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打擂(02)尾聲

  丐幫長老拔地而起,飛身想要攔阻,卻哪裡能追得上?眼見飛鏢即將傷人,眾看客驚呼出聲,方澤芹卻連看也不看一眼,蹂身沖上前,在何秋子怔愣之際,出掌拍上他的右肩,只聽「喀拉」一聲,竟將骨頭打斷。何秋子殺豬般慘叫起來。

  方澤芹眯起眼睛,輕聲道:「你找死。」身一側,猛地飛腳踢上,正中何秋子的腹部,把他蹬得朝後直飛,有如破敗的棉絮般跌落在青霞真人座旁。何秋子哇的吐出一口血,歪頭暈了過去。

  再說那裡,孫大夫早將三師父抱入懷中護定,玄度先生擋上前,手腕翻旋,化袖為網,將兩枚飛鏢盡數兜入袖網之中。

  場上肅靜無聲,眾人被這突來一幕驚得合不攏口,其他人沒看到玄度先生的手法,已追到近前的丐幫長老卻是一清二楚,不禁心中悚然,想道:飛鏢勢頭迅猛,這看似斯文的郎中竟然只靠袖籠旋動便將飛鏢攔下,衣料上不見絲毫破損,若沒有超凡的眼力與功底,如何能做到?且不說方堂主深藏不露,這郎中面生得很,江湖上何時出了這一號人物?

  他卻不知玄度先生的另一個身份乃是令江湖人士聞之色變的毒蠍子百里明月,這先生因娶了妻子,不願再捲入江湖紛爭當中,遂而金盆洗手,當起了跑山的賣藥郎中,江湖人總是義字當先,得知朋友有難,玄度先生自然傾力相助,有他在旁坐鎮,方澤芹才能心無旁騖地在台上放手一搏。

  青霞真人見何秋子傷重,怒而起身,喝道:「這還有規矩嗎?」

  靈散真人跑到近前一看,見何秋子面色慘白,被廢了右臂,不由心驚膽跳,躍上高台,指著方澤芹道:「貧道在武會前已說了規矩,不可蓄意傷人,你怎麼把他的手也給打斷了?這成何體統!」

  道眾群情激憤,各各站起身來高嚷不休,三宗使者也都坐不住了。方澤芹道:「是他先出手傷我弟子,方某也是因情勢危急,一時沒留得住手。」

  青霞真人道:「比武之時難免有意外發生,小徒是無心之過,也沒傷到你的弟子,你卻恁的狠毒,竟然挾怨報復,對我徒兒下如此毒手!這般心胸狹窄之人,如何擔當門主大任?」

  方澤芹這時也顧不得禮數,與他當眾扯破臉皮,冷笑道:「若非好友攔在前,我醫館弟子非死即傷,這性命攸關的大事卻被你一言帶過,無心之過?我看是有意為之!」

  他二人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靈散真人偏幫道門,台下看客卻覺他歸雲派仗勢欺人,大多心向方澤芹,三宗使者也甚是為難。

  就在爭執不休之際,玄度先生將兩枚飛鏢交給丐幫長老,輕聲道:「前輩,晚輩略通醫術,這飛鏢的鋒頭上似是淬了毒。」

  丐幫長老聞聽,心一秉,接過飛鏢仔細查看,果見黑色的鋒頭上幽光瑩瑩,若不湊近絕難察出。他立時轉身上高台,將飛鏢舉起,高聲道:「諸位英雄好漢,這飛鏢上餵了毒!」

  說著朝前伸出手臂,用飛鏢劃破腕部,鮮血滲出,血色先紅後黑,傷口周圍鼓起一個個水泡,皮膚浮現出青紫色。長老立時點住肩部氣穴。靈散真人一看毒症,當即「哎呀」了一聲,叫道:「不好!此毒是香丹丸,順血而行,封住氣穴也不成啊,需得解藥!」於是回頭朝青霞真人喊道,「貧道給你害苦了!快將解藥拿來!」

  原來那香丹丸是歸雲派的保身仙丹,以硃砂、金砂與各種石礦煉製,人生前少量多服,死後可保屍身不腐,卻不能見血,一旦見血即轉成劇毒,是以歸雲派子弟身上常備解藥。靈散真人只因歸雲派同為道教門派,行事言語上多有偏護,可在決勝時施毒實為天下人所不齒,他再想幫,也是有心無力了。

  青霞真人自知理虧,此時也無話可辯,只得大呼「逆徒」,起身賠罪,叫人送瞭解藥過去。玄度先生笑著回位,取出一條乾布巾與一個瓷瓶,將瓶中的水倒在布巾上,輕輕擦拭指尖。應笑偏頭望去,見他指甲縫裡似有紅色粉粒,心下生疑,肚裡尋思道:玄度先生是個調毒高手,那飛鏢上的毒莫不是他下的吧?

  雖是這麼揣度,卻沒敢作聲。玄度先生盯著她瞧了一瞧,笑道:「那道士有意耍詐,要致你師父於死地呢,這叫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小毒而已,莫放在心上。」

  丐幫長老服下解藥,稍作調息便已無虞,他把枴杖往台上重重一頓,朗聲說道:「各位英雄,按我武幫規矩,嚴禁在武器上動手腳,何秋子袖中藏鏢已有違光明正大一決勝負的宗旨,鏢上餵毒更是小人行徑!方堂主在情急之下失手傷人卻是事出有因,適才諸位也見識過他的精湛武功,那般高深的內力修為實讓老夫大開眼界,他本是鶴亭先生高徒,持掌門派已有一段時日,如今再奉他為門主,可有人不服?」

  台下看客群起歡呼,青霞真人也只能捏著鼻子不說話,長老又連問數聲,未聽到有人反對,便道:「既然各位沒有異議,那便請門主上來說兩句。」

  忽聞台側有人大喊:「慢著,貧道還想向方堂主討教討教!」只見先前被打暈的涂蟾子從道家席位上走出來,他腳步踉蹌,一手還捂著胸口。

  靈散真人搖頭嘆道:「涂蟾子,你已經輸了啊,按規矩不能再上台挑戰。」

  涂蟾子道:「貧道並非要向堂主討教武功,而是有話要說。」

  丐幫長老問道:「你要說什麼?」

  涂蟾子走上台,對四方一拱手,大聲道:「醫聖門縱然不屬我歸雲派,也可由他俗家弟子接掌重位,貧道想問,一幫之主可是單憑武藝高強便能做得的?」

  丐幫長老皺眉道:「我武幫乃是正派盟會,不僅要武,更重德行,若不然,如何能令人信服?」

  涂蟾子狠狠地道:「如此說來,方堂主有武無德,卻是難當大位!」

  方澤芹面色微沉,不待他開口,丐幫長老已替他出頭:「雖然老夫與方堂主不相熟,也知道他醫聖門乃是行醫濟世的仁德醫門,方堂主掌東館,開尚氣堂,救助一方百姓,在我看來,這便是高尚之德,你這監院只管自家修行,不問民間疾苦,如何敢在此出言不遜?」

  涂蟾子哈哈大笑,揮手指嚮應笑,高聲問道:「你們可知那女娃兒是甚麼人?她正是本朝太后賜封的歸德公主,而這位方堂主乃是公主夫婿,駙馬爺大人!」

  此言一出,場上喧嘩聲大作,丐幫長老卻是早就知情,冷笑一聲,道:「那又如何?想這醫聖門的創派始祖還是我朝的開國功臣,大丈夫本當壯志酬天下,能當上駙馬是公主慧眼識英才,是我同道中人的驕傲,何以為恥?反該為榮!」

  應笑有些發急,跑到台前,朝上作揖道:「老爺爺,方堂主為了這場武會已去辭了官,沒犯著甚麼規矩呀。」

  丐幫長老笑道:「不能為官娶妻那是他歸雲派的戒律,與你醫聖門無關,想這博大江湖,為官為商者眾多,也不乏江湖豪客,只要一心向善,皆為我武林同道所敬仰。」

  涂蟾子彎下腰,直直瞪嚮應笑,不懷好意地問道:「公主殿下,你叫他甚麼?方堂主?不對啊,你尋常可不是這般稱呼他的。」倏爾直起身,叫道,「諸位英雄好漢!你們有所不知,這公主殿下實是方堂主的入室弟子,師徒通婚有違倫常,簡直大逆不道!能做出這等豬狗不如之事的人,豈可當我一門之主?」

  這話實是出乎眾人意料,場上立時鴉雀無聲,上千雙眼睛都集在方澤芹身上。涂蟾子續道:「這場武會實是我醫門道眾因這師徒逆倫之事對方堂主心有不服,方才請來青霞真人主持公道,青霞真人宅心仁厚,始終未將此事公諸於世,貧道素來敬重鶴亭先生,卻是忍無可忍,因而甘冒大不諱,挺身出來揭發此事,望眾位英雄明斷!」

  丐幫長老怔愣半晌,向方澤芹問道:「可有此事?」

  方澤芹沉吟不語,應笑在台下看得好生著急,忙道:「他不是我師父!我從未對他行過拜師禮,如何算得上師徒?」

  涂蟾子冷笑道:「行沒行過禮旁人怎會知曉?還不是由你說了算?你二人在門裡以師徒相稱,可不是只有我一人看到。」

  又有一群道人出面做見證,靈散真人早知此事,這時見台下看客交頭接耳,私語聲不斷傳上來,便上前催促道:「方堂主,還是說句話吧,茲事體大,你推搪不過啊。」

  應笑心急火燎,只掙得滿臉通紅,朝著台上拚命搖頭,暗示方澤芹不可當眾承認師徒關係。方澤芹瞧在眼裡,疼在心裡,怎能不知道徒兒的心意呢?他思忖半晌,俯身將應笑抱到台上,緊緊攬在身側,緩緩說道:「不錯,這女子確是方某獨一無二的徒弟,雖未行過師禮,卻是方某一手帶大,醫術學問皆得我親傳,此時若不認這師徒關係,便是自抹功勞,方某心有不甘。」

  他說得坦坦蕩蕩,並無卑怯的神色,倒叫眾人驚奇萬分,唯獨玄度先生樂得發笑,喃喃自語:「方神醫的反骨要露出來了,可喜。」

  方澤芹又道:「時至今日,方某仍將她當作徒弟來看待,她也依然視我為師長,方某從不認為夫妻之間單單只能有兒女私情,親人之情、朋友之情、師徒之情,無一不摻雜其中,方某因憐生愛,小徒因敬生情,我二人既非血親,也未違反哪一條律令,只是相互認作此生唯一的伴侶,她離不開我,我也放不下她,為何要因世俗眼光避忌?」

  此言一出,台下是炸開了鍋,有的敬服,說他敢說敢做,實為真漢子,老一輩聽這直言示愛卻覺尷尬,直叫著不成體統,也有女子聽了之後深感觸動,大抵是義憤填膺的少,看熱鬧湊新趣的多。

  涂蟾子見他直言不諱,還說得頭頭是道,心裡反覺狼狽,叫道:「若都像你這般,收了徒弟只為做這等齷齪之事,天下豈不是要烏煙瘴氣了?」

  話音剛落,就聽到一個聲音從空中傳來:「小人見識,鼠輩嘴臉,若都像你這般,做人徒弟只為貪權逐利,這偌大江湖豈不是要成耗子窩了?」

  眾人循聲望去,就見一團白影自院牆後飛掠而來,輕飄飄落在高台上,站定一看,竟是個白衣白袍的清雅儒生,白衣先生上台後先與方澤芹等人敘禮,接著面向四方拱手一推,眯眼笑道:「在下玉竹,乃是方神醫的好友,特來為這場武會助興,各位英雄請了。」

  台上台下均被他上場時露的一手絕頂輕功所震撼,一時啞然無言。涂蟾子被羞辱得面色紫脹,搶到台前道:「貧道只是不願看這醫聖門淪為藏污納垢之地,豈是覬覦門主之位?鶴亭先生最是看重禮教,若他在此,斷然不肯將門主之位交託給一個悖逆人倫的狂徒。」

  玉竹先生冷笑道:「看你如此敬重鶴亭先生,那倒是聽聽他的意願如何?」

  話到此時,便聽院外職司大聲喊道:「鶴亭先生回來了!」

  眾人一驚,等不及回頭看去,果然見鶴亭先生從院門下漫步而出,醫館子弟與門下道眾連忙迎上前作揖。三宗使者、青霞真人及分派門主也都起身敘禮。

  鶴亭先生一一見過,不慌不忙地踱上高台,方澤芹、應笑與涂蟾子均躬身行禮。原來方澤芹之所以寄發邀請函給玉竹,便是借他的人脈來尋找鶴亭先生,能不能找得到卻是未知之事。

  玉竹先生笑道:「在下幸不辱命,只是來得遲了些。」

  方澤芹道:「不早不遲,來得正好。」

  玉竹先生甩開摺扇在胸前拍了拍,說道:「來龍去脈我已告知鶴亭先生,接下來是你們自家的事,在下便安心做個看客了!」說罷跳下高台,自往玄度先生那裡去了。

  方澤芹對鶴亭先生道:「弟子無能,還要勞動師父出面。」

  鶴亭先生微微頷首,緩聲道:「難為你了,先退下吧,為師自有主張。」

  方澤芹遵從師命,帶著應笑往後退開,涂蟾子垂頭恭立一旁,鶴亭先生也不瞧他,慢慢踱到台前,說道:「感謝各位英雄為我醫門費心,想我醫聖門自創立以來,致力於行醫救世、扶弱助貧,對外雖稱醫道兼修,實則以醫為本,先師在時便有意擴充醫員,令貧道招收俗門善醫者為徒,在四個徒兒當中,方堂主是跟我日子最長久的一個,他七歲學醫,十三歲便已獨自外出巡診,多年江湖歷練,不知救了多少性命,他雖非長徒,其醫術品行卻深受學生與鄉鄰推崇,由他繼任門主,貧道才能放心離去。」

  涂蟾子道:「方堂主的醫術品行自是無人懷疑,只是師徒通婚畢竟有違禮法,叫人如何能信服?」

  鶴亭先生道:「乾興與空志只是名為師徒,入門時卻是拜在我座下為弟子,若按禮法而論,她與空志實為師兄妹,縱是成親又有何妨?」

  涂蟾子這時已是橫了心,即便自己做不成門主,也絕不讓方澤芹上台,便咬牙道:「他已當著眾人的面認了師徒的分,便是不論禮法也是世俗難容。」

  鶴亭先生道:「心懷寬廣之人如何容不得這小兒女的真情?那等連世間真情也容不下的人,又能容得下甚麼呢?」

  在場眾人多是重情講義的江湖俠士,聽了鶴亭先生的話,心中各有所感,想這世上多少男女,能真心相待,將彼此視作唯一的又有幾人?他二人雖名為師徒,到底不是血親,這禮教上有哪一條是禁師徒相愛成親的?不過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多了便自成道理。

  玄度先生見人心搖擺不定,便走上台,拱手道:「諸位英雄,你們眼中所見的這位小公主並非嬌養宮中的閒人,她曾經跟隨方神醫充軍上陣、抗擊夏賊,為了治療傷兵毒患,每日以口

  吸毒,以致毒入心肺,是方神醫與在下協力為她開腹洗毒,才險險揀回一條小命,這等英勇之舉,可謂巾幗不讓鬚眉。江湖中人最重一個義字,豈可因俗禮而不顧大義?他師徒皆是技高有德的良醫,能持掌醫門,乃是我江湖一大幸事。」

  因這一席話,眾人無不肅然起敬,再看應笑雖貴為公主,卻僅著一身樸素道衣,那道衣寬大,更襯得她嬌小瘦弱,竟都起了憐惜之心。

  涂蟾子仍梗著脖子道:「弟子不服,想必門下道眾也容不下他們!」

  鶴亭先生輕嘆一聲,忽而凝起面孔,沉聲道:「若是容不下,你等便自行求去吧!」說著從囊中取出一塊嵌金鐵券,把方澤芹喚到身前,揚聲說:「此乃先帝欽賜金書鐵券,賜邑地於仙女峰上,敕建醫聖門為府宅,因我祖師以修道人自居,未曾娶妻生子,此券便由師傳徒代代續延,如今在各位英雄面前,貧道便將這鐵券傳給徒弟,持此金書者即為醫聖門之主。」

  方澤芹跪領金書,台下眾人早已心有偏向,只覺那一干道士咄咄逼人,未免太不識好歹,此刻見了鶴亭先生果斷行事,都大感快意。青霞真人見事已至此,還要為自家駁回些面子,便故作大方地上台道賀,好聲好氣地說:「縱非道門,醫聖門與我歸雲派到底是同出一脈,你門下道眾若實是留不住,亦可投到我這處來,貧道定當妥善安排。」

  鶴亭先生也不推辭,客氣地說:「那就有勞掌教了。」

  他早有將醫、道分離的打算,只因自身為道,心有眷念,始終硬不下心腸疏散道眾,如今矛盾激化,到了不得不做決斷的時候,這也算是給涂蟾子與門下道員找了一條退路。

  當晚群雄聚會,在門內開了二百來桌大宴,方澤芹帶著應笑一桌桌敬酒,筵席間向眾人提到來年將擴招門徒,親授醫術和武藝,不再做那流水的幫子,各路英雄見這門主武藝非凡又頗具豪俠之風,無不心懷敬慕,有些還沒歸屬的年輕小輩聽說方澤芹要親授武功,已暗暗盤算要投進門下為徒。

  大宴連開兩日才盡歡而散,玉竹、玄度心繫愛妻,早便告辭而去,鶴亭先生也留不住腳,見方澤芹與三宗使者暢談甚歡,情知後事不需他操煩,沒住幾日又遠遊而去。

  !!!

  俗語說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這樁風波過後,應笑亦有成長,不再似往日那般避在房內苦讀,開始學著打理門內門外的事務,協助方澤芹整頓門風、照應弟子,因著年歲小,尚不能接管分堂,只讓她巡迴於各堂講讀醫理,逐漸有了些當家的風範。

  卻說他夫婦之間雖是彼此戀慕,還是依著習慣以師徒相稱,夫對妻有如父待女,妻對夫則似晚輩孝敬長輩,旁人看了難免奇怪,他二人倒處得自在,端的是如膠似漆、片刻難離。

  到了來年寒食,門內休務,方澤芹將後續之事安排妥當,仍帶應笑回家祭祖,在渭州與南向天會合,又去定遠寺裡接了春花,一行四人同往龍江探視親人故友。

  剛到得中保村前便聽到朗朗讀書聲從村塾裡傳來,那間棚屋如今已成了黑瓦白牆的學館,應笑遠遠觀望,想起與先生初見時的情景,不由嘴角含笑,正感慨時,感到手被握住,抬頭望去,卻見師父也正看著自己,目光溫柔似水,直透入心底。

  他夫妻二人如此對視,卻叫春花與向天看得難為情,春花識趣地道:「聽聞我原來住過的那間山神廟已經修整擴建,這便去瞧一瞧,你們自便。」說著,丟了個眼神給向天。

  向天忙說:「春花畢竟是個女人家,獨自走動實為不妥,先生,你們自去忙,我陪著她。」

  春花橫去一眼,拉著他便走,嘴裡還嘟噥道:「甚麼叫畢竟是個女人家?你白長這麼大個頭,話也不會說?」

  向天瞪眼道:「不是女人家難不成還是男人家?我哪兒說錯了?」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抬著扛往遠處走去,應笑莞爾一笑,說道:「春花的性子又回來了,不知有多少年沒看他們鬥嘴呢。」

  方澤芹笑道:「春花是個堅強的孩子,能在此挖到你們三個寶是為師的福氣。」

  師徒倆先去拜會曹村長,又上墓地祭拜柳元春,回來時天色尚早,方澤芹便陪她去村外小河邊漫步散心,當年讀書認字的草棚子已變成一座涼亭,木桌換成石桌,斷了腿的凳子換成了一個個雕花石墩。

  二人往亭裡小坐,方澤芹輕撫桌面,凝神望著應笑的臉,眼前卻浮現她兒時咿呀學語的模樣,竟痴痴的出了神,半晌才道:「想當初,你的個頭還不及這桌面高,得站在凳子上才能夠得著,也時常坐在為師腿上讀書,轉眼間卻成了大姑娘。」

  應笑伸手摸他的額頭,微微笑道:「徒兒變了,春花變了,向天也變了,唯獨師父始終未變。」

  方澤芹拉下她的手放在嘴邊親吻,笑道:「怎會沒變?收你為徒時,為師可從未想過要你當我的妻子。」

  應笑輕聲道:「師父到這會兒也沒全拿我當妻子相待呢,還當徒弟女兒般來愛護,可不知徒兒曾為此難受許久。」

  方澤芹見四下里無人,便攬住她親親臉,說道:「你我本是師徒,為師對你的喜愛並不僅止於男女情愛,難道對應笑而言,為師只是個男人?」

  應笑嗤的一笑,軟聲道:「師父這話說得可怪了,您老本就是男子呀,我如何能將您瞧作女子?」

  方澤芹捏住她的鼻子,輕斥道:「沒規矩,你明知為師不是那個意思。」

  應笑嘻嘻而笑,卻不言語,往他懷裡輕輕一靠,伸手拉過胸前的長髮把玩,將兩人的發絲纏繞在一起。方澤芹看得心動,握住她的手,正待說話時,卻見向天與春花自那頭跑來,在淺灘上踩水追逐,若給外人瞧見這般光景,必會斥為無狀,看在方澤芹與應笑眼中,卻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這時已近黃昏,夕陽晚照,雲霞如火,河面上金光燦燦,見到那二人在水中哄鬧,不由想起當年今日,在簡陋的草棚中,師父手把手地教徒兒習字,兩個學生卻耐不住性,摔了紙筆,擅自跑去河裡玩耍。

  再見昔日光景,人還是那個人,卻已非初時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