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張良娣是太子最寵愛的妾侍,二十不過,妝容濃淡適宜,不顯妖豔,也不顯寡淡,長著一張標準的美人臉,看得喜喜都覺如春風拂臉,談話輕鬆。

  「聽說姑娘染了暑氣,我特地讓人從冰窖裡鑿了冰,搗碎兌了楊梅汁,可以解暑。」

  她一雙纖纖玉手捧了冰鎮楊梅汁,親自遞來。喜喜雙手接過,喝了一口,酸甜可口,尤其是冰水落腹,更覺神清氣爽。宋神醫還給她扎針做什麼,直接抱一塊冰來,她肯定立刻好了。

  「好喝。」

  「那你多喝一些。」張良娣淺淺笑道,「今日墨城主抱著雲姑娘入府,可讓人吃了一驚。」

  她吃驚,喜喜更吃驚。

  「墨城主對太子殿下坦言你是他的未婚妻,還說此次進京,是為求聖上賜婚而來。看來你們的關係,非同一般。」

  要不是她的神情誠懇認真,喜喜還以為她在騙自己。不過想到眾目睽睽之下被抱進屋裡,喜喜的臉又滾燙起來,她的一世清白呀……本來還打算逃走之後還嫁個好人家,這下看來不可能了,墨白真是打定主意要讓自己做熊貓夫人了。

  喜喜嘆氣,又多喝兩口,忽然見張良娣探身過來,腦袋在旁邊貼耳頓了一下,又坐了回去。隨後她便對旁邊下人說道:「雲姑娘有話要和我說,你們都下去吧。」

  喜喜手勢微停,蹙眉看她,誰要跟她說話?

  門悄然關上,只有護衛的身影在門外若隱若現。

  「你這是……」

  不等她問,張良娣就打斷了她的話,笑笑說道:「我真羨慕你,有墨城主那樣坦率的人護著你。我本來以為我也有,可沒想到只是我以為罷了。」

  她的語調低沉,聽得喜喜愈發覺得不對。

  她又笑笑,似含淒風苦雨,腔調微顫:「也罷,以我一命,換回張家二十七條人命,值了。」

  喜喜突然嗅出危險的氣息來,跪坐起身要下地,足尖還未觸地,餘光卻見利刃寒光閃過。她愣神看去,張良娣手握短匕,往自己心口插去,轉眼匕首已入心窩。

  喜喜愕然:「張……」

  張良娣耗盡最後氣力拔出匕首,血頓時濺開,染紅被縟。喜喜驚詫得失了神,忽然那雙血手握住她的手,朝她身上倒來。

  濃濃的血腥味充斥在鼻腔,喜喜下意識想逃,可還清醒的腦子告訴她,她不能逃,如果逃了,那她就真成了殺人凶手了。但如果等外面的人進來,那她也會被當作凶手。

  她額上頓時堆滿冷汗,不斷滴落。她愣了片刻,拿起張良娣手中的匕首,反握頂在腰間。想了想不夠狠,又頂在心口,稍稍偏離心的位置,用力刺去。

  錐心之痛瞬間席捲全身,疼得她不再被暑氣糾纏,但卻痛得撕心裂肺。她將刀拔出,丟在地上。幾乎是刀聲剛落,門外侍衛就破門而入。就在那一剎那,喜喜摀住心口倒身床上,緊閉雙眼,心中冷笑一聲。

  ——果然不出她所料,有人想借她這把刀來殺人,可也得先問問她這把刀願不願意被借!

  本來只是裝暈,可傷在心口,喜喜強忍片刻,終於還是撐不住,暈死過去。

  侍衛衝入裡面,卻見房裡有兩個血人倒在床上,微一愣神,轉而去稟報太子。

  皇甫神意和墨白正在品酒,驚聞生變,急忙往那邊走去。

  白煙和宋神醫已經先入房中,為喜喜止血療傷,見墨白進來,眉頭緊擰:「城主。」

  墨白見了滿屋血跡,喜喜又面如死灰,像是已死之人,心頭咯登一下,俯身探氣,還有鼻息,才安下心來。他將她抱起要送去藥房,卻被吳為抬手攔住:「墨城主,張良娣死得蹊蹺,雲姑娘也重傷,不如趁著她尚有一口氣,問問凶手往哪裡逃去了,我們也好追捕。」

  白煙冷冷地盯著他:「你不會問問房裡伺候的丫鬟嗎?」

  旁邊婢女哆哆嗦嗦說道:「剛才雲姑娘突然要和張良娣耳語,隨後就讓我們出去。沒想到沒過半刻,就發生這種事。」

  「哦?」吳為沉吟,「這裡門窗緊閉,屋內只有張良娣和雲姑娘,張良娣已死,雲姑娘只怕脫不了關係了。」

  墨白冷聲道:「太子的側妃死了,我的未婚妻也受了重傷,如果真是她所為,那現在你們在追捕的凶手就是她,而不是在我懷中。」

  他不再多言,也不顧吳為阻攔,抱著人要出去。太子府的侍衛見狀,抽劍要攔,卻見他寒眸一掃,刺得他們一瞬猶豫。

  皇甫神意見墨白已怒,眼神嚇人,說道:「先救活雲姑娘,問出真相要緊,不可阻攔。」

  侍衛立即退下,墨白已抱人離去,白煙和宋神醫緊隨其後。

  待墨城眾人都已離開,皇甫神意看也未看那已氣絕的張良娣一眼,說道:「果然能入墨家門的人,絕非等閒之輩。」

  血腥味充斥在鼻尖,吳為眉頭也沒皺半分:「只是如此看來,墨城主對這雲姑娘的確十分在意,倒也不是壞事。」

  皇甫神意輕輕地點了點頭,留下幾個侍衛,就走了。

  太子府一夜之間一死一傷,死的是太子的愛妾,傷的是天下第一城主的未婚妻,轟動皇城。

  皇甫神意領著御醫前來,卻被墨城護衛擋在門外。白煙妖嬈的面上滿是不善:「我們未來城主夫人在太子府上遇刺,現在生死未卜,城主心情十分不好,還請太子不要打攪。」

  侍衛喝道:「大膽,你竟敢如此跟太子說話!」

  白煙冷笑一聲:「聖上命太子殿下為我們城主接風洗塵,結果發生這種事,如果當時我們城主在雲姑娘房裡,那被行刺的可就是我們城主了。」

  皇甫神意神情微凜,說道:「白姑娘這話嚴重了,太子府戒備森嚴,應該不會有刺客侵入這種事,而且當時我們進去,窗戶並沒有開,怕不是外人進來行刺所造成的。」

  「哦?太子的意思是刺客就在你們府邸裡面?」

  皇甫神意吃了個啞巴虧,硬著頭皮說道:「門外也有侍衛看守,絕無可能。」

  白煙點頭:「我明白了,太子說來說去,是想指認雲姑娘是凶手,還殺害了您的愛妾?嘖,這個帽子可是扣大了。」

  「我並沒有這個意思,我們皇甫家與墨家百年交好,禮遇有加,怎麼可能如此。」

  「那就請太子殿下先行回去,等雲姑娘醒了,自然會說明當天情景。」

  皇甫神意無法,唯有離開,出了院子,雙眸森冷:「派人守住裡外,看好院子。」

  「是,殿下。」

  白煙見太子走了,示意墨家護衛去四周查看,免得打攪了屋裡人。她反手輕叩木門,叩足三聲,就停了,繼續守在門前,眼觀八方。

  「咳。」睡夢中的喜喜只覺喉嚨有瘀血,起身想咳出來,可胸口一疼,又硬生生躺平嚥回,差點沒嗆著。忽然有雙手將她扶起,扶起的角度剛剛好,她這才順利咳出血來,呼吸都順暢多了。

  墨白坐在她身後給她倚靠借力,只著一件裡衣的背又暖又軟,低頭看去,還能看見她從肩胛上纏起來的紗布,隱約可見胸口還有血跡。他提被輕掩,低聲問:「這是怎麼回事?」

  喜喜閉眼不答。

  正在配草藥的宋神醫問道:「你的傷口還疼不疼?」

  喜喜答道:「疼。」

  「那你好好休息。」

  「嗯。」

  宋神醫問完,又看向自家城主——跟姑娘說話的正確方式是這個呀,城主大人。

  墨白看他一眼,想問卻問不出口,現在問出真相是當務之急,也好早點做防備,問道:「還有力氣說話沒?」

  喜喜沒好氣地道:「有。」

  「說吧。」

  喜喜本來還覺得張良娣最後幾句幫他在自己心中提升了不少好感,結果因這兩句話全都降至冰點。她一邊暗罵他無情,一邊理清頭緒,說道:「宋神醫剛走不久,張良娣就過來看我,結果沒說兩句,她就拿了匕首出來給了自己一刀,還說用她一個人的命可以救張家二十七口人的命。」

  墨白問道:「就這麼簡單?」

  「是。」

  「那你的傷是怎麼來的?」

  「我自己刺的。」

  墨白皺眉:「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知道宋神醫會救我,如果我逃了,我就是凶手;如果我留下來,那我也會被認為是凶手。」

  「所以你就用了魚死網破的方法?」

  「嗯,只有這樣,我才能自保。」

  墨白看著她毫無血色的臉,說道:「萬一宋神醫不在府裡,你就死了,不怕嗎?」

  喜喜輕哼一聲:「怕,但我不那麼做,我就真死了。」她半睜開眼看他,「如果我不刺自己這一刀,我被認定為凶手,而已經跟人袒露我就是你未婚妻的你,也難逃責任。我看……張良娣要陷害的不是我一個當鋪小掌櫃,而是你們墨家。」

  墨白見她蒼白著臉說得意的話,說道:「我知道了。」

  「……你不跟我道謝嗎?」

  「嗯,謝了。」

  「……語氣不對。」喜喜跟他討債,說話一用力,又扯到了傷口,頓時疼得冒冷汗。

  他修長微涼的手撫在額上,抹去汗珠,聲音意外地輕緩,雖冷卻不是寒冰刺骨的那種冷,也不是一貫的冷腔調:「好好休息。」

  喜喜靜靜地看著他,乖乖地「哦」了一聲,好像什麼焦慮都沒了。

  墨白離開房間,背後木門輕關,思緒卻沒被關斷。他凝眸注視前方,籠罩在院子裡的殺氣已經溢滿,連他自己都聞到了。

  張良娣受制於人,被迫當場自盡在雲喜喜面前。而雲喜喜說得沒錯,她是他的未婚妻,一旦她被扣上殺死太子愛妾的罪名,那墨家也會被認定為亂臣賊子。

  他沒有想到的是雲喜喜竟然會用這種法子去化解危機,雖然冒險,卻很有用。那看著只愛金銀,又膽小怕事的人,卻讓他刮目相看。

  墨白凝神靜氣,繼續沉思這千絲萬縷的事。

  孔城主曾說過,指使他殺自己的人是皇族中人。

  那這次呢?

  最有嫌疑的是太子,但太子背後的人,是聖上。

  朝廷要剷除勢力龐大的墨家並不奇怪,所以墨家一直沒有任何不軌的舉動,安守封地。可哪怕是如此,朝廷仍不願放過墨家嗎?

  白煙駐足在一旁,旁人如此凝神細想,又惱怒不已的模樣,她很久沒見到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