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弈不是傻子,他當然也聽出來眼前這大夫對白煙的心思,再看看白煙,也是默認的模樣,頓覺心灰意冷,憤然道:「我不會要你的藥方,是死是活,與你無關。」
謝淵語氣一沉:「弟弟,你傷墨城主在先,如今墨家人不和你計較還為你看病,你不道歉不接受這好意,枉為皇族中人,毫無氣度。」
墨白長眉微挑,好個謝淵,他什麼時候說過他不計較了。宋神醫是宋神醫,他是他,一句話就把他要宰了宇文弈的事給抹了,他倒好意思。
喜喜也聽出謝淵在找台階給宇文弈下,雖然事出宇文弈,不過看在他不惜和親弟撕破面皮留他們的分上,她也就不作聲了。總不能真將人家的弟弟給宰了吧。她憤憤地挽了墨白的手,靜觀其變。
宇文弈心裡有恨,他苦等這麼多年,知道白煙不喜歡墨白,可突然又殺出個大夫來。墨白的地位不低,權勢地位甚至是他也比不過的,他也認了。但這文弱大夫憑什麼跟他比,憑什麼白煙喜歡他不喜歡自己?
他不服氣。
「白煙,你真的不會跟我走?」
白煙答得堅定:「不會。」
宇文弈身體一晃:「為什麼不會?」
白煙負手而立,筆直如松柏,在滿屋人的注視下,抬眼看他,輕快地說道:「以前是因為我是白家人,不會離開墨城。如今依舊是,但多了一個原因。」
宇文弈朝那大夫看去,生了厭惡:「因為他?」
白煙輕輕地點了點頭,大方得讓宋神醫都覺意外。
「他只是個大夫,無權無勢,他拿什麼來保護你?」
聲音帶著質問,如果她不說清楚,恐怕宇文弈不會輕易放棄。白煙感激他救過自己,但絕不希望他對自己太過執著。那斬斷這單方情絲,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白煙緩聲說道:「有這麼一個人,他自小就隨師父隱居在崖底,多少人重金利誘都不出崖底一步,因為他討厭俗世。直到四年前他在崖底救了個姑娘。姑娘傷好後說要回墨城,一世都要侍奉在城主身邊,不會離開。後來她發現,城主一旁,多了個大夫。那大夫發現那姑娘實在太厲害,於是他不要酬勞,只要城主教他習武。而這些事,他從來不告訴那姑娘。一個二十多歲的人筋骨都已經硬如頑石,可短短幾年,他卻也算是個高手了。他以為她什麼都不知道,但其實她什麼都明白。」
話落,滿屋悄然,簡單一席話,連執拗的宇文弈也明白——自己輸了。
比起這大夫來,他還更早遇見白煙,甚至都是白煙的救命恩人。在他放不下全部,放不下皇族身份,以為權勢才是保護一個人重要的工具時,就已經輸了。
宋神醫面色平靜,心有起伏。他站在白煙斜後面,在這裡正好能看見她的側臉。她沒有半點退卻,坦白大方,敢作敢當的脾氣,在他眼裡,是沒人比得上的。
他以為她什麼都不知道,原來她什麼都明白。
屋裡寂靜,外面雨聲雜亂,濃濃秋意都滲入了裡屋。
事情最終總該有人來做個決定,喜喜見無人說話,朝墨白努努嘴,示意他出來主持大局。
一直抱著兔爺順毛的墨白可沒有心情去給他們收拾爛攤子,見喜喜努嘴,才開口說道:「宇文弈,你可以走了。」
啪嚓!喜喜好像聽見宇文弈再次心碎的聲音了,她就不該指望墨白會說出什麼客氣話。
宇文弈一言不發,面色蒼白,倒也不咳嗽了,轉身往外面走,行了兩步,腳下又停住,說道:「讓墨城主無端受罪,是我的錯,等我回大業後,我會讓人奉上黃金白銀,美女珠寶,以此謝罪。」
喜喜差點沒呸他一口:「除了美女。」
見她著急,墨白重複道:「除了美女。」
宇文弈只覺這「婦唱夫隨」的兩人又給他心口插了一刀,能不能考慮下他的心情啊。他微微偏頭,沒有看白煙,而是將視線落在那文弱書生模樣的大夫的臉上:「如果,如果你此生敢負她,我追到天涯海角也不會放過你。」
宋神醫笑得淡然:「你不會有這個機會的。」
宇文弈不想再聽了,快到門口他又停下來,對墨白說道:「林莫和彭秀都是我重金請來的,墨城主能不能不找他們麻煩?」
墨白半點餘地也沒有,說道:「不能。」
「他們只是收銀買命。」
「如果不計較這件事,日後每個人都能找他們,給他們錢,收我的命。」墨白神情頗冷,「留下敢對墨城下手的人,無異於留下禍害。」
宇文弈一時沒轍,想來他們也是為錢而來,為他們求一次情已經仁至義盡,生意不成,仁義又何必在。他權衡之下,便道:「告辭。」
林莫臉色一變:「宇文公子!」他慌亂道,「你怎能如此絕情,你將我留下,我定是死路一條。」
宇文弈心情不悅,不想理會任何人,任他急喊他也沒有停步,直接走了。
「死路一條又如何。」
說話的是彭秀,語氣沒有半點慌亂,目光凌厲,氣勢強大,沉聲道:「既然要做這種買賣,早就應該想好後果。你也收了宇文弈的錢,本來就是一樁生意,生意沒做好,他為你求情,也算是恩賜了。你還有臉再求?」
林莫被戳到了痛處,被她說得更像鼠輩,可比起命來,他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氣道:「你這死老太婆七老八十了,一隻腳都進了鬼門關,我還正當壯年,你倒說得輕巧。」
彭秀冷冷地盯著他:「看來林掌門不是想死在墨城主手裡,而是想死在我這老太婆的手裡。」
林莫本不想和她槓上,轉念一想,彭秀也是墨白要斬殺的人,如果他先手刃彭秀,那或許能將功抵過,讓墨白饒自己一命。想罷,他佯裝大怒,提掌喝了一聲「受死吧」,就向彭秀襲去。
突如其來的劇變讓喜喜臉色一變,現在彭秀可還不能死,否則申屠前輩的交代怎麼辦?她驀地站起身,手卻被墨白抓住,制止了她。
她低頭看去,墨白目光平靜,示意她坐下。
喜喜忽然明白過來——林莫肯定不是彭秀的對手。
果然,林莫雖然招招狠辣,卻半點上風都佔不到,十餘招都落空,急得他滿頭大汗。突然對方不再躲閃,正面擊來一掌,掌未到掌風就撲了一臉,吹得他髮冠脫落,頓時披頭散髮,心氣不定。隨即被一掌拍在胸口上,震得他五臟移位,痛苦瞬間,雙膝著地,氣絕了。
屋裡就喜喜不是江湖中人,見到一個大活人沒了,倒吸一口冷氣。墨白將她的手握得更緊,朝白煙示意。白煙立刻上前,一把揪住林莫後領,將他直接拎起,送了出去。
拎的姿勢太輕鬆太威武,喜喜心頭的驚慌也被沖淡了些。再看彭秀,面不改色,哪怕是迎戰林莫那樣的高手,也沒有半點吃虧。她的武學造詣,只怕在申屠定之上。
墨白一手握著喜喜,一手抱著兔爺,波瀾不驚的眼睛微微上抬,落在彭秀身上:「以前輩的身手,要想離開這裡,並不是難事。」
彭秀冷笑道:「天大地大,逃不過墨城追捕,與其苟且偷生,不如來個痛快。」
「既然知道墨城惹不得,那為什麼敢接這個買賣?」
「我是個生意人。」
「我有一個提議,可以讓前輩活命。」
「說。」
「解散雨樓,門人為我墨家所用。」
彭秀頓了頓:「你要將我們彭家世代心血獨吞?」
墨白眉眼寒氣頓生:「雨樓在武林上做的殺人放火的勾當還少麼?朝廷命官你們也動得不少。武林要除你們,朝廷也準備清剿你們,我接納雨樓,只是剛好遇見了這件事,順理成章。彭前輩不願意,對我沒有損失。」
彭秀面色鐵青,喜喜覺得她馬上就要罵人了。她緊握乾枯的雙手沉默許久,才問:「你只要雨樓的人?」
「當然,雨樓的財寶我也一併收下了。」
「……」
「有錢,依舊可以東山再起,招攬高手。我要做的,就是斷絕你的後路,這樣,我才能放虎歸山。」
彭秀淡定的神態不見了,終是咬牙切齒道:「沒了人,沒了錢,放的不過是一隻病貓,哪裡是什麼老虎?」
墨白面上終於有了些許嘲諷的笑意,看起來還是冷冰冰不近人情:「放虎歸山留後患,放只病老虎,我才能安心。不過彭前輩也不是只有這一條路可以選。」
「還有哪條路?」
「跟林莫一樣。」
彭秀終於忍不住了:「墨白,你不要欺人太甚!」
她內力深厚,這跳腳一喊,震得兔爺都豎起了耳朵抱了胡蘿蔔站起來,不住打量她。瞧見不是什麼好玩的事,它又重新趴下,啃它的胡蘿蔔。
墨白輕撫兔子的白毛,也不理會她。
彭秀看見喜喜直勾勾地盯著她,突然皺眉:「難道是申屠定讓你們這麼做的?」
喜喜道:「不關申屠前輩的事,雖然我們的確是有事要找你才去方城,但跟你刺殺墨白的事完全不相干。」
彭秀這才死心,眼裡怒氣漸漸平息,內心衡量一番,再想想墨白以前的手段,如今看來已經很仁慈。想罷,她道:「好。」
說完她將袖中令牌拿出扔給墨白,隨後便走。
喜喜站起身:「前輩等等,申屠前輩的事……」
彭秀轉身,怒氣又沖上兩條眉毛:「滾!」
喜喜:「……」她憤憤地坐下,瞧著那頭也不回就走了的彭秀,憤然道,「墨白,我們把夜明珠磨成粉吃掉吧!」
墨白微頓,抬眼看她:「你不怕肚子發亮夜裡變成螢火蟲?」
「……你才是螢、火、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