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行道(02)

  靈散真人面色微變,方澤芹朝上拱手,緩和了語氣道:「道長見諒,並非晚輩貪圖門主之位,實是師尊所托,醫聖門的門主之位向來是師傳徒,師兄也是稟過師父才敢卸任,晚輩怎能擅作主張?」

  這番話說得是合情合理,卻叫青霞真人暗自咬牙,心道:小子狡猾,他知道鶴亭先生外出雲遊,如何尋得著蹤跡?若鶴亭先生一日不歸,他便始終以此做藉口,佔著門主之位不放,待得羽翼豐滿必會設法擺脫我歸雲派的掌控,豈能讓他如願?

  便道:「鶴亭先生眼下不在門內,你這門主卻難以服眾,道員中亦有尊師座下弟子,莫非你要將他們全都逐出師門麼?」

  方澤芹道:「晚輩不敢。」

  青霞真人道:「既是不能,還需盡快想出個能讓眾人信服的法子,你無所作為,門人自是多有怨言,便要我來主持公道,這醫聖門與我歸雲派同出一脈,貧道豈能袖手旁觀?」

  方澤芹問道:「那依掌教之見,該當如何?」

  青霞真人道:「你既是俗家弟子,仍掌醫館,便由涂蟾子分管道眾,你二人不分伯仲,互不干涉,若遇到大事,還需相互磋商而行,這門主之位便留待鶴亭先生歸來再做決定。」

  這換湯不換藥,無非還是要方澤芹交出門主之位,說是互不干涉,實則卻將涂蟾子扶上了頭等座次,將醫聖門分割為壁壘分明的兩個幫派,歸雲派再將弟子往門裡送時便無需經過方澤芹的許可,日子一久,必會打破這醫、道相互制衡的局面。

  青霞真人將醫聖門當作歸雲派從屬,想要把持掌教的權利,自認壯大道眾才能還歸正宗,在方澤芹眼裡看來卻是捨本逐末,可這先生勢單力薄,縱使咬死不放,做個空門將軍有何用處?

  正思考之間,卻聽何回九道:「群龍無首必生亂,既然鶴亭先生不在,任誰作主都會有人不服,那便按我江湖武幫的老規矩,由三宗會盟出面,公開推選門主。」

  靈散真人問道:「他醫聖門是醫道並修,武學為次,推選門主以何為準?」

  何回九道:「若論醫術,涂蟾子不及方神醫,若論道法,方神醫不過是俗門弟子,怎能與道門正宗相比?既然在醫道上各有所長,那便以武論高下。」又向方澤芹道,「若我記得沒錯,你醫聖門當屬武幫,若無一身好本領,如何應對江湖風浪?單有方術遠不足以擔當一門之主。」

  這一說倒正和青霞真人之意,鶴亭先生在武學上並無多大造詣,逍遙劍術與行氣法也是以養生治病為本,哪比得上他歸雲派的內功修為?他自不曉得方澤芹另有高師,也是先生尋常藏得深,實是因蕭森聲名狼藉,未免徒惹風波,便連鶴亭先生也一併瞞住。何回九卻從玉竹先生那裡聽得一二,知曉方澤芹是內家高手,有意要給他在人前立威的機會。

  方澤芹低頭看嚮應笑,見她滿面憂心,便暗中捏捏她的小手,投去一笑,青霞真人看他不說話,還當是心存畏怯,附議道:「如此甚好,只是這醫聖門在我教派之下,若推選門主,我派弟子皆能參與。」

  李采一冷笑道:「只怕駙馬不認,搬出皇權來壓,我等小民如何吃得起?」

  方澤芹聞聽,勃然變色,怒道:「這道上的規矩方某還能不明白嗎?若想拿身份壓人,何需坐在此處與你們論理?」

  這卻是李采一所用的激將法,他見方澤芹發怒,便知這先生沉不住氣了,又道:「與其在這僵持不下,何不痛快決斷?一門之主可是連這點膽量也沒有?」

  方澤芹卻是佯裝被激怒,有心叫他們輕敵大意,便放冷了臉,一拍扶手,沉聲道:「由三宗會盟出面,方某自是無話可說,只是這門主之位當由能人得之,既然你歸雲派有心一爭,我醫館弟子也該人皆有份。」

  青霞真人哪裡把那些俗門子弟當作一回事?一口答允下來。方澤芹見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殿院上的雜務也懶得管了,自有青霞真人指派涂蟾子安排,他便帶著應笑回轉東館。

  此時,三師父與四師父已然等在院裡,見了人來,迎上前齊聲道:「見過公主殿下與駙馬。」

  慌得應笑忙拱手作揖,回道:「弟子見過三師父、四師父,甚麼公主,到了我醫聖門裡都是虛的身份。」

  方澤芹笑道:「我在殿上被剮得皮開肉綻,連你們也要來挖苦我?」

  四師父哈哈一笑,說道:「這不是在給二師兄道喜嗎?」

  三師父滿面怒容,憤憤道:「那些道士一來就把殿院給佔滿了,做甚麼事也不知會我們,是有意要將俗門弟子排擠在外,實是惱人!」

  方澤芹頷首,問道:「我囑託你們的事辦得如何了?」

  四師父道:「堂裡學生全都疏散了回去,並不知道門內生變,只當要修整堂館。」

  方澤芹道:「好,你們先隨我來。」便帶著師弟師妹進了東館,往院中坐下,應笑並不以身份為貴,還去張羅茶水,忙完之後也不攪擾師父們談話,自去房裡讀書習字。

  方澤芹在外將殿上發生的事細細說了一遍,想他師兄弟四人當中,唯大師兄因身患頑疾不能操勞,其餘三人都隨鶴亭先生練氣習武,眾弟子也跟著學了些皮毛,卻是難登大雅之堂。三師父與四師父聽聞要以武幫規矩推選門主,可都愁壞了,想來是穩輸不贏。

  四師父擰起濃眉,一拍桌子,說道:「二師兄,若給那幫道士佔了門主之位,這堂主我也不想幹了。」

  三師父捧著茶,呵呵笑道:「是啊,那些牛鼻子就想著將咱們一網打盡呢,甚麼也甭提了,我和老孫還攢著些錢,索性回鄉開藥鋪去吧。」

  方澤芹笑道:「別急,便讓他們好好操辦這場鬧劇,辦得越大越好,最好傳遍整個江湖,師父聽見風聲必然會趕回來,有他老人家出面,還有甚麼解決不了的?」

  四師父道:「說得倒也是,了不得由他老人家再接掌門主之位。」

  三師父道:「師父畢竟年歲大了,縱然能撐得了一時,卻擋不住他人虎視眈眈咧。」

  方澤芹忽然向師弟問道:「可還有知心姑娘了?」

  四師父大窘,連忙搖頭,三師父調侃道:「他呀,視兒女之情為毒蛇猛獸,只說紅塵俗事沾不得,沾了是要損身的。」

  四師父耳根紅透,方澤芹笑著拍拍他的肩膀,打趣道:「既是如此,不如出家做個正宗弟子,到時與師父商量商量,讓你持掌醫門,叫群道無話可說。」

  三師父喜道:「這倒也是個法子,師弟醫術高明,武功在我四人當中亦是最好的,不正是缺個宗門子弟的身份麼?」

  四師父連聲嚷道:「不成不成,光一個堂便夠我忙的,叫我做事那成,可千萬別叫我管事。」

  三人敘聊到晚,打更的梆子聲響起,方澤芹便喚應笑出來,一同去了飯堂,與醫館弟子們吃了頓便飯,那些道士卻自在後殿擺桌鋪宴,不來前面兜攬。應笑見大堂上只有寥寥十來人,不覺難受起來,飯菜也沒吃多少,只去浴堂裡洗了澡,回房時天色已黑,她見方澤芹還在桌前書寫,手邊燈芯已燒了老長一截,便攏過去,用剪子將黑芯小心剪去。

  方澤芹衝她笑了笑,又埋頭謄寫,應笑往他身邊坐了,見紙上寫有許多人名,便問道:「這是甚麼名冊?」

  方澤芹道:「這是此番需邀請的江湖人士,多是有名望之輩。」

  應笑想起推選門主一事,憂心道:「醫館弟子加上四堂堂主與師父也不過才十六人,那邊道士有上百人眾,如何能爭得過他們?」

  方澤芹道:「不妨事,有為師一人足矣。」

  應笑只道這是安慰話,在一旁垂頭喪氣,低聲說:「眼下這情況與師父當初所料不差,徒兒還當你不想娶我,才以此來推諉,真臨到關頭,我卻是甚麼忙也幫不上。」

  方澤芹聞聽,擱下筆,轉了個身,把她拉坐在腿上,笑著說:「甚麼叫幫不上忙?你可是為師的定心丸,有你在身旁,再難的事也能輕鬆應對,這卻是成親之後才有所體會,師父原是對太后娘娘有些埋怨,現下卻滿懷感激,時常慶幸能早些與你成親,若不然,這心總是忽上忽下定不住,做甚麼也不順手。」

  應笑心頭一喜,隨即又皺起眉:「師父總將徒兒當孩子般照顧,有沒有成親不都是一個樣兒?您老把事情都做了,徒兒要如何為您分憂解勞?」

  方澤芹笑個不停,捏捏她綿軟的臉頰,在鬢邊親了親,沉吟片刻,說道:「倒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出力。」

  應笑眼睛一亮,問說:「甚麼事?師父請講。」

  方澤芹握住她的手放在下巴上輕蹭,說道:「為師無心朝堂,想要辭官歸野,陛下那兒尚且能夠通融,只怕太后娘娘不答應,你需替為師去說個情,卻不要叫她知曉我門中生變,若讓官家插手江湖門派的事,即便能爭得門主之位,師父也會受天下人恥笑,再也直不起腰來。」

  應笑道:「徒兒不懂江湖上的規矩,師父從來也不提,你不教徒兒一些門道,讓我怎麼琢磨著說話呢?別又弄巧成拙了。」

  方澤芹笑道:「若只是弟子,自然不能教那些旁門左道,如今你我已成了夫婦,理當同進退,為師藏著一肚子故事要說給你聽。」便將自己這一路行來所遇到的人事物慢慢道來,把江湖道上的行規內幕都給應笑通講了一遍。

  應笑聽得嘖嘖稱奇,這才知道師父背地裡做了多少不為人知的事情,又為她費了多少心血,既是感動又覺敬佩,說道:「師父放心,娘娘那邊,徒兒自有說法,我也不愛宮裡,只喜歡這山間宅地,想一輩子隨師父住在這兒,哪兒也不去。」

  方澤芹微微恍了神,他始終把這小徒弟當作心頭肉來疼愛,雖有夫妻之實,那種男女間的情愛總是似隱似現,若有若無,這會兒聽她說「哪也不去」,卻是心內悸動,更有些竊喜,不知不覺便揚起了嘴角。

  應笑斜眼偷瞧師父含笑的面龐,盯了好一會兒,見他不回神,便抬手晃了晃,說道:「徒兒先去睡了,師父也別太晚。」於是抱住師父的頸項,偏頭在他嘴角邊親了下,推遠些,微微一笑,起身要走。

  方澤芹見她笑得羞怯,心頭一動,伸手拉住,復又摟回懷中,聞到頸間暖香,不由意弛神蕩,低頭在她面上、唇上綿綿細吻,感到她身軀輕顫,忙收心坐正,帶著喘說道:「我一會兒便好,你去吧。」

  應笑低下頭,把一縷長髮拈在指間把玩,含進口中抿了會兒,再一絲絲從齒間緩慢拉出,抬眼瞟向方澤芹,軟聲道:「徒兒這兩日有些不適,肚裡難受,胸前也發脹,若走動時,被兜衣擦過,還會刺刺的疼。」接著用手指向那刺疼的地方,面色紅得嬌豔欲滴。

  方澤芹額上發汗,輕輕抽氣,正要開口,卻聽她又問:「師父,徒兒可是生病了?」再用那雙盈盈水眸望上來,目中似被染了層煙雲。

  方澤芹抿緊嘴,屈指在小徒弟頭上輕敲,應笑「哎喲」一聲,抱頭問道:「師父為何敲我?」

  方澤芹嘆了口氣,說道:「這是天癸將至,你還會不曉得麼?竟如此戲弄為師,需得小懲大誡。」也不管滿桌紙墨,站起身來將應笑攔腰抱起,大步往裡間而去,轉過竹屏,徑直走到床前,把小徒弟放倒在床上,自脫去外袍,掛下帳子,便往鴛鴦被裡交頸共眠,少不得要做些貼心親密的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