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喜平白無故又多了個兒子,雖然她堅決不承認,但男童大概是覺得她比墨白平易近人,去哪兒都跟著她。她多在寨子裡走了兩圈,結果就有山賊過來諂媚說「夫人要是喜歡這孩子,那就留下來做兒子吧。」
「反正贖金他們也給不起。」
「來討人也沒關係,我們給打回去,現在我們寨子經過寨主指點安排,更加如銅牆鐵壁了。」
哼,誰能比得上她家兔爺可愛,她才不要再收個兒子。
想罷,她咬了一口胡蘿蔔,爽脆的聲音傳開。
「這裡真是空蕩蕩的。」
墨白站在她身旁,問道:「你坐在這裡一個時辰了,什麼時候走?」
她坐在高山岩石上,底下是狹窄山道,能看得見往來過客,但不知道她饒有興致地在想什麼。
喜喜又咬了一口胡蘿蔔:「吃完了就走。」
墨白默默地看了一眼她堆了滿裙的胡蘿蔔,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已經躲到樹後面的男童:「你真要留他?唔,也不是不行。」
「當然不行,兔爺會吃醋的。」
兔子吃醋……墨白沒打斷,繼續聽她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喜喜又吃完一根胡蘿蔔,有點飽了。見他還不走,她挑了根最水靈的遞給他:「喏。」
墨白瞥了一眼:「我不是兔子。」
「我也不是。」
「你是。」
「……我怎麼就是了?」
「認兔為兒。」
喜喜撲哧一笑,難得嘛,冰山臉的熊貓城主也會稚氣地跟她抬槓了,按照平時,早就不耐煩地將她踢下這峭壁了。她放下胡蘿蔔,起身拍拍衣裙:「走,陪我去四處走走,這裡風景奇佳,不趁現在有空看看太可惜了。」
墨白沒有動,山上這麼多石子,路又崎嶇,她怎能亂跑。他往她重傷的地方看了看,還沒等他說話,就見她一手捂在胸口,瞪眼:「色狼。」
「……我只是在看你的傷口。」
「昨晚還沒看夠嗎?」
墨白閉眼:「今晚我閉著眼睛給你敷藥,被藥瓶戳死與我無關。」
喜喜只覺傷口現在就被戳了一下,蒼白著臉從他旁邊走過:「去看風景咯。」
等她走了,墨白才想起剛才是要阻止她去山路上亂跑的。等等,所以剛才她是在堵他的話?
雲喜喜……她這是摸到了他的弱點,還吃定了。
被將了一軍的墨白看著她喊了那男童一塊往山下走,還強行把全部胡蘿蔔都丟給他。明明很聰明,卻總佯裝成沒心沒肺的人。
在他沉思之際,喜喜已經開始往山下走。
如墨白所料,山路上石子頗多,十分難行。她又重傷在身,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小滑兩次,震得心口疼,她靠在山坡上的岩石上小休一會兒,又繼續往下走。她還沒走兩步,就聽見後面有人下來。哈哈,那熊貓可算是來了。她回頭一瞧,只見墨白健步如飛,如行走雲端,動作輕快地往下疾走,看得她眼都直了。
墨白掠過她身旁,將她拋開幾米遠的距離,便停下步子,卻沒有回頭看她。
山風輕拂,吹得半坡山林樹葉婆娑,吹得身如玉樹的男子猶如謫仙人。
喜喜忽然明白過來,歡喜地挪著小步子過去,拍拍他的肩頭:「背我。」
話落,墨白已經微彎下身。喜喜爬了上去,穩穩地趴在他背上,意外覺得他的背暖和寬厚:「好了。」
她腦袋就在他右臉一側,說話時呼出的熱氣暖入他的耳廓,他感覺後背上壓來的觸感更是明顯,壓了他的背,壓進他的心。
他以前一直覺得兒女私情是最難以理解的,也是他最不需要,覺得最無用的感情。而今他隱隱覺得絕對有用,好像也不錯。
有了墨白這堪稱駿馬,又比駿馬更加靈活的代步工具,喜喜總算是輕鬆多了,不用她拖著病體自己走。
墨白順著她的意,從主幹道開始,走遍了所有岔路。
這十八山的名頭不是白叫的,進了主幹道,岔路七八條,還有數條死路。他們七拐八拐,才終於走對一條,到了出口。
喜喜見墨白額上滲出細汗,抬手給他擦拭。走了這麼久,他也不問她要做什麼。喜喜喜歡他信任自己的模樣,可又不知道他是不是懶得問。
揣測人的心思最難,喜喜覺得比在當鋪鑑定珍寶難多了。
傍晚回去,喜喜就讓人敲鼓,把寨子裡說得上話的人都叫到大堂上來。
墨白就站在喜喜一旁,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喜喜等人到齊,這才清清嗓子,朗聲道:「我叫你們來,是有一件事要說。以後,我們寨子不許打劫。」
話落,大堂上已經是一片騷動:「不打劫?那要我們喝西北風嗎?」
喜喜一拍桌子:「可不就是要喝西北風。」
眾人呆愣,還以為耳朵出毛病了。
喜喜不急不緩地說道:「我去看過了,十八山地勢險峻,從東南方進來,就只有西北方那一條路可以出去,其餘的都是死路。而且往西北方去的時候,還有七八條岔路,走對了才能找到出口。但其中有五條都是死路,對吧?」
一人說道:「對,這兒的路是出了名地難走,我們一般都是潛伏在小道上,發現目標一網打盡。」
喜喜笑吟吟道:「這就對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既然你們靠了這座山,那就靠山吃飯吧。」
墨白一時也捉摸不透她是要做什麼,和眾人一樣,認真地聽她說話。
喜喜說道:「以後不要打劫了,改成給人帶路吧,帶一次路,收多少錢。」
眾人腦袋一歪:「啊?!不會餓死吧?」
喜喜搖搖手指:「我今天坐在高處一個時辰,發現那裡往來的人可不少,轉得暈頭轉向的更不少。而且從這裡經過的以商隊為多,商人重利,比起浪費時間轉圈圈來,他們更願意給錢讓當地人帶路。」
墨白這才明白她今日的舉動,看著她運籌帷幄的模樣,他心下暗暗讚賞。他雖然知道她不過是給一群山賊出了個小主意,如何能跟他每日打理墨城的大事相提並論,可就是不可抑制地讚賞著。
「這也的確是個好辦法,而且打劫多辛苦,還有被官府圍剿的風險。」
「可他們走過一兩回,就自己認得路了,以後靠什麼過活?」
「可不是,這法子不好,還是靠打劫為生吧,錢多。」
議論漸漸轉向不贊同,喜喜都聽在耳中,她敲敲桌子,又立即滿堂寂靜。她再開口,聲音卻比剛才沉穩了。
「你們難道要做一輩子山賊,再讓兒孫做一輩子山賊?」喜喜掃視一眼眾人,「路是可以帶的,但為了不餓死,可以將路上的痕跡消除,重新開過新路。」
「這倒是可以……」
「再有,這個法子我也不會讓你們用一輩子。對看似平民的人,你們就自願帶路,攢美名。只要對商隊收錢即可,然後將這些錢儘量攢下來,五六年後,惡名已除,再去鎮上買田,蓋房耕種,這才是長久之計。而且你們常年如此,官府會對你們寬容,畢竟哪個官都不希望自己的管轄之地出山賊。你們有了美名,去鎮上過活,鎮民也不會刁難你們。」
活命之法,甚至以後的路,她都為他們設想到了。看似小事,但墨白忽然覺得,這已經不是小事。對弈之時,棋子落下能看出後十步者,便是高手。喜喜籌謀的這些,已然是對弈中的高手。
眾山賊面面相覷,不管怎麼說,做山賊是因地勢所逼,無奈之舉,而且聽著這法子好像並不糟糕。
喜喜又道:「這樣吧,你們先照我說的去做,半年就好,如果覺得這樣不好,又要活不下去了,就重操舊業。你們不試試,就一輩子是山賊,以後兒子孫子外嫁的閨女,都是山賊之後。」
「這話有道理啊!」
「如果成功了,那以後我兒子就能去鎮上唸書了。」
「說不定還能考狀元呢。」
「得了吧,山賊兒子還想考狀元。」
「可真要是能離開十八山,我兒子就不是山賊了啊!」
「這倒也是。」
輿論又開始傾斜她一邊,往贊同的方向去了。喜喜不急著插話,等他們七嘴八舌討論了半天,議論聲慢慢平息,才有長者說道:「要不,試試?」
一聲落,一聲起:「試試唄。」
像是已經得到了新生,眾人再議論如何帶路、收多少錢的時候,腔調已經完全不同了。
喜喜聽在耳中,甚為歡喜。只是曬了一天,哪怕有墨白背著,也顛了傷口,晚上又說了這麼多話,她的身體有些吃不消。墨白見她臉色愈發蒼白,說道:「回房吧。」
事情已經告一段落,喜喜沒有強撐的必要,乖乖地跟墨白回房去了。
進了房間,喜喜還沒站定,只覺得脖子微涼,隨後胸口微涼,衣服已經被墨白撩起,還被看了一眼,隨後覆上,面前人語氣平緩:「又出血了,去那裡坐著,我給你上藥。」
要不是喜喜氣血不足,肯定又要紅了個滿臉。她坐下身閉眼讓墨白換藥,那上藥的動作無論已經進行過多少次,她都沒有辦法當作平常事,毫無知覺。
墨白上好藥,這才問道:「你憑什麼確定他們會答應?」
喜喜繫上裡衣,穿好衣服,才道:「因為他們心存善念。」
「你怎麼看出他們心存善念?」
喜喜微笑著,探身湊近瞧他:「城主大人想不通?想知道?」
換作以前,墨白又要巴掌蓋臉將她推回去了,現在只是將視線往上偏移:「嗯。」
回答得很爽快,可這讓還想好好調戲他的喜喜覺得不甘心,坐回位置上,說道:「我打聽過,他們只打劫那些看著富貴的人。」
「山賊難道會去打劫窮人?」
「的確,但他們打劫了富人,沒有要很多贖金,甚至在我所聽過的山寨中,他們要的贖金簡直微不足道。而且從不傷人性命,所以這應該也是為什麼官府一直沒動作的原因。被綁的人不報官,交了一點錢就放人,何必去告訴官府。」
墨白說道:「哪怕這是個理由,也只能勉強算是。」
喜喜笑笑:「我在這兒養傷的幾天裡,你總是去查看地勢,查看有沒追兵。我就在寨子裡跟那些婦人孩子聊天,他們想唸書,但沒先生肯來。那些長輩見我識字,還央求我教他們。吃飯的時候,好吃的菜總是先推到我面前。哪怕只能喝半碗粥,他們也要將那粥都給我。所以我說,他們心存善念,也是你看不見的善念。」
這話說得的確沒錯,墨白生在墨城,是老城主唯一的孩子,千寵萬愛,出門乘車,護衛相守。城內百姓事情,都由下屬解決,他只要稍作瞭解,做出決策就好,哪裡會去坐在百姓之中,向他們瞭解疾苦,聽他們的苦樂事。
他和她,果然是能互補的……
這兩個字再一次浮現在腦中,讓他更加肯定喜喜適合當他的妻子。
他審度而沉思的眼神落在喜喜眼中,卻將她方才的喜悅都沖散了。她幽幽地看著眼前的男子,說道:「墨白,你能不能……不要用審視的眼神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