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行道(01)

  方澤芹見他二人面生,身上穿的也不是醫聖門的道服,情知有變,只沉著氣道:「在下方澤芹,你們又是何人?為何在我山門前攔路!」

  兩道人相顧一眼,朝方澤芹與應笑來回看了幾番,目光中透出些曖昧神色,卻仍打起笑臉躬身施禮,一個道:「原來是駙馬爺與公主殿下,失敬失敬,貧道乃歸雲派第十三代弟子圓通。」

  另一個道:「貧道圓惠,見過駙馬爺與公主殿下。」

  這二人不稱呼門主,反倒口口聲聲駙馬公主,看似恭敬,實是嘲諷,應笑聽了好生不樂,見他們還堵在路上,便道:「既知是門主,為何還不讓路?」

  圓通二人齊齊道了聲「不敢」,各自往道旁讓開,將手朝裡一擺,圓通笑道:「駙馬爺來得正是時候,我家師祖正在殿上恭候大駕,這邊請。」儼然主人家的派頭,在前方引起路來。

  方澤芹不動聲色,牽著應笑緊隨其後。應笑邊走邊踢起石子,滿面忿然,心內卻是驚怕又困惑,悄聲問道:「甚麼師祖?不是鶴亭先生麼?」

  方澤芹道:「鶴亭先生可算是你的師祖,那二人說的自是他們的師祖,當是歸雲派的掌教青霞真人。」

  應笑知曉醫聖門從屬歸雲道派,這掌教及閘主孰輕孰重,她還掂量不出來嗎?當下噤了聲,也不踢石子了。

  方澤芹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寬慰,進了內院,那圓通還說要通報,叫人在外候著,去了不多時,便聽到「鐺鐺」鐘響自祖師殿的方向傳來,這卻是召聚道眾的鐘聲。

  方澤芹到時,只見殿外廣場上聚滿道士,不下三五百人,身上所穿道衣有青、灰、藍、玄四色,大多不是他門下子弟。

  上得祖師殿再看,好一派群雄聚義的熱鬧場面,青霞真人高居首位,歸雲派門下四大分支教派的門主也來了,便是龍山門的孫元道長、南經門的李采一道長、符籙門的張道坤道長、永春門的岳真道長,各領弟子分坐階下。除此之外,真武派的靈散真人與妙真道的聖行太老何回九也並坐殿上。

  這滿殿道士,應笑是一個也不認得,方澤芹卻知道靈散真人與何回九德高望重,素來為武林人士所敬仰,在江湖上說話極有份量。

  青霞真人見了人來,下階相迎,與眾道拱手施禮,高呼道:「參見公主殿下與駙馬爺。」

  方澤芹不敢輕慢,當下領著應笑向諸位尊長回了禮,青霞真人讓出主位,方澤芹卻不肯坐,只道:「長幼有序,晚輩豈能在師祖面前造次?。」

  青霞真人聽聞,便不再謙讓,眾道仍回原位,方澤芹便在分派門主的席位上坐了,應笑原不敢坐,卻有道人搬來椅子往她身後一放,青霞真人道:「公主請坐。」

  應笑見眾人都還站著,似在等她,只得坐了下來,想她本把醫聖門當作家一樣的地方,這時卻被個外來的師祖鳩佔鵲巢,看他們面上雖恭敬客套,目光可都冷冷的,還帶著刺兒。

  奉茶已畢,方澤芹明知故問道:「不知各位尊長駕臨我醫聖門所為何事?」

  青霞真人道:「既然閣下還尊我為長,那便恕貧道直言,你以俗家弟子接任門主之位本已大為不妥,如今更有公主為伴,想你身份顯貴,多與朝官交陪,哪還有精力持掌門中事務?」

  方澤芹道:「掌教言之有理,晚輩正欲辭官歸野,好好打理這一門事務,弘揚我醫聖門以醫行道的宗旨,為這江湖盡一份心力。」

  符籙門張道坤道長是個豪爽直性的人,不似青霞真人委婉,毫不客氣地說道:「我歸雲派素來主張清淨修心、少思寡慾,戒律上明令戒殺戒色,不得入朝參政,你做官在先娶妻在後,犯了大戒,縱是皇親國戚也絕不能姑息!」

  方澤芹道:「我醫聖門自來沒有禁為官嫁娶這一條門規,但凡有能為之人,管他是官是民,盡可來投。」

  南經門李采一道長冷冷地問:「你這般說,可是不將我歸雲派放在眼裡了?」

  方澤芹道:「醫聖門被劃歸為歸雲道是因創派祖師乃歸雲派弟子,然而創立門派的初衷卻是行醫濟世,是以我門派以醫術為本,兼修道家養生之法,我廣開山門欲納四方良醫,當以醫術醫德並重,若以投官嫁娶為戒,豈不是本末倒置?」

  此言一出,歸雲派道眾人皆變色,張道坤拍案而起,兩眼怒瞪,方澤芹亦不慌不忙地立起身來,殿上氣氛倏然沉肅,雙方對峙,頗有劍拔弩張之勢。

  青霞真人道:「不可對駙馬無禮,坐下!」

  張道坤輕哼一聲,不甘不願地坐□來,面上仍帶著怒氣。靈散真人對方澤芹道:「貧道心知你自有主張,可這醫聖門到底從屬于歸雲派,當以大宗戒律為準,你是俗家弟子,持掌醫館,訓教醫員自是無妨啊,若掌道門,你說你這拖家帶口的……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說著看嚮應笑,嘆了口氣,連連搖頭。

  方澤芹對靈散真人拱手道:「前輩,這醫聖門是受敕建而成,乃先帝賜給祖師的地產,單視作道家門派可是有失偏頗?縱是道門也有分別,殊不知天師道眾亦可娶妻生子、不戒葷腥?」

  靈散真人一時啞然,青霞真人冷聲問道:「按你這說法,是不願認祖歸宗了麼?」

  方澤芹道:「恕晚輩斗膽直言,我醫聖門的祖師因協助先帝開國創業被逐出歸雲派,只因他感懷師恩,仍以歸雲派弟子自居,所創門派便被理所當然地視作歸雲派分屬,常有貴派弟子攜推薦函來投,晚輩也因敬重掌教德高仁厚,俱不推辭,全都收留門下,而今各位卻以尊長之姿迫我退位,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這番話是先生有意撕破臉皮,在人前擺明立場。青霞真人大怒,卻礙於面子不好發作,便對身側的道人使了個眼色,這道人卻是醫聖門的監院涂蟾子,門下道士由他總領,對於道眾來說,這監院的地位不下於半路上任的方澤芹。

  涂蟾子上前一步,拱手道:「諸位有所不知,公主殿下乃我醫聖門五代門生,實則是門主的入室弟子,且不論身份地位,也不提我門派歸屬,師徒通婚有違倫常禮法,一門之主豈能如此悖逆妄行?若傳了出去,豈不受人非議?叫我醫聖門如何在江湖立身!」

  這話說得是鏗鏘有力、正氣凜然,殿上道眾大多不是醫聖門的弟子,並不知道其中內情,此時聽涂蟾子一說,俱都面面相顧,交頭竊語,再看向方澤芹與應笑二人時,有的鄙夷,有的妒羨,有的憤怒,全非善意的目光。亦有門下道人站出來附和,只說有此門主,眾人不服。

  就在群起鬨逐之時,始終冷眼旁觀的何回九開口了:「據門下堂主所言,這位公主殿下在拜入醫聖門時只對鶴亭先生行過拜師禮,如此說來,雖入門是晚了些,按輩分來算,實是方神醫的師妹,不過是師兄暫代師父之責教導小師妹,何談師徒通婚?」

  這何回九與方澤芹的摯友玉竹先生相厚,二人曾在茶會上見過數面,算得上是淺交的茶友,何回九本已不問江湖俗事,此番出面,實是想給方澤芹解圍,因而私下盤查,發現還有些空子能鑽。

  應笑一聽,果然如此,便拉拉師父的衣袖,輕聲道:「徒兒從未當眾對你行過拜師禮呢,背地裡也不過就託了一盞茶。」

  方澤芹正待開口,涂蟾子卻搶先道:「公主是以方先生徒弟的身份被收進師門,尋常他二人總以師徒相稱,眾所周知,這還有假的麼?」

  何回九冷笑道:「眾所周知?這大殿上有幾人知曉?既重禮法,未行師禮,算得甚麼師徒?而你身為監院,卻在這滿門朋客前侮蔑門主、以下犯上,實是居心叵測,簡直大逆不道,怎麼?他下了,才好讓你接任門主之位嗎?」

  這話說得青霞真人與涂蟾子俱是臉色泛黑,這涂蟾子原是歸雲派門下子弟,因授師命投進醫聖門,鶴亭先生見他通曉廟務,便請他協助管理道眾,這人平常默不作聲、勤勤懇懇,深得門主信任,暗中卻不知做了多少手腳,待鶴亭先生離開之後,群道便以涂蟾子為首,對方澤芹明著順從,暗裡排擠,就巴望著他出點事故,好早日群起而逐之。

  想他歸雲派分支教派的門主均是由掌教栽培扶持,唯獨醫聖門特立獨行,青霞真人怎看不出鶴亭先生有意脫離歸雲派?便暗中指使涂蟾子盯著門主的一舉一動,但凡有一絲疏漏也不能放過。鶴亭先生傳位於俗家弟子本就令他不滿,如今見方澤芹無視教規,便決意將這釘骨刺連根拔除。

  青霞真人本是有意讓涂蟾子接掌醫聖門,這時被何回九出言道破,也看出他有心偏護方澤芹,不覺暗自惱恨,心想請他來主持公道,卻是請錯了人。

  何回九被人稱作聖行太老,正是因他早年遊歷四方,一路上行俠仗義,在江湖上的地位自是極高,他一開口,殿上暫態肅靜無聲。

  隔了許久,青霞真人才說道:「縱非師徒,這醫聖門也是我歸雲道名下分派,天下皆知,不由得他不認,門主娶妻一事傳揚出去,壞的卻是我歸雲派的清名,這般遭人非議,如何能令門人心服?」

  門下道眾自是打蛇隨棍,高喊「不服」。靈散真人出面充和事老,將道眾安撫定,又對方澤芹道:「先生啊,恕貧道無禮,這醫聖門下道員甚多,你不能叫他們心服,如何持掌門派?若以行醫濟世為重,做了門主反倒不利,不如專心料理醫館。」

  青霞真人立時便道:「貧道正有此意,若駙馬願意,便任作館主,料理五館醫務,醫館本是俗門子弟所寄之處,只要不損德行,你如何行事,我歸雲派絕不過問,如此一來,你亦可安心於醫道。」

  靈散真人道:「這倒不失為一個兩全齊美的妙法,先生意下如何?」

  方澤芹起身道:「恕難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