被人欺負,他喜歡班上的P小姐,是人盡皆知的。
可喜歡P小姐的,不止P先生一個,還有班上的某個男生,隔壁班的某個男生,高年級的某個小混混。
都說胖子總有一顆細膩的心,P先生會給P小姐很多很多的小禮物,只是最後這些禮物都會出現在垃圾桶裡。
P小姐禁不住他的騷擾,放話說,P先生能夠瘦下來,考到年級第一,校運會一萬米跑完不墊底,就答應他。
大家都笑了,P小姐也太狠了,不出招則已,招招斃命。
不過後來沒多久,P小姐還是跟P先生在一起了,P先生當然沒有瘦,也沒有考第一,連校運會都沒有參加,但是他們還是在一起了。因為高年級的小混混來惹事時,P先生碩大的身體擋在P小姐面前,一個人承受了密集如雨的拳頭。
那段時間,P先生覺得自己一點皮肉之苦得到女神,真是幸福極了,他從此開始扮演了P小姐超級奶爸的角色,生活方方面面都照顧得體貼入微,從不敢大聲說話,百依百順,有求必應,真是絕世好男友的典範。
不過後來,沒多長時間,P小姐就提出分手了。
P小姐說,你不知道自己將來要什麼,可我卻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你給不了,也許你能給我安全,但你不能給我安全感。
P先生憋紅了臉,罵出他生平第一句帶髒字的話,這是什麼操蛋的理論。
從那以後P先生整個人變了個樣,他開始抽煙,開始跟著班上的小混混,變成又一個小混混,他竟然瘦了,雖然不是清瘦,卻也好看了許多,他開始交女朋友,摟著不同的女孩在P小姐面前經過,好似在炫耀,又好似只剩下這最後的手段能夠引起P小姐的注意。直到有一天他跟別人打架,在學校操場那片坍塌了一塊的牆後面,被人一刀刺到肺部,大出血大搶救,住院了好幾個月,因為藥物,他又變回了曾經的胖子。
一切又回到了起點,P先生換了學校,依舊是別人班上那個任人揉捏的胖子,只是他和P小姐,再沒有交集。
現在回想起來,不過豆蔻年華,以為自己很懂愛情,實際上,還不是成人眼中的小屁孩一個。歲月這一劑良藥,磨光了所有的精神,那些枉死的愛情,全都凋零在那無疾而終的青春。
自我保護是人的天性,伴隨著人出生到老死,P,protect,愛情中,最怕就是沒有安全感,條件相差太大,沒有安全感;志不同道不合,沒有安全感;相隔兩地不在身邊,沒有安全感;出言不遜動手動腳,沒有安全感……
你問我,最想和愛的人做的事是什麼,其實我的想法又何嘗不是與你一樣,當然你描述的已經遠比我想像的美好,若是前面的無法實現,我只要後面那句,哪怕只是眼神的交匯,哪怕只是十指相牽,哪怕只是輕輕擁抱,都已經足矣。
D先生,如果有人向你告白,可你拒絕了,你還能像沒事一樣地,去面對他嗎?
S小姐。」
…………
「徐律師來一個!」「我要聽毒舌唱歌!」「徐律師,給您點了一首One night in Beijing!特符合您風格!」
其實對於在包廂唱歌這種事,我是有些排斥的,一是吵二是悶,現場確實這樣,一撮人玩色子喝得東倒西歪,一撮人斗地主喝得東倒西歪,一撮人劃圈喝得東倒西歪,還有一撮人貼著耳朵聊八卦,真正唱歌的那個人根本就沒聽眾。
我本來是在貼著耳朵聊八卦的那個群體裡的,從我的位置,看到丁敘在玩色子的那一撮,他襯衫袖子挽了半截,領口開了一顆扣子,好像他總是能贏,旁邊的人都嗨起來了,他卻總能定定地坐著,即使逃不掉要喝酒,也是小小一杯慢慢喝下,不失風度。
徐贇在斗地主那一撮玩得盡興,袖子都快挽到頂了,領口開了三顆扣子,輸了喝起酒來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牌好的時候用力往桌面一拍,灌別人酒也是得心應手,不時傳來他的笑聲,爽朗又豪氣。
這兩個人,如果說丁敘身上是隱隱於世的仙氣,那徐贇身上就是海闊天空的俠氣,黑暗的包廂,光亮明明滅滅,好像所有的人都被吞沒在那黑暗中,唯有那兩個人身上,能看到一絲的光亮。
「徐律師,你點的你點的,《一路上有你》,快快快。」
「瞎扯,我才沒點,你整我!」徐贇被人半推著到了中央,他嘴上這麼說著,卻是已經拿起了話筒。
「誒,那個小蘇呢,小蘇——」不知道誰起了這個哄,讓一整個晚上悄無聲息的我瞬間成了焦點。
我在角落裡,很快就被同一搓的夥伴出賣了,「她在這呢在這呢。」
於是我就莫名其妙地被推到徐贇旁邊,大家都有點醉了,湊熱鬧跟著起哄:「新來的,給大爺們唱一曲唄。」
徐贇沒顧得上我,瞪了瞎胡鬧的他們,笑中帶罵:「你爺爺的!」
他朝他們空揮了拳頭,可是前奏已經響起,不知道徐贇是怎麼想的,其實唱首歌,也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我沒什麼好推脫的,說起來,我還從沒有和徐贇唱過歌。
包廂裡突然變得安靜,黑暗中,話筒裡傳出聲音,我第一次發現,徐贇的聲音是這樣的深情,他不像是在唱歌,更像是對著一個人,說著一句話。
「你知道嗎,愛你並不容易,還需要很多勇氣……」
原本在鬧著的幾搓人居然全都停了下來,徐贇才第一句,他們就歡呼到不行,我傻愣傻愣地站在那裡,完全忘了跟上去,我們之間隔著一個拳頭的距離,我看到徐贇握著話筒的手微微發抖,沒有握著話筒的手垂下來,也早已用力握得指尖發白。
「是天意吧,好多話說不出去……你爺爺的,你們還笑,我操,老子不唱了……」
徐贇在唱第二句時,無意中和我眼神相碰,那深黑的眸子撞到我眼中,讓我心跳都慢了一拍,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眼神,慍怒之中帶著憐惜,痛心之餘露著不捨,我眉頭簇成一團,就這樣凝望著他,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我們都沒有這樣認真地看過對方,這麼些年,我原以為時間不會在他這樣沒心沒肺的人臉上留下痕跡,可細細看,那驕傲地高高揚起的眼角,還是免不了被幾絲細紋絆住腳步,我竟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匆匆收回目光,而徐贇也不再往下唱,他藉著酒勁朝起哄的人撒潑,然後把話筒扔給默默看著的丁敘:「換人換人,誒,丁敘,老子從沒聽過你唱歌,你過來……」
丁敘一愣,不等他反應,已經被徐贇拉過來,話筒往他手裡一塞,站在了我的旁邊。
我一直在原地,耳邊的喧鬧在我聽來都是虛無,我喉嚨一窒,看著徐贇的背影,卻是跟著旋律不自覺地唱下去。
「是天意吧,讓我愛上你,才又讓你離我而去……」
昏暗中,徐贇背影微微一滯,拿起桌上的啤酒,一整瓶灌了下去。
…………
也許輪迴裡早已注定
今生就該我還給你
一顆心在風雨裡
飄來飄去
都是為你
一路上有你
苦一點也願意
就算是為了分離與我相遇
一路上有你
痛一點也願意
就算這輩子注定要和你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