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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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TV那晚,徐贇又一次喝醉了,這次他沒有叫我送他回家,幾個年輕小伙把他給架了回去。

在那之後整個律所陷入昏天黑地的加班中,我每天對著密密麻麻的英文材料,徐贇幾乎都不在所裡,不是和姚老在貴賓室維護和舊客戶的關係,就是和姚老出門開拓下一年的新客戶,只有在加班結束時才有可能看到他,大多時候都是微醺的狀態,一進門就像國家元首似的,從頭揮手致意到自己的辦公室,插科打諢就是他的強項,才進所不久就和大家打成一片。

而丁敘的工作要更忙一些,許多疑難雜症的積案需要去打通關係,繁瑣小事雖有助理幫忙,但核心的工作必須他本人出面,而那些工作,往往不是動動嘴皮子就能解決的,這時候就要看各人的本事了。這段時間我們連見面說話都少,不過每天晚上都會發短信,十次有七八次都是在發送的過程中我先睡著了,有那麼一次我發了句「我想你了」,不敢等回復變先睡去,第二天看到他短信中回的「很快就回來」,也覺得美滋滋的。

也不知道這樣忙了多久,工作都是做不完的,恆贏所不愧是排名前三的大所,跟著豐厚的年終獎一起到手的,還有一個讓大家振奮的好消息。

「這段時間大家都辛苦了,天氣也冷,今年所裡的慶功宴,就在城西的西山溫泉辦了。」

出行前一天下班前安排好車輛,誰坐誰的車、誰和誰住一間、誰負責什麼都列明瞭,大家都挺興奮的,幾個年輕姑娘還趕著去商場買泳衣。我回到家刷了一遍收件箱,D先生還是沒有給我回信,明天的溫泉之旅……我往旅行包裡塞了一套保守的連體泳衣,想了半天,又塞了一套……比基尼。

西山溫泉位於斷崖絕壁綿延的峽谷中部,背靠著皚皚雪山,山谷中除了熱氣繚繞的天然溫泉,還有極富動感的瀑佈景觀,因為是旅遊旺季,即使是姚老的朋友,也只剩一個較為偏僻安靜的湯泉可以提供,大是很大,視野也很好,直接能遠望雪山,在最角落裡也不會被人打擾,只是……就這麼一個場,無疑是要男女一起了……

女士們多少有些顧慮,都說,姚老您這是故意的吧。

男士們卻興奮得很,都說,姚老您真是瞭解民間疾苦啊。

「你們……誰有剃毛的……」「要死了,我只帶了一套比基尼……」「要不要玩這麼大啊,我這一身膘……」

女更衣室裡沒有準備的都叫苦不迭,也有人暗自欣喜:「咱們所的男律師都是極品啊,有眼福的是我們啊。」「就是就是,我賭徐律師身材最好。」「呵,小希原來你對咱們徐律師有意思啊,要不要待會推你一把?」「對啊對啊,徐律師就是我的菜,長得又帥又夠man……」「誒呀你這不是要和我搶嘛……」「拜託,我怎麼這麼多情敵啊……」

大家說說笑笑的,我把比基尼又默默地塞到包包最底下,拿了那套保守的泳衣出來換上,用浴巾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混在大部隊中出去了。

男的動作快,也不知道懷著什麼居心,早就在那裡候著了,一個個一臉正氣的樣子,卻硬是遮不住那猥瑣的內心。

我一眼就看到丁敘,然後是徐贇。

他們兩個,一個很白,一個有點黑,丁敘正在和身邊的某個合夥人聊著天,我們一群人出來也沒有打斷他,倒是徐贇,不知道姚老低頭跟他說了什麼,他笑得很開心,看到我們,漫不經心地一掃,和我眼神短短地相碰,便又不留痕跡地別過頭去。

「嘿,出來了出來了!」「嗯,我看上三號了!」「哪啊?什麼三號啊?」「綠衣服那位,我訂啦!」「擦,這都可以!我也要,嗯……黑的那位我訂啦!」「你完蛋啦,黑的是陸姐,小心他兒子扁你啊!」

出了辦公室,人模狗樣的,那些年輕的身上沒帶職位的都開起了玩笑,我以為自己夠低調,可畢竟年輕資歷淺,也難逃被調侃的命運。

「直接說就不會錯啦,我要小蘇!」說話的是一位年輕的律師,他才剛說完,就被旁邊的錘了一拳:「小蘇也是你可以隨便點的?你問過人家徐律師沒有啊!」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投向徐贇,就連本不出聲的丁敘也側過腦袋,我頓時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徐贇倒是很鎮定地瞟了他一眼,對姚老說:「我現在管不了啦,要問也是問姚老啊,你小子,還不快滾過來求你姚爺。」

輕輕一句就把焦點模糊掉,把話題丟給姚老,姚老呵呵呵直笑,玩心大起,落井下石地煽動起來:「那……還有誰要點咱們小蘇啊!」

在剛才起哄的時候,女孩這邊已經陸續有人下水了,等我回過神來,就只剩我一個裹著塊浴巾站著,兩截小腿露在外面,打著赤腳,腳趾不聽話地在地板上彈鋼琴,臉燒得通紅通紅。

姚老這麼一說,還真有人跟風鬧大,我想要求助丁敘,可這種時候,像丁敘這樣的性子,就算是本著把渾水攪得更渾的心,結果卻可能適得其反,最後還是徐贇終結了這場鬧劇:「冷不冷啊你,還真打算站在那等人挑啊,快下來啦。」

我趕緊下水,於是這樣一個小小的風波就當是大家的開胃菜,告一個段落了,徐贇免不了又被大家調侃一番,可耍起嘴皮子來,他們哪是徐贇的對手。

等大家逐漸聊開了,那些在更衣室裡開玩笑的姑娘也膽子大了起來,年紀稍微長一些的姐姐輩的,還就衝著徐贇喊起來:「小徐啊,你心疼舊部下,倒不如拿自己來換,所裡不少姑娘早就對你芳心暗許,敢不敢站出來當一回花魁啊。」

大家一聽都來勁了,徐贇卻假裝捂臉學小姑娘害羞,膽子大的潑了他一臉的水花,惹得姚老又出來主持公道,「既然是花魁,哪是那麼容易讓你們得手的,不如你們先比試比試,贏的再來跟我談吧。」

聊著鬧著,到後面大家從原本的遠遠地分別在兩頭,距離變得越來越近,一片和諧。

等到天暗下來,男士們相繼上了岸,才真是把這一次溫泉之旅推向一個高~潮,丁敘起來的時候已經讓那些大姐們倒吸了一口氣,到徐贇,有些好事的竟吹起了口哨,等到姚老起身,所有人都很給面子地一波接一波地「喲霍喲霍」叫了起來。

待大家換洗出來,吃好晚飯,天已經黑了,按照活動安排,晚上是放天燈。

我隨手刷了收件箱,居然刷出一封回信。

「S小姐:

很久以前看過一部電影,片名叫做《他其實沒那麼喜歡你》,顧名思義,講述幾對情侶之間的故事,有評論說這部片子偉大在為普天之下所有女性提供了勾男之道,其實我想說,這部片子更恰當地,在詮釋了最近流行的一句話,很多人,到最後都變成了自己想嫁的那樣的人。

我們周圍總有這樣一類女孩子,從小學到大學,成績好、家教嚴、舉止大方得體、說話彬彬有禮,大人都誇她們,長大以後肯定很有出息,於是,就這樣乖巧地到大學畢業,出息或多或少都有了,卻沒談男朋友。突然有一天,身邊的大人又說,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到現在都還嫁不出去。

一件事情,不同的時期,竟然是截然相反的評價。

可是這樣的女孩子,有哪會輕易服輸,她們可以在自己的工作崗位混得風生水起,也可以在同時進行不間斷的相親,在各種各樣的人面前,扮著小女人的溫柔。可接觸下來,時間或長或短,都能挑出些許遺憾,眼高手低也好,寧缺毋濫也罷,總之是隨著年齡成長,原本擺在重要位置的結婚這件大事,又被迫拱手讓位了。

這樣的女孩子,當然也不會把自己的命運寄托在男人身上,所以她們在漸漸失望的同時,變得更努力,在事業上,不會輸給同公司的男同事,在生活上,把自己照顧得很好,身體不能疏忽,愛好不能丟掉,保養更是不能放鬆,40斤的一桶水,一個人的時候也可以換,浴室的燈壞了,回憶高中的物理,也能讓它亮起來,銀行卡裡錢不少,一個人供一套小房子也不算負擔,誰說旅行一定要成群結伴,一個人出門興許還能遇上不少故事。

當這樣的女孩子從一顆小花小草長成不怕風吹雨打的大樹,她可以驕傲地向全世界宣告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卻開始覺得惋惜,哪怕是這樣,也找不到能和自己分享這份驕傲的人。

安全感是我們給自己強行戴上的枷鎖,如果從別人身上得不到,就在自己身上創造,其實這是自己給自己錯誤的心理暗示,好像摸不到實實在在的安全感,就寸步難行,如果一定要這樣,那別人給的還確實不如自己創造的來得安全。我倒覺得,一個人若能過得快樂,不妨就享受這樣單身的生活,但如果決定和別人攜手,就算想要有所保留,也起碼要給對方一些自信,安全感都是相互的,信任也是相互的,算計,也是相互的。

S小姐,回答你的問題,如果你過了一段時間,仍然不能像沒事一樣地去面對他,那說明你心裡,其實是放不下他的,只是你不願意承認而已。

D先生。」

燃著火苗的紙燈冉冉飛昇、送入夜幕,點點螢光愈升愈高,飛進黑魅蒼穹,乃至隱於天際,才剛放手,我就已經看不到自己的那一盞去了哪裡。

我在人群中尋找丁敘的身影,看到他正和幾位同事對著電腦,大概是有急事要處理。然後我看到徐贇,他換上一條灰色休閒褲,一件厚厚的黑色套頭毛衣,穿過人群,也許是黑色衣服的原因,他的背影看著有些單薄,我就這麼跟在他後面,一直跟到幾百米外的小坡上。

那裡有一張長椅,面向著連綿不絕的山脈,風在山谷中呼嘯,更顯得寂寥。

他坐在那裡,和白天那副樣子比起來,有一種淡淡的憂傷。

我咬著嘴唇,慢慢走過去,直到站在他身邊,他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看到我,他似乎有些驚訝。

「徐贇……」我盡量讓自己顯得自然,他看著我,點點頭,指著半邊椅子道:「坐吧。」

上一次這樣夜黑風高,是他去尋我的時候,這一次,換我來尋他。

「……對不起……」

他聽我這麼一說,有些意外,挑著眉毛疑惑地重複我的話:「對不起?」

「徐伯伯走的時候,我沒能……」

他轉過頭去,目光直直地望著遠處的群山,聲音中透著少有的柔軟,柔軟中又是深深的無奈:「人都已經去了,不用再說這些。」

我坐在椅子邊邊,咬著嘴唇,問他:「你……還好吧?」

他只是應了一聲:「嗯。」

「回去後,我……想去墓地看看他。」

還是簡單的一個「嗯」字,從前那個徐贇完全不見了,以前哪怕知道他已經氣到太陽穴,我也敢再嗆他幾句,把火給逼到頭頂,但現在……我就像在一隻刺蝟旁邊,小心翼翼地,害怕會傷到他,也害怕會傷到自己。

「徐贇……」

「嗯?」

我們明明坐的很近,可無形之間卻好像是隔著很遠的距離,這種感覺很差。

「你……不生我氣……了吧?」

「嗤——」他沒有正面回答,避開我的眼神,淡淡道:「你別想太多……」

他話還沒說完,我們背後傳來腳步聲,我警惕地回過頭,竟然是丁敘。

「聽他們說你往這邊走了,我就一路找過來……噢……」丁敘頓了頓,「徐贇,你也在。」

徐贇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我一眼,站了起來聳了聳肩,又是變回那個徐贇:「行,不打擾你們啦,哎,我還得回去做花魁呢。」

說完經過丁敘身邊,捶了他一拳,又笑著指了指我,對丁敘說:「別被她欺負啊。」

丁敘笑起來,卻沒有坐過來,而是對我說:「一起回去吧,天氣冷,會感冒的。」

我看著眼前兩個人,一個正對著我,一個背對著我。

那個正對著我的人,我看得到他的眼睛看得到他的表情,卻總好像看不到他的內心。

而那個背對著我的人,哪怕什麼都不說,我卻好像什麼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