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走向阿福婆婆家的步伐,喪失了平日的輕快。大概是先前下達的命令,還沉重地壓在她心上吧。
然而,她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回頭。她就是這樣的女孩。
雖然這可能只是我自己在亂猜。但遙要去見阿福婆婆,是想親眼確認自己用殘忍決定換來的「該守護的事物」——我是如此認為。
所以我必須陪著這丫頭去。一如劍山那時,她猝然倒下後,我便背著這丫頭開始奔跑。我能為這個瘦小女孩做的,只有如此。
我凝視著那往前大步邁進的柔弱背影,同時下定決心。
遙在通往山谷的下坡路上突然停下腳步,轉身面對我。
「那個啊……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我很清楚。遙並不是想跟我商量。
「在這場戰爭結束後,我想照顧俵太,你覺得我辦得到嗎?」
儘管是在問我,但她其實已有決斷。
我加快腳步,快步走過靜靜佇立著的遙身旁。
「要背負一個人的生命……可是很辛苦的喔。」
遙,只是藉由對著我說來正式下定決心罷了。
「嗯!我知道!欵,我辦得到嗎?」
遙在我背後大喊。
我頭也不回地應道:「嗯嗯。」
接著,「我想也是!」的大喊冒了出來之後,遙越過我奔了出去。
——真是個叫人放不下心的姑娘。
到了阿福婆婆的新家。
之前被燒燬的那間小屋,得靠垂直的梯子才能爬上去,大約有三層樓高。這次的房子則是平房。遙考量到阿福婆婆腰腿漸漸無力,所以特意向虛空坊要求的。
我們遇見了虛空坊和一位怪老人。老人一手提著一個大包袱。他們似乎是探完阿福婆婆的病正要離開。
我在這個世界曾見識過好幾個長相特殊的人,但這老人非比尋常。
記得那個是叫福祿壽吧。就是七福神裡,頭形看起來像戴著個大禮帽那個。老人的頭就是那種長得嚇人的頭形,而且還是搞笑漫畫裡登場人物那種三頭身。
老人輕點他那顯眼的頭顱,面露微笑。我與遙也隨之點頭回禮。
遙問虛空坊:「這位是?」
「這是徐福老師。我被他一碰後,感覺就像在作夢般非常舒服,清醒過來後便發現腰痛的老毛病不翼而飛了。老師問我還有沒有其他受傷的人。我當場立刻就想到阿福的事了喔。然後我希望老師也能去治治山之眾的傷患,所以正要帶他過去山上。」
虛空坊在「當場立刻」和「山之眾」兩處特地加大聲量。向遙聲明「怎樣?我可也是很有心的喔」的心思昭然若揭。
老人以沉穩語調對遙說:「阿福婆婆的腳已治癒了,大約傍晚時便能自由行動。」
「耶!真的?那個……老爺爺是醫生……嗎?」
老人臉上掛著笑容,緩緩走過吃驚的遙身旁。
「嗯,姑且算是吧。只要有問題的地方,我都會改正過來。那麼,各位保重了。」
「謝謝您!」
遙數度鞠躬,行禮目送老人的背影離開後,飛也似地衝入住宅裡。
「阿福婆婆!腳!狀況!怎樣?」
遙又叫又跳,阿福婆婆溫柔地笑著起身迎接她。
「你看,變成這樣了!」
阿福婆婆的腳踝上,用數條細繩綁著一具形狀複雜的木製支架。每當邁出腳步時,支架便會配合關節的活動靈巧變化形狀。
遙趴在地上,小臉湊近阿福婆婆的腳,端詳著套上去的可動式石膏。
「哇~~好厲害唷!這是剛才的老爺爺做的?」
「據說那是由大陸渡海而來的仙人呢。而且呀,小遙你聽我說!」
趴在地上的遙抬頭仰望阿福婆婆。阿福婆婆滿臉喜色露出笑容。
「那位仙長還說要幫俵太準備手腳!」
「不會吧!連那種事也辦得到?!」
阿福婆婆活動自己的腳踝數次,愛憐不已地盯著支架的運作。
「當然不是真的手腳,但聽說能讓他像一般人那樣自由活動呢,而且還說希望不久後俵太能去幫忙他工作!」
阿福婆婆癱坐在地,喜極而泣。
「一直被說是累贅的俵太,竟然可以從事能幫助其他人的工作,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叫我高興的事了。我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了哪。」
遙坐起身,握住阿福婆婆的手。
「那麼,俵太在將來也會變成像那位老爺爺一樣厲害的醫生!太好了!阿福婆婆!」
遙也不禁跟著一同落淚。
「可是……為什麼偏偏要叫俵太去幫他呢?」
聽到我脫口而出的這句話後,阿福婆婆轉頭看我。我看到她臉上瞬間閃過對我怒目而視的神情,這才注意到自己似乎說了多餘的話。
「是啊……我也問過這事了。然後仙人說,只有與生俱來的身體和旁人不同之人,才能瞭解真正的痛苦。瞭解這種痛苦的人,才能理解別人的痛苦。仙人如此說的哪。」
——的確沒錯。
長了顆那麼奇怪的頭,那位老人家應該也吃過不少苦才是。
在同一個世界裡,有著想破壞一切的人存在。同時也有不為人知地努力著、想拯救遭破壞事物的人存在。感覺挺奇妙的。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遙的水藍色手環突然響起。她站起身來將右手抵在高額頭上,神色突然一變。
「對不起!我們得走了!可能要忙到很晚,我會再過來的!」
遙沉下來的小臉上硬擠出笑容,阿福婆婆摟抱住她的肩膀。
「我不要緊的。你去做好自己的工作吧。」
遙點點頭後,頭探過阿福婆婆的肩膀,對著婆婆背後輕聲說道:「加油喔,俵太!」
當然俵太沒有回答。
「小遙,真是謝謝你。謝謝你至今為我做的這一切呀。」
在門口目送我們的阿福婆婆,在遙背後合掌致謝。
然而,遙可能是沒聽見阿福婆婆說的話,未曾回頭,逐漸加快了腳步。
「他們說土之眾的殘骸消失了。」
當我在山谷出口好不容易追上她時,遙如此對我說了。
昨天下午,我倆在這座位於北方山上的小山寨裡,見識過炸藥和笑助的絲線。現在,在這山寨裡,狸人小隊全員到齊。
他們的表情同樣陰沉。雖已搜尋過鬼的屍體,卻一無所獲。
「有仔細找過嗎?」
我一問,他們便說有個山之眾曾在破曉前去偷盜過屍體的隨身物品,因為有找他一起去,所以地點絕對不會弄錯。
「沒關係啦,已經這樣也沒差了。再想其他辦法吧。」
遙下了結論,她的表情看來似乎隱隱約約鬆了一口氣。
看到這表情後,我也微微放下了心。但是,同時卻想起了一個不愉快的光景。那就是只剩一顆腦袋的笑助用一隻腳跳走的身影。
「那麼,這玩意該裝在哪裡?」
市松嘆著氣,望向裝在小草包裡的四份炸藥。
「昨天蜈蚣出來的洞,還有逃走的洞如何?」
「他們不一定會走同一條路……您的根據是什麼?」
「巫女的力量!少女的直覺!」
市松又嘆了口氣。
「倘若他們獨獨今天不從北邊來的話,你要怎麼辦?」
我忍不住問了,但瞧見遙露齒一笑的表情後隨即反悔。
「啊!對喔!那樣的話,就麻煩他們從北邊來!」
……我就知道會這樣。
為了防範「萬一」大蜈蚣出現在南方山上的狀況,據說已安排好自謝是天狗界飛行速度最快的虛空坊,擔任專屬運輸機的任務。
真是亂七八糟、漏洞百出的作戰計畫。
反正,一向都因為情報不足,所以提不出傑出的應對方案。在這時代,「巫女的力量」這個詞比起一些爛理由更具說服力。結果到最後,就變成全賭在那個本人信心十足,卻壓根沒憑沒據的「少女的直覺」上。
算了,火之一族原本便是相信「巫女的力量!少女的直覺!」才會聚集在這山谷的。事到如今,也不會有異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