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打擂(01)

  眾人當中那些早有名位或已為一幫之長的自是不能上台相爭,老江湖自是多有顧慮,不肯輕易露臉,想先坐山觀虎,尋得個恰當的時機。

  青霞真人早選好一干道士為涂蟾子探路開道,方澤芹也叫醫館弟子輪番上陣,小試牛刀,畢竟武學功底差了些,只勝了三局,其餘皆敗下陣來。

  三師父見狀,使出輕功躍上台,對面小道卻躬身作禮,滿面不悅地說:「如何這醫館要個婦人家來充門面?我歸雲派子弟不與婦人家一般見識,這場比試貧道服輸,真是豈有此理!」說罷拂袖下台,道員裡再也無人願上場。台下一片唏噓,多有哄逐之聲。

  三師父擰眉道:「我這醫門素來不問男女,只論人的德行與才能,我初行醫時也曾因著女子身份被人看輕,能坐得這堂主之位卻是我自個兒憑本事掙來的,你們當中亦有不少人來我堂下求醫,如何卻忘了那時的好處?我有一腔安民濟世的熱心,如今師門生變,豈能推責搪塞?縱是被人瞧不起,也要善盡職責,為我醫門出一份力!」

  這番慷慨陳詞說得台下盡皆啞然,想她一名女子尚能有此大義,若再恥笑,反倒顯得他們男人沒見識了。方澤芹見是個好時機,便對四師父道:「你上台與師妹過招,讓眾人看看我醫館的決心。」

  四師父領命上去,與三師父以鶴亭先生自創的逍遙劍相拚,這逍遙劍重在步法形姿,使出來極是好看,只見是蛇行鶴步,身姿輕盈,如流水行雲般,舞得台上劍花閃閃。

  眾人見他醫館自家尚且互不相讓,以武敬武,都不由在心裡喝彩,相較而言,先頭那小道士只因對方是女子便輕慢服輸,倒顯得不夠慎重了。

  台上二人纏鬥許久,四師父多有留手,氣力不減,三師父卻是漸感不支,被師弟一招挑下手中長劍,沒了武器,也只得認輸。

  三師父一下,又有小道上台,四師父自忖劍術比拚不過,便棄了劍,換用南門長拳,他的拳腳功夫卻是家傳的硬功,使起來勁力霸道,剛猛無匹,那些腕細腰軟的小道如何能敵?被打得節節敗退,當下連勝兩場。

  青霞真人見他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心知是個有真材實料的武人,暫且按兵不動,由著台下群雄挑戰,有意要探四師父的底,發現他拳腳雖硬,卻是拼著一股蠻力橫打橫撞,不懂得如何運氣施力,也就不放在眼裡。

  醫館子弟見四師父屢戰屢勝,全都起身助勢,應笑驚道:「沒想到四師父的武功這般了得!」

  方澤芹笑道:「師弟祖上是南門長拳的創始人,他家是開武堂的,專教拳法。」

  三師父道:「小師弟自個兒卻不愛與人動拳腳,別看他五大三粗,實是個心細如髮的文雅人呢。」

  應笑怔然無語,在心中暗暗為四師父鼓氣,玄度先生卻道:「勝不長,至多兩局必敗無疑。」

  果然不出所料,四師父的功夫是硬碰硬,對著這番車輪戰自是極耗體力,青霞真人見他不支,便遣派一名腿腳功夫過硬的弟子上去挑戰,那弟子身材魁健,在道觀裡專事砍柴挑水這等苦力活,練得一身好氣力,四師父勉強支撐數招,被他打下了台。

  四師父雖是敗了,畢竟前頭鬥過五人,那一手硬底子的剛拳足見真功夫,台下多是英雄俠士。不單以勝負論人,見四師父敗下台,非但沒瞧不起他,反而高聲歡呼,讚歎不絕。

  四師父敗後,又有數名江湖人士上台挑戰,與道眾各有輸贏,青霞真人這才讓涂蟾子出面,他一上場便使出歸雲派的看家功夫——三十六路天罡摩雲掌,連敗三名好手,莫說群雄震驚,便連醫聖門的道眾也不知道涂蟾子有這等武力。

  應笑驚奇道:「這監院平日裡戰戰兢兢、唯唯諾諾,原來這般厲害嗎?」

  她哪知涂蟾子在名義上雖為醫聖門的監院,實乃掌教親傳的第二代弟子,不僅深諳歸雲派武學,也習得鶴亭先生的逍遙劍與行氣之法,兩相融匯,武藝自不是其他弟子能比,只因他心懷鬼胎,從不在人前顯露身手,道眾當中也沒幾個知道他底細的。

  涂蟾子勝了三場之後有些得意,見方澤芹始終不上場,便狂言挑釁道:「醫館弟子可都上來過了,這場武會本是因你這前門主而起,如今各路英雄都在看著,何不上來與貧道堂堂正正一較高下?」

  眾人群起呼喝,催促方澤芹上台。方澤芹本還想再耗他一耗,見場上氣氛火熱,也不便退卻,起身離座,應笑拽住他的袖子,看了看台上,又看向師父,憋了半天方才吐出四個字:「師父,揍他。」說完便紅著臉坐了回去。

  方澤芹一樂,輕拍她的頭頂,笑道:「為師自當盡力,莫擔心,好好看著師父。」

  三師父見他沒佩劍,便將自己的長劍遞上,方澤芹卻不用劍,空著兩手走上高台,對四方各行一禮,負手而立,也不擺架勢,只是站著不動。

  涂蟾子見方澤芹不用兵器,也將背上長劍扔給同門保管,對他招了招手,道:「來!貧道讓你三招。」

  方澤芹慢慢捲起袖子,指了指他,笑道:「這可是你說的,莫後悔。」言畢,使出潛行的步法,只是身形一晃,便悄然無聲息地逼到涂蟾子面前,並起兩指迅速點住他喉間、正胸與腰側三大穴。

  涂蟾子還不及驚訝便覺半邊偏軟,竟自站立不住,方澤芹趁他倒下的瞬間,左手橫擋胸前,右手自左臂下推出,看似輕緩,近身前卻倏然變速,一掌推在左上腹的脾臟部位,這處卻是要害,脾臟質軟而脆,靠近心臟,一旦受外力擊打極易破裂,方澤芹拿捏力道,只用了兩分氣勁,讓臟器受壓膨脹,阻滯血氣運行。

  涂蟾子受這一擊,頓覺眼花耳鳴,腦中嗡的一響,瞬即失去了知覺,軟軟癱倒在台上。底下眾人感到莫名,怎的還沒過招便已躺了一個?只因方澤芹用手擋著,竟沒人看到他是如何發招的。

  青霞真人坐在台下,也沒看清楚,便向身邊弟子使了個眼色,那弟子站起來叫道:「二人還未過手,如何有一人先倒下了?想他醫館善於調藥,莫不是用了甚麼不入流的暗招?」

  靈散真人與丐幫長老一齊走上台來,方澤芹抖抖袖子朝後退開,二老先查了方澤芹的袖攏,沒找到任何暗器機關,又查看涂蟾子的傷勢,拉開衣襟時,見左腹上方有塊鮮紅的掌印,伸手觸碰,感到皮下膨起微硬,似是臟器移了位,不覺相顧駭然。靈散真人問道:「你為何下此重手?」

  方澤芹笑道:「方某已收了力,未造成內傷,只是讓他小睡半刻。」

  丐幫長老見涂蟾子面色紅潤、呼吸均勻,確不像重傷的模樣,便道:「這一局是方堂主勝了。」便與靈散真人默默將涂蟾子抬到青霞真人座前。

  青霞真人見了掌印不由大駭,再往涂蟾子頸前一探,更是驚愕難言,心道:好小子,不僅能在瞬間點住大穴,還以掌氣透發體內阻滯血行,這掌力拿捏得尤為精準,多一分便會損及臟腑,少一分則起不到效果,若非內家修為高深,如何能做得到?

  這才知道方澤芹深藏不露,哪敢再輕敵,派了親傳弟子輪番上陣,想要耗他的體力。方澤芹騰挪閃避,只鑽著空子點穴封氣,在一招半式之間便將對手擊敗。內行人看門道,自是明白方澤芹內力高深,但外行只圖個熱鬧瞧瞧,許多江湖人士沒練到那等境界,瞧這比武不似比武,只覺掃興,鼓噪著要看拳腳比鬥。

  方澤芹奮起一掌將對手打飛出去,點足躍到高台邊,對場下群雄一抱手,高聲道:「承蒙諸位看得起,只是比武當點到即止,方某不過輕推一掌,便被疑為暗下黑手,這拳腳不長眼,若是傷筋動骨,怕是又要被人說成恃強淩弱了!」

  他這一說,只把青霞真人氣得七竅生煙,想道:撓你內家修為再高,還能比得上我歸雲派正宗武學麼?竟敢如此倡狂!

  於是不再留手,派出首座弟子何秋子出戰,這何秋子的實力在歸雲派中僅次於青霞真人,遠勝分支派門的門主,他上來先抱拳行禮,卻是隨手一拱,甚是輕狂。

  方澤芹還了一禮,收起玩樂之心,束袖掖袍,平掌往身前一擺,淡淡說道:「來,我讓你先攻。」

  何秋子也不謙讓,出掌朝方澤芹擊去,掌風呼呼作響,隱夾風雷之勢,同是使的三十六路天罡摩雲掌,勁道速度與招式的變化卻遠非涂蟾子能比。

  方澤芹偏身閃向左側,豎掌於頭前,將迎面刺來的手刃朝右輕輕撥開,旋步繞到何秋子身後,反手朝他肩胛處叩擊。何秋子反應也快,矮身避過,伸腿掃方澤芹的下盤,卻是掃了個空。兩人拳來腳往,一剛一柔,在台上鬥了五十來招依舊難分勝負,把台下眾客看得是目瞪口呆。

  三師父、四師父各自驚詫,不想看似文弱的二師兄竟是不露底的高手,玄度先生對方澤芹知根知底,自是如常看待,應笑卻不覺得奇怪,只道師父本就該這般了不得,忍不住起身朝台上揮了揮手,叫道:「師父,徒兒給您鼓勁兒!」

  方澤芹聽到小徒弟的聲音,不由偏頭看去,衝她微微一笑。何秋子久戰不勝,心頭髮急,見他竟在此時分心,分明不將敵手看在眼內,當即手一揚,三枚鐵鏢從袖中射出,分別朝方澤芹的面門、心口與臍中刺去。

  這三處均是致死的要害,台下人驚呼出聲,方澤芹忙偏身避過,最後一鏢卻打了個彎,直朝他咽喉刺去。方澤芹腳步一頓,沉肩屈膝,再將頭猛地一甩,把那飛鏢打橫咬在嘴裡,一縷長髮被鋒刃削下,緩緩飄落於腳邊。

  眾人齊聲叫險,丐幫長老忙跑上前,厲聲喝道:「武會禁用暗器!用了便是敗!」

  何秋子道:「這不是暗器,而是貧道慣用的武器。」

  方澤芹將鐵鏢吐掉,那鏢卻沒落在地上,而是懸在空中晃了兩晃,定睛一看,飛鏢的環形鐵柄上拴著一根極細極韌的絲線,這卻是在兵器譜上有名的鐵骨飛來鏢,按規矩,只要兵器譜上有的,那都不算是暗器。

  丐幫長老雖不屑這袖中出鏢的偷襲行徑,倒也無奈,只得警言兩句,又回到台側觀望。台下眾人亦唏噓不斷,這手對手、刃對刃本是決勝的默契,一人赤手空拳,另一人卻亮出兵器,卻是有違忠厚之道。

  可何秋子急於求勝,只因他一敗,歸雲派再無人能上場,於是將飛來鏢在身周舞成一團,趁隙投擲,朝方澤芹的要穴擊打。方澤芹也不進攻,只沿著高台邊緣環繞閃避,總能以些微差距避過飛鏢,看似險之又險,卻是方澤芹有意要吊著看客的心呢,這比武沒點驚險如何能讓圍觀者盡興?

  何秋子使出渾身解數仍是打不中,不由焦躁萬分,見方澤芹走到一個位置,恰巧背對醫館弟子,當即心生毒計,又抖出兩枚鐵鏢,這兩枚卻沒有拴線,他雖知道,台下人卻看不出來,於是混入飛來鏢中,全朝方澤芹的面門上直射過去,那兩枚飛鏢卻是對著醫館眾人打去。

  在發鏢之後,何秋子故作驚駭地叫了聲:「不好,線斷了!小心避開!」

  若方澤芹避了,遭殃的卻是席上弟子,這一來定會擾他分神,若是不避那更好,這飛來鏢鋒頭尖利,四刃呈鋸齒狀,一旦入肉便會絞斷經絡,叫他再也爬不起身來。

  方澤芹怎不知道他的險惡用心,那避還是不避?他想也沒想,偏身閃開,三枚飛鏢穿了空之後懸停片刻,又被何秋子拉回手裡,另兩枚飛鏢卻一先一後朝醫館眾人射去,坐在前排的應笑與三師父立時成了鏢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