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撥雲見日(02)

  於是引著應笑自出東館,繞過連山道觀,進入後山,曲曲繞繞不知走了多久,來到山根下,見有兩座灰白色的巨石錯落相夾,矗立在山壁前,石縫中汩汩流出清水。

  方澤芹道:「這是為師練武之處,需得費些氣力才能進去。」便讓應笑退遠,掌上運氣,擊打石面六次,聽到「哢」的一響,將雙手抄入石縫中往兩邊掰開,推出一尺來寬的距離,露出後面一個黑黝黝的山洞。

  入洞走了不遠便至寬敞的洞廳中,廳內橫著供桌,桌上放著一座靈牌,應笑看時,只見靈牌上刻有「先師蕭遠之」五個黑字。應笑不禁訝然,問道:「鶴亭先生過世了麼?」

  方澤芹道:「鶴亭先生是授我醫術的老師,而這靈位上的,卻是傳我武藝與處世之道的人,此人的名聲比鶴亭先生響亮許多,卻不是甚麼好名聲,應笑,你也該聽過,這蕭遠之又名蕭森,是江湖上人人憎惡的屍王。」

  應笑愣了一愣,瞧了眼方澤芹,又再看向靈位,說道:「屍王蕭森竟然是師父的師父,看這牌位,想是過世有些年頭了,如何能殺得了那惡侯爺?莫非是有人冒名頂替?」

  方澤芹道:「當年,蕭森被江湖門派圍殺至重傷,為了避人耳目,便躲在這山洞裡當起了野人,為師給他水食,要他傳授武藝作為回報,不過,蕭森已於十一年前在這夾水關中病故,殺永昌侯的的是為師,蕭森死後,又有多起借他名號犯下的兇案,皆是師父所為。」

  應笑怔愣半晌,搖了搖頭,說道:「師父是好大夫,是個有善心的人,徒兒那時失言,說要下藥讓永昌侯變為廢人時,師父分明說醫者不該有害人之心,怎有可能殺人?」

  方澤芹對她攤開手掌,道:「為師這雙手殺了很多人,我在行醫途中,但凡遇到該死未死的惡徒,都假屍王之名暗中除去。」說著,從袖裡掏出一根指粗的竹管,續道,「這便是用來殺永昌侯的屍毒,乃是蕭森的獨門秘藥,你可知他為何被稱作屍王?正因善用屍體育毒,這管中的屍毒蟲正是在為師協助之下栽培出的毒蠱。」

  應笑問道:「師父只殺壞人,可曾害死過無辜的人?」

  方澤芹道:「為師在初學醫時因下錯藥治壞了不少病,也有因此喪命的。」

  應笑道:「那卻是無心之舉,師父為何從不對徒兒提起這些?」

  方澤芹審視她的面容,未見厭憎之意,不由暗裡鬆了口氣,道:「你總以好壞論人,怕是會將我想成面善心惡的奸人,又且為人師表,自當以身傳教,怎能在弟子面前顯出那些暗昧手段來?」

  應笑微微撇嘴,斜瞟著他,軟聲問:「既是如此,師父為何在這時卻說了,不怕教壞了徒兒麼?」

  方澤芹道:「若以師長自居,自不會叫你知曉,如今卻有不同,你要孝敬為師到老,我也將你當作這一世的伴侶,在應笑面前,我是師父,也是個普通男人,便想叫你把這個名為方澤芹的男人好好看個透徹。」說著俯身湊近。

  應笑面色微紅,伸手輕抹師父的額頭,卻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偏垂著臉,低聲道:「徒兒在師父面前不僅是個年小的徒弟,也想做個尋常女子呢,師父可看透了沒?」

  方澤芹見這羞怯的姿態裡竟略顯出嫵媚來,不由心神一蕩,險些在尊長靈位前無狀,忙退後兩步道:「應笑,為師之所以帶你來此,是想讓你拜見先師。」便從桌上拈起三炷香點燃遞上。

  應笑卻不接過,皺眉道:「師父,蕭森若是那等殘害無辜的惡人,恕徒兒不能拜。」

  方澤芹聞聽,暗道:這孩子倒是明大理。

  便道:「江湖傳言不可盡信,蕭森絕非窮凶極惡之徒,只因他生性怪癖,行事張揚,不屑這道上的規矩,非要反其道而行,難免犯了眾惡,在有心人士的撥弄下成了江湖上的惡魔頭。」這一說倒是不假,他卻仍是將蕭森早年殺人取屍的斑斑劣跡給瞞了下來。

  如此一來,應笑便放寬了心,隨方澤芹三叩九拜,給蕭森上了香。師徒二人往側方洞室進入,這洞窟裡有張岩石鑿出的床榻,便是修煉內功的地方。方澤芹拉應笑在石床上坐定,對她道:「為師有個不情之請,我說出來,你卻別多想。」

  應笑嘟噥道:「徒兒會多想全是因師父甚麼也不說,你若言明,一切清清楚楚,徒兒便是要多想也沒處鑽心思呀。」

  方澤芹心下一寬,笑著說:「你總是有理。」定定地望著她,執起手道,「你我之間雖是有情,為師卻希望你暫不要在外人面前顯露聲色,尋常還當師徒來處,太后娘娘那處,還勞你為師父緩一緩,便說我二人已私下相許,再等三年……兩年之後,為師定會娶你過門,可好?」

  應笑自是答應,心中卻有些不踏實,怕是師父的推托之辭,她心裡這般一想,眉頭便不由自主地攏了起來,這眼珠子一轉,方澤芹還會不曉得她的念頭麼?當即道:「若為師孤家寡人一個,何需管它甚麼身份名義?帶你去個誰也找不著的地方安生過活便是。目下為師卻必須善盡門主之責。」

  應笑問道:「師父是怕門人不服嗎?師徒之間既非血親,只是傳道授業,徒兒尊敬愛慕師父何錯之有呢?為何要偷偷摸摸?」

  方澤芹道:「為師並非顧慮師徒關係,也不怕他人說三道四,只是這時若被人抓住把柄,恐怕門主之位不保,為師自掌位以來便在暗中疏散道眾,放其還俗,若然有心修道習武,還需以俗家弟子的身份投我堂下,為師有心讓醫聖門脫離歸雲道,作為江湖幫派自成一門,仍是以醫道武學兼修,卻不做這流水的學堂,而要紮下穩固的醫員根基,叫人撥弄不動。」

  想他醫聖門的創派祖師乃是歸雲派十代弟子,因輔佐太祖爺開國有功,他又不願入朝為官,便修造庵觀以慰功勞。醫聖門歷經四代門主,多受歸雲派牽制,除卻道眾,醫人根底極是浮漂,在鶴亭先生任門主之前,各堂堂主均是在道眾裡挑選栽培,俗家子弟縱是醫術再高明,若不出家為道,也難在門內一展長才。

  鶴亭先生在位時便破了這陳習陋規,也為此惹出許多事來,險些為道眾所驅逐,正因他嚴守清修戒律,自身作為端正,才能平息那場風波。

  應笑聽師父說了這些內情,不免驚奇道:「從來只聽說門主驅逐門人,咱門裡卻是顛倒了,怎的門主還管不了自家門徒?」

  方澤芹笑道:「沒聽過店大欺客、奴刁犯主?我門下道眾有不少歸雲派子弟,他們尊的是歸雲派,並非醫聖門,如若不然,為何你大師父自請讓位?便是那群道眾不服管束,你想,紮根的道眾百來人,醫員卻多是來了便走,入室弟子滿打滿算不過十一人,如今師父被那百來雙眼睛盯著,但凡有半些差池,他們群起而哄,為師單憑那十一名入室弟子能濟得什麼事?是以讓你等我兩年,待為師整頓門風,栽培出一批忠心實幹的門人與道眾分庭抗禮,那時你我的事若說破了,歸雲派必會來插上一腳,為師也好與他們攤明白。」

  應笑愣然半晌,說道:「師父從未對徒兒提過這其中的利害,為何不早對我說?」

  方澤芹輕撫她的面頰,柔聲道:「為師這會兒也是不想說的,不願叫這些旁雜事務攪了你的性,為師自能擔得住,何需讓你掛心?」

  應笑問道:「不想說為何也說了?」

  方澤芹心下嘆氣,想這姑娘非得逼得他掏空腑腸才能安心,只得老實道:「往常無論是在家中亦或閘裡,只要是你的事,為師都能作主,如今你成了公主,便不是為師能決定得了,宮裡的險惡比這江湖更甚,我不在身邊隨著豈能放心?應笑,你不懂,太后畢竟是太后,她今日能不讓我見你,能下旨斷絕你我二人的師徒關係,如此仗權,如此隨心而為,為師若不說,你再一多心,看在娘娘眼裡便是不值,她若覺得不值,難保明日不將你指給別的男子,那男子未必是你熟識的,只要她覺著值的、登對,便要強拼硬湊,還自當是給了你一個好歸宿!」

  應笑噗嗤一笑,說道:「師父,你這不是在說自個兒麼?」

  把這先生說得愣住了,他要待辯駁,卻發現無從可辨,只得道:「為師到底是以你的意願為重,你若是不願,我也不會逼迫你順從,那太后娘娘才與你相識多久?她能曉得甚麼,你也不過是她一時興起,認養來的孫兒,怎比得上師父親近?」

  應笑略想了想,道:「我初見太后娘娘時便覺面善,後來細細回想,原來那面貌與我娘親尤為神似,我娘總是以假面示人,便是徒兒,也只瞧過數次真容,師父,徒兒在想,興許太后娘娘身上也有面太極盤,與我的太極盤恰是陰陽相合。」

  方澤芹不覺愕然,轉念一想,坊間多傳聖上並非太后親子,而柳元春的年歲與皇上相仿,恐怕這其間摻了些密謀算計之事。

  他暗自尋思道:莫非當年陳太醫貶職外放並不是被新舊黨爭所牽累,而是為了替太后隱瞞甚麼見不得光的作為?想來也是,那家傳之物本該是長女所得,反倒留給了柳元春,若柳元春並非陳太醫的親女兒,而是太后所生,那一切便說得通了。

  方澤芹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想來你是思念母親才有此錯覺,人與人之間相像是常事,還有人說你與為師像,可我二人之間並非血親,只是處長了,難免在言行舉止上有相似之處,你也不必想太多,更不要以此去問娘娘,這是不能問的事,知道麼?」

  應笑點了點頭,方澤芹仍不放心,又說了許多叮囑的言語,應笑只是乖順答應,方澤芹將話都講完,這石室裡便靜了下來。應笑半垂著頭,耳根通紅,時不時斜眼瞅來,似是欲言又止,始終默不作聲。

  方澤芹見這羞答答的嬌態,也自有些情不自禁,把她攬入懷中,親親鬢角,親親臉頰,應笑低著頭,偏靠著動也不動,有如飛鳥依人,一昧的柔順,引得方澤芹憐愛不止,托起她的下巴俯身親吻……

  方澤芹見這羞答答的嬌態,也自有些情不自禁,把她攬入懷中,親親鬢角,親親臉頰,應笑低著頭,偏靠著動也不動,有如飛鳥依人,一昧的柔順,引得方澤芹憐愛不止,托起她的下巴俯身親吻。

  應笑將手撐在師父胸口,微屈指尖勾住衣服,卻也不曉得該如何應對,只微抿嘴唇,還睜著大眼巴巴瞅去。方澤芹心覺尷尬,偏開唇,低聲道:「應笑,別這般看著為師,把眼睛閉上。」

  應笑面色一紅,乖乖地閉了眼,心裡突突跳個不停,方澤芹在她花瓣也似的唇上親了又親,應笑微張開嘴,輕輕吐氣。方澤芹便將舌頭探入她口中,應笑吃了一驚,感到那舌尖輕刺,輕吻也漸漸變成吮吸,不免有些怕,因心裡想著這是師父,便不覺得嫌惡,反倒略略有了知覺,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輕顫起來。

  方澤芹怕收攝不住,也只親了會兒便停下,將她用力抱進懷中,應笑從未被師父用這種力道抱過,直被勒得發悶,便輕輕掙扎,正待說話,卻感到師父也在顫抖,喘息漸重,她雖還懵懂不清,到底是女子天性使然,當下就僵直著不敢動彈。

  這先生內心裡是狼狽不堪,彼此情意雖通,師徒這道檻卻一時邁不過去,稍動慾念便覺齷齪,他就這般將小徒弟抱了許久,直至心火消了才放得開手,哪還敢在這幽靜的洞窖中久待?隨口岔了幾句話便帶著徒弟匆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