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杯子已經停了,喜喜身上的傷在提醒她,不能再多動,哪怕是這麼簡單的動作,都牽扯得渾身疼。
可等她說完這些,一切都會結束,也好。
吳為禁不住說道:「這種事,姑娘還是不要亂作揣測得好。」
喜喜看了看他,微有譏誚,又看墨白:「如果沒有要除去太子的心思,為什麼你明知道他忌憚墨家,還住進太子府?甚至放鬆看守,讓他的妾侍莫名探訪。我的自保舉動在你的計畫之外,對吧?雖然我不知道你會用什麼方法為我脫身,但你放任張良娣進來,就已經是將我放在危險的境地。只是因為你在眾人面前毫不遮掩地說我是你的未婚妻,我又放下了戒心,甚至比之前更喜歡你。」
有外人在,喜喜也沒有藏掖這些話,卻字字如刀,刀刃,卻是向著自己的。
「喜歡到可以欺騙自己,你告訴太子你找到張良娣自盡的證據,也找到她的家人,可以問出真相的事,是你疏忽了,不是故意打草驚蛇,要迫使太子進行下一步動作。」
「還喜歡到可以欺騙自己,太子綁了我來要挾你,是你沒有預測到,並不是為了讓太子擔上殺害忠臣的罪名,從而被你反將一軍。所以你在人前故意對我那樣好,讓別人都知道你在乎我,我能成為要挾你的籌碼。」
「甚至喜歡到可以欺騙自己,堂堂的墨城城主,是真的打不過那些埋伏的人。在我不慎墜崖後,你也是真心要救我,而不是為了製造墨家城主失蹤假象,給朝廷施壓,讓聖上大怒,削去太子之位。」
喜喜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心是越來越疼,可說話的聲調,卻一直沒有波瀾起伏。她一直覺得自己很清醒,但把話說出來,才發現原來自己愚不可及。
「我想過,哪怕是中途你給過我一點暗示,我也會化解我的猜忌和不信任,盡力協助你,將自己也當作墨家人,來助你完成這個計畫。因為你為的是墨城,為的是我國邊塞安寧,不是為了自己。如果墨城沒了,邊塞敵國也會來犯,所以我不怪你利用我。可你沒有暗示我,一次都沒有。」
墨白也是靜默聽完,一句話也沒有說。當她說完這些,他也才回過神來,原來一切在他看來可以順水推舟,確保計畫完整施行,對墨城有莫大好處的事,卻是計計如刀,傷她肺腑。
他這麼做是為了墨城,為了墨家,也是為了兩人的將來。可總覺得……是有哪裡做錯了。
墨城不是他一個人的墨城,有千萬將士在,還要抵禦外敵,保國安定。他們效忠的不是皇帝,而是整個國家。如果不剷除太子,太子就會將他們剷除。墨城沒了,受苦的唯有百姓。
他不惜背負挾天子的罵名。
只是她說得沒錯,他沒有相信她,甚至用利用其他棋子一樣的手腕來利用她。
她不是不懂這些家國大義,於公,她沒有埋怨。然而,於私,卻的確是被傷得太重。
如她所說,如果他給過她一句能讓她安心的話,那些他所隱瞞的,所利用的,她都會在大義面前拋開私心。
是他將兩人的路給堵死了。
他靜默許久,心中有千言萬語,卻沒有辯解,也無可辯解,甚至也不知說什麼合適,最後只是抬眼看她:「往後我會加倍補償你。」
喜喜愣了愣,終於是笑笑:「墨白,你還是什麼都不懂。」
她要的聽的不是這句話。
見他眉頭又深深擰起,喜喜卻再也不想伸手撥平。
「我要回家了,如果你覺得我在這計畫中貢獻了些許作用,就不要來找我。從此你我緣盡,再無瓜葛。」她緩步走到門口,有種殫精竭慮的疲憊感。人已出去,又停下步子,偏頭說道,「勞煩墨城主把我的兔子送回來,雲喜喜感激不盡。」
她想兔爺了,想念那哪怕她被人綁走,也要跟她一起被綁,像喜歡胡蘿蔔那樣喜歡她,始終相隨的兔爺。
墨白愣神,看著她離開,剛邁出一步,卻被吳為攔住。本以為他要說什麼以大局為重之類勸阻的話,誰想吳為默了默,說道:「雲姑娘說得沒錯,城主……並不懂她。既不懂,追了也無用。待城主懂了,再去吧。」
不懂?
那何為懂?
他忽然想告訴她,當日她隨馬車墜崖,他隨之跳下,並不是他的計畫。
而是真的想救她。
一瞬的心驚,一瞬的心慌,怕她真的死了。
他還想看她沒心沒肺的樣子,還想看她拉著自己問她聰不聰明的模樣,還想看她抱著兔子,開心說話……
他想了很多很多,可她已經走了。
視線始終在她消失的門口,他久未離開。
山上的雨水的確是比山下的冷多了,山風也呼嘯得厲害,又冷又餓又渾身疼的喜喜感覺自己像蒲公英,風一吹就要散架亂飛了。
她想著剛才應該把屋裡的胡蘿蔔全都帶走的,那樣一路上的乾糧就不愁了,真是失策。
雨滴順著髮梢滴落在面頰,勾不起一點自嘲的笑意,她連笑都沒力氣了。
背後腳步聲傳來,喜喜知道不是墨白,他從來不會跑這麼急。
「姐姐。」
聲音稚嫩,在淅瀝的雨聲中,喜喜還是聽出來了。她轉身看去,是那個被綁票的男童。
男童跑到她面前,打開雨傘踮腳撐起:「姐姐要出門嗎?雨好像要下大了,帶上傘吧。」
看見傘,喜喜才想起剛才她打算走的時候,是放了把傘在窗戶那兒的,可到底還是忘記帶了。她伸手接過,摸了摸他的頭,笑笑:「謝謝。回去吧,好好睡一覺。我已經跟寨子裡的人說好了,明天就會有人送你回家。」
男童剛才也在大堂,聽見她的計畫了,也知道寨子裡的人要改邪歸正,不再做山賊,他說:「姐姐,你以後肯定是要做女將軍的。」
「將軍啊……我可是半點武功都不會。」
「那你做軍師呀。」
喜喜一點也不想做軍師,不想再被捲入風雲之中,她只想回到她的小當鋪裡,每天抱著兔爺守店喝茶,偶爾去隔壁戲樓看看戲聽個小曲。一如既往,悠然自得,無所牽掛。
「姐姐走了,你快回去吧。」
男童聽出話裡意思,上前一步:「走?那個哥哥不跟你一起嗎?姐姐去哪兒他都會跟著的呀。」
「他啊……」喜喜往那屋裡看了一眼,眸光因那遠照而來的昏黃燈火而微閃,良久,她才道,「他不會來的。」
她又摸了摸他的頭,沒有再多說一句話,撐著傘獨自下山了。
斜風細雨,佳人獨行。既相逢,卻匆匆;春縱在,與誰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