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一大率的攻勢,在這只大蜈蚣被打倒後宣告結束。
殘餘的兩隻隨即開始撤退。光看結果的話,它們莫名其妙就被火之一族的秘密兵器(就是我!)給消滅了三分之一的兵力,會撤退也是理所當然。
蜈蚣們為了確保退路,朝追擊的火之一族不停噴吐火焰。
只是大概它們沒有瞄準的餘裕,噴的火只燒燎到林木,受傷者極少。
阿福婆婆平安無事。不,正確來說不算沒事。
阿福婆婆在汲水的回程中扭傷了腳,打從傍晚時便倒在山頂附近,一直無法動彈。結果被大蜈蚣引發的森林火災的煙燻昏了過去。
幸運的是,山之眾在山腰發現暈倒的阿福婆婆,地點與遙所在的山寨只近在咫尺。
阿福婆婆說:「感覺彷彿有人把我搬下來還照顧我。」但她記得的也僅止於此。
「說不定是拋棄你逃家的『建政坊』做的好事啊?」
一名風之眾出言挪揄後,阿福婆婆手足無措地笑了一笑。
據說當晚那名天狗,被體型與我和遙相似的兩名暴徒襲擊,毒打了一頓。當然,那是體型相似之人幹的好事。我們兩個對此一無所知。
我與遙還有阿福婆婆三人在山寨中過夜。果然那時燒起來的正是阿福婆婆的小屋。
阿福婆婆極為不安。她並非是因為失去住所,也不是因為覺得自己來日無多。
「我竟然在汲水了四十年的路上摔倒,看來死期已經近了哪。我不擔心自己的死亡。但是我死了之後,俵太該如何是好啊……」
性情堅忍的阿福婆婆對自己死之後孩子的未來憂心仲仲,潸然淚下。
山中處處召開慶祝本日大捷的酒宴。不管再怎麼說,這可是風之眾與山之眾「第一次」的合作作戰成功,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開始狂歡。
其中又以我們留宿的山寨格外熱烈。由於有本次作戰的功臣市松在,所以狂歡得宛如盂蘭盆節加新年加聖誕節一起到來一般。直到快天亮時,外頭都還聽得到士兵們快活的歡呼。
然而,我們三人所在的房間卻被沉重痛苦的靜默所籠罩。
即使是遙,恐怕也找不出話來安慰阿福婆婆。
我也沉默不語。但理由截然不同。這事無法告訴旁人。
——建政坊。
這似乎是那個留下阿福婆婆與俵太,消失無蹤的天狗之名。
我的「政美」這名字,可能、似乎是從那個「建政」中取出一字而成。
我在心中狂吼N次:「你到底是幹了什麼好事啊!臭爺爺!」
---
破曉的同時,遙跳了起來,洗臉後重新畫上紅線。
——然後就跑出門。
她先殺入虛空坊的家直接談判,贏得了阿福婆婆的新居,再趁虛空坊頭腦仍未清醒時,混水摸魚把早晚兩次的汲水工作也塞給了風之眾。
接著把阿福婆婆帶到了新家。
她對阿福婆婆承諾道:「雖然我還不知道要怎麼處理比較好,但俵太的事一定有辦法解決的。」
然後,她把正在山寨廣場與部下們呼呼大睡的市松踹醒,開始和他進行「和平友善」的交涉:「不好意思哦,你再潛入南北兩邊的地道一次,去打探新情報回來好不好?現在馬上去!中午前回來!」
但是,交涉在十秒後便終止。因為市松宿醉正滿口胡言亂語,遙用水潑醒他,把先前原本只是出自她個人的要求,假稱為剛好不在這裡的卑彌呼與伏丸的聯合命令。
至於這期間我所做的事,只是把阿福婆婆背到新居、運來潑醒市松的水,以及在遙背後朝因突如其來的命令而滿臉黑線的市松合掌賠罪而已。
於是,終於輪到了早餐。
我們落腳的地方是山之眾的山寨,所以不管是早餐的量還是質都無法期待,但今早卻並非如此。
注滿碗中的熱湯,是以魚乾熬煮出高湯後加入豆子與野草而成。味道頗咸卻出乎意料地美味。
主食是五穀雜糧磨粉烤成的米餅。我有四片,遙有兩片。這東西淡而無味,不過配湯剛剛好。
山寨圍牆以圓木建成,我們在圍牆陰影中並肩坐著開始用餐。
遙用手指在裝湯的碗中努力撈著什麼。
「欵,有魚肉的話給我好不好。還有,你覺得一大率之後會怎麼行動?」
「唉?喔、嗯、這個麻……」
我從自己碗中捏出一小塊白色魚肉,同時思索著。
「雖然是對昨晚才剛慶功完的大夥潑冷水,但我想,今晚一大率他們也會來哪。」
「我想也是。」
遙迫不及待一口含住我手指,一副要把我的指頭一起吃掉的樣子。
「你、你那麼喜歡魚啊?」
口中含著我的手指,遙抬起雙眼連連點頭。在我眼裡看來,這是一大早就看見的活色生香畫面……
遙戀戀不捨地舔著我的手指,同時宣佈:「我要報阿福婆婆的家被燒掉的仇!」
「可是,你想怎麼做?」
我邊問邊撈著自己的碗,下意識地找著魚肉,大概是想再度體驗遙口腔內的柔軟觸感吧。不過,一片也沒找到。
「市松先生搬回來的東西,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場?」
「這個嘛,若知道他們會挖哪裡的話,應該就有法子……」
啊!莫非遙是為此才一大早要市松出去偵察的?
「那麼,如果用誘敵作戰法的話,如何?」
我輪流看著遙問出這話的小嘴,還有我先前待在那裡面的濕濡手指。
「如果你是蜈蚣的話,只要在魚身裡面藏炸藥,鐵定一炸就能解決……蜈蚣喜歡什麼?」
「我是不太清楚啦……大概是烤過的生肉……」
遙又低聲追加道:「特別是人類的……」
我腦中浮現昨天看到的大蜈蚣口裡露出的人腿。遙似乎也想起了什麼,臉色發白。
「就算引出來的不是蜈蚣也沒關係哪……」
遙突然低聲說了。但她皺眉的理由,與我想像的不同。
守時的市松一行人,在中午前便全數一起回來了。我們在山寨一隅聽取報告。
據市松所言,南北兩山中都不見土之眾,北邊的地道挖到一半就直接放棄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可能是一大率放棄進攻天狗谷了!」
聽到得意洋洋的市松說出這話,其他的狸頭人也一起點頭。
只有遙一個人悶悶不樂地仰望我。
「張政,你怎麼看?」
「那兩隻大蜈蚣如果拚死進攻,是可叢讓天狗谷化為焦土的。」
昨天雖然是勝利了,但大蜈蚣的那種強大壓倒性,只有親眼目睹者方能體會。所以我誠實地回答。
「那他們為什麼不那樣做滴?!」
大概是因為市松在部下面前難得地反駁我。讓我感覺不太爽。
「大概是因為沒人想自投羅網吧。還有,根據我的直覺,一大率的手下並不多。所以他們要儘量減少耗損,簡單來說,只要能輕鬆獲勝,他們不管是卑鄙的戰法還是任何手段都會使出來。戰爭本來就是得與失各半。」
市松似乎無法接受我的說法。
「輕鬆獲勝……還有您說得失是嗎?真想不到會從大人口中聽到這種話啊。他們已經不再挖掘北邊地道滴,因為炸藥被我們搶來了。所以果真是放棄了嗎?」
「如果昨天死的只有蜈蚣,那土之眾或許還有可能收手……」
遙口中吐出的話令市松倒抽一口氣。他的臉瞬間慘白。看來對同伴被殺害不能善罷甘休的想法,山之眾也深表認同。
「之前的炸藥能派上用場嗎?如果是市松先生,會用在哪裡?」
被遙一問後,市松猛然回神。
「這個嘛……」
市松思索一陣,拍了一下手。
「假如是我,就用在搭乘大蜈蚣的土之眾屍體上。那樣最保險滴。」
——喂,別再說了。是在開玩笑吧?
不管再怎麼講,你們也太……只要能用的話,連屍體也要拿來用嗎?!
然而,真正令我震驚的,是曾經津津有味舔著我手指的那張小嘴裡,吐出的短短一語。
「我想也是呢……」說完這句後,遙低垂雙眼。
早餐時遙曾說過「就算引出來的不是蜈蚣也沒關係」。即使騙不到大蜈蚣本身,它的操縱者卻會被同伴的屍體給騙來。遙在那時,已想到這點。
遙低垂小臉嘆著氣,似乎十分不情願。
但市松的雙眼正炯炯生輝。
「這由我們來做滴!遙小姐只要點個頭就行了!」
遙一瞥我。我皺眉以對。然後她……
——點了頭。
見到這動作後,市松以眼神示意部下,狸頭人瞬間鳥獸散。
「張政,我們去探望阿福婆婆吧……」
遙踩著宛如幽靈的步伐走了出去。
「這樣好嗎?遙……」
市松不知何時跑了回來,在我身後壓低聲音說:
「我認為敵人的一具屍體可以換回好幾條同伴的命,況且說戰爭是由得與失構成的,可是大人您呀。」
回過頭,市松已然不在。我追趕遙的嬌小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