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縫間,微微可見天空。射到地面的日光僅有少許。現在是在蓊鬱密林中。
看不出來現在幾點。由亮度來看應該是早晨或傍晚。有蟬在叫。
我原本篤定一到這裡,絕對就能在眼前看到遙。但看來似乎沒那麼順利。
——真是頭大啊。這是哪裡啊……
這裡感覺很像是上次來這世界時,與遙和市松走過的森林,但又感覺完全不像。
我希望能找到村落或河川,所以決定先下山。
我邊走邊試著把綁在右腕上的手環抵在額頭。
——喂喂喂!是我!是我啦!是我啦!我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快幫幫我~~
……我說,這不就跟「是我啦是我啦」的詐騙手法一樣嗎?
基本上我認為自己全心全意努力送出訊息……但仔細想想,我雖然接收過遙的聲音,卻沒有自己送出去過。到底她能不能順利收到呢?
對了,爺爺記事本裡的「與邪馬台國的卑彌呼相見」又是什麼意思?爺爺該不會也曾經藉由那面鏡子來到這個世界過吧?
搞不好裡面還有「在極樂邪馬台國跟卑彌呼美眉一起~~」的記載。
……極樂邪馬台國?不可能不可能。
當我邊想著蠢事邊走時,四周也變暗了。看來並不是清晨。
算了,反正有食物也有水。背包裡還帶了防雨布,要露營也是沒問題的。
但還是希望能找到可以遮風蔽雨的場所。要是這樣還太奢求的話,至少要找到能看見一點天空的開闊場所也好。我加快腳步。
週遭終於整個暗了下來。我取出小手電筒,照向前方。
——喂,不是吧……
我好想哭。小手電筒光線所及之處,是一群正要走過我前方約二十公尺遠的鬼。
我大吃一驚想關掉燈,但已經來不及了。鬼眾也嚇了一跳瞪大眼睛,一起轉了過來。他們赤紅的雙眼在暮色中陰森放光。差不多有五、六、七隻左右。
我向後轉全速逃跑,邊跑邊拚命思考。
——有武器嗎?!
逆矛不在。被遙保管著。只有一把塞在背包某處、刀長三公分的瑞士刀,拿來當「螺賴把」和開酒器用,都比當武器還適合。
不行,動手的話沒有勝算。只要能逃亡成功就算我贏了。
土之眾手持沉重鐵製武器,但我背上只有背包。速度方面是我佔優勢。
拉開距離之後我躲入黑暗,保持安靜等他們過去。這是最實際的作法。
這時,耳邊響起呼的一聲破空風響,某樣物體插入眼前的大樹中。
那東西看似金屬球棒,但是比一般的球棒粗大。而且是粗大三倍。
——這玩意就是那個所謂的「給鬼用的鐵棒」?(註:日文中的「如虎添翼」寫作「鬼の全棒」(給鬼用的鐵棒)。)
回頭一看。處處晦暗不清。但我和鬼的距離看來沒有縮短。也就是說,這個超重殺人武器是從後方二十公尺處被一把扔過來的?
呼!
咦!還來!我不禁趴在地上。
鐵棒像新體操的短棒一樣旋轉飛來,掠過我的頭上。
聽到啪嚓嚓嚓的聲音後,我抬起頭,看見鐵棒在前方的草木中掃出了一條路。
我把自己的腦袋差點像石榴一樣爆開的影像從腦中趕走。
心急想逃跑,雙腳卻不聽使喚。
呼!
饒了我吧!我跳入一旁的大樹陰影中。
而替我被鐵棒砸中的大樹猛然一震。下一瞬間劈啪作響,大樹倒了下來。
在才剛被製造出來的樹木殘幹後方,鬼眼散放的紅芒搖曳著。我們之間距離正在縮短,他們的攻擊也越來越準。
——怎麼辦?
我按照撲壘的要領衝進附近的草叢。在裡面彎著腰前進,同時打開小手電筒的開關,然後竭力一把將它扔遠。
——那群鬼咧?
呼~~似乎是追著小手電簡的光去了。腳步聲逐漸遠離。剩下的就只有一面祈禱別被他們發現,一面在這等他們離開了。當我正這樣想時……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腕上的水藍色手環發出如小鳥般的鳴叫聲。
那聲童讓鬼眾停下腳步。
——這是在開玩笑吧……
我在黑暗中再度開始狂奔。將手環抵到額上。
>>好久不見!>>你好嗎?>>
遙活力充沛的聲音在我腦中響起。
我,說不定,很討厭這個女孩吧。
然後,身後突然響起鬼眾的吼叫聲。回頭一看,他們正揮舞著鐵棒仰望樹上。
——啊,是天狗。
數名天狗發出豪邁的笑聲,同時往鬼頭上扔著什麼東西。這攻擊本身看似沒什麼威力,但鬼眾的注意力確實被轉移到天狗身上了。
不愧是風之眾,看來果然很擅長戲弄人、讓人發飆。
好!趁現在!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吵死了!這次又是怎樣啦!
呼。
鐵棒往手環響起聲音的這邊擲來,將我背後的岩石砸個碎粉。
>>就這樣子,一直跑下去喔!>>
手環抵額後又聽見遙活潑開朗的聲音。這丫頭,絕對不曉得我現在處於什麼狀況下……
數隻鬼不理嘲笑自己的天狗,再度開始追殺我。
沒得選了。我只能相信笨丫頭的指示,連滾帶爬衝下了山。聽見了水聲。
——搞屁啊!
在衝下山坡的我面前擋著一條河。水流湍急。即使在夜色中亦能看見洶湧的白色水花。而在我的背後,因天狗的挑釁而暴跳如雷的鬼眾逐漸逼近。
這次有兩個選項。淹死,或者被打爆頭死。
——媽的!兩個我都不想要啊!
我把心一橫,嘩啦嘩啦衝入河中。
此刻,上游傳來水勢猛然暴漲的聲響。
我連忙上岸。隨即有一波兩人高的大浪從我背後湧過。
一個略帶弧度的巨大黑影出現,黑影底部有四個車輪正在轉動。
是一大率的鯨魚車!
噗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宛如蒸汽火車氣笛的聲音響起。鯨魚的頭部噴出水柱。
萬事皆休矣。就算要跟那個神經病的笑臉人偶開打,手邊也沒有可仰仗的逆矛。
「遙!」
我不禁仰天大喊。
「別喊得那麼丟人現眼啦!」
遙的聲音從天而降。
「來,給你!」
接著有個東西落在我腳邊,是天之逆矛!
染成鮮紅色的布制矛鞘被翻修過了,泛著深沉的光澤,感覺截然不同。大概是刷上好幾層漆讓它硬化了吧。
可是,這絕對是我的。因為上面的白色刺繡刺著「張政」兩字。
抬頭一看,在鯨魚噴出的水柱上,身穿印有「eb!」標誌T恤的女孩,對我比出V手勢。
「土之眾來了喔!」
聽到遙的聲音,我回過神來,轉身的同時拔出逆矛。
矛身微微散發橘色光芒,彷彿騰冒著熱氣。
我為了確認久違的逆矛手感,朝著那群鬼,像是做打擊練習似地空揮一下。
中外野方向隨即響起兩聲慘叫。
明明就連矛尖都沒碰到他們,卻有兩隻鬼的結實胸肌被猛然水平割裂。
——剛、剛剛是什麼?!
我沒有細想的時間,身後已響起了喧嘩聲。從鯨魚車側門裡走出來的,是伏丸的新部隊。
當先鋒的數名山之眾跑過我身旁時,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大力拍了我的後背與腦袋。都是那天倖存的士兵們。
以前,我討厭身體被別人亂碰,如今卻對這舉動感到喜悅。每當肢體被粗魯碰觸時,我便確實感受到「我還活著」。
目送追殺鬼的山之眾的背影離去後,我精疲力竭坐倒在地。
呼~~這次總算得救了……應該……沒錯了吧……當我才這樣想完——
突然,一股難以形容的重量壓到我雙肩上。
一對纖細雙腿從我臉龐左右兩邊冒了出來。
「歡迎回來!」
遙從後面直接起跳,騎到了我肩頸上。
「我回來了。」
「我想見你想得要命呢……」
她彎下腰手抱腳纏,用整個身體抱住我的頭。
我……果然,還是喜歡這個女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