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胡維容連忙循聲望去,只見說話的是一名少女,貌如其聲,嬌俏清脆,身上穿著火紅色的騎射胡服,卻不知因何沒有跟著上場馳騁。

對方眉間洋溢著一股飛揚霸道,一看便知是平時任性慣了的人物。

這樣的遊獵原是沒有胡維容的份的,她能坐在這裡,還是托父親身為京兆尹的福,頭一回來到這等場面,人還認不太齊,不過這兩個少女的身份,胡維容已經聽人介紹過了,是知道的。

先前說話的那個叫呂音,其父是賀國公呂有德。

雖然同為國公,但不同於嚴、程、顧三家的郡國公爵位,賀國公的爵位要更低一等,屬於縣國公。

因是武將出身,發跡之後也沒有特別嚴厲的管束,呂音的性格有些大大咧咧,說話也口無遮攔,經常被人在背地裡笑話。

呂音將益陽王和顧香生扯在一起開玩笑,卻沒想到激怒了益陽王的同母妹妹,今天在場的同安公主。

見同安公主反應那麼大,呂音訕訕道:「我只是開個玩笑罷了,殿下何必較真?」

同安公主冷笑:「你又不是第一天進京的鄉巴佬,什麼玩笑能開,什麼玩笑不能開,難道還會不清楚,下次再這樣說話不經腦子,就別怪本公主不客氣了!」

雖然從頭到尾沒有胡維容的事,同安公主更不是在與她說話,但那句「第一天進京的鄉巴佬」仍舊令她臉上不自覺火辣辣的,她下意識撫上臉頰。

「你怎麼了?」旁邊有人小聲道。

「沒什麼。」胡維容連忙放下手,朝對方一笑。

剛才說話的人是張蘊,再旁邊是她姐姐張盈。

張盈張蘊兩姐妹的父親張緘在朝中任太府卿兼戶部侍郎。

醴陵張家在大魏很有名望,屬於世家名門,跟胡維容之父這種通過科舉奮鬥出來的白身不一樣。

但張家姐妹剛從老家來京城沒多久,也都很好相處,無形中胡維容就覺得與她們親近不少,她對京城許多人事的認知,還多虧了張蘊為自己講解。

同安公主脾氣不好,胡維容是早有耳聞的,不過今日一見,這種一言不合就冷嘲熱諷的反應,依舊令她大開眼界。

那頭呂音被同安公主一頓搶白,同樣臉色青白交加,有些下不來台,她的人緣平平,這次遊獵的舉辦者靈壽縣主又沒回來,呂音環顧四周,竟也無人出來為她圓場說話,只好強笑道:「公主說得是,是我失言了。」

同安公主得理不饒人,冷哼一聲,又將視線放在另一個人身上:「空穴來風,未必無因。顧二娘,你來說說,為何呂音會將顧四與益陽王扯在一塊兒,是不是你妹妹平日裡常在家大放厥詞,異想天開?」

顧畫生起身盈盈笑道:「殿下何必與呂家小娘子計較,她也是一時口快,甭管我妹妹怎麼想,益陽王娶正妃,怎麼都不可能輪到她呀!」

胡維容聽著這話怪異,忍不住問張蘊:「顧二娘不是顧四娘的姐姐麼,怎麼反倒,反倒……」

「反倒當著別人的面拆妹妹的台?」張蘊接下她的話。

胡維容點點頭。

張蘊道:「哎呀,這就說來話長了!」

小姑娘興許是剛從長輩那裡聽了一耳朵八卦,見小夥伴詢問,就忍不住拿出來賣弄。

從張蘊的敘述中,胡維容才知道,第一代定國公顧承,就是跟著太、祖皇帝起事的那位,已經去世了。

顧承底下有四個兒子,按照「經國濟民」來起名,現在繼承定國公爵位的,是嫡長子顧經。

顧經的原配焦氏,也就是母親焦老太太的親侄女兒,已經過世多年了,顧經的長子顧凌,女兒顧琴生,顧畫生,都是原配所出。

焦氏去世之後,顧經又娶了許氏為繼室,生下一對兒女,便是顧香生,與最小的兒子顧准。

聽到這裡,胡維容就明白了:「原來顧二娘與顧四娘不是一個母親所出!」

張蘊點點頭,小聲道:「聽說顧二娘子素來不喜歡自己的弟弟妹妹,我估摸著,不是同母所出,終究隔了一層。」

可不是麼,胡維容心有慼慼然:「我也不喜歡我爹那些妾室生的兒女。」

「噓!」張蘊朝她眨眨眼:「顧四娘可不是妾室所出,就算她娘不是原配,也是續絃。再說不管如何,她們都是姐妹,在家裡面如何是一回事,哪裡有到了外面,姐姐還幫外人拆妹妹台的道理?所以這事兒,顧二娘做得著實不地道。」

胡維容一想也是,便問:「那同安公主為何也不喜歡顧四娘呢?」

張蘊笑嘻嘻道:「我也只比你早來京城幾個月,論理不比你多知道多少,不過就我看到的幾回,益陽王好像對顧四娘很有點意思,同安公主自然就不高興了。」

胡維容:「可是……」

她總覺得還有哪裡說不通。

張蘊壓低了聲音:「還有啊,顧四娘的生辰是三月初三,聽說時辰也不大好!」

胡維容忍不住啊了一下,嚇得張蘊連忙摀住她的嘴巴,幸好這是在野外,大家又都被同安公主那邊吸引了注意力,一時半會也沒人往她們這邊看。

就在她們竊竊私語之時,同安公主似乎對顧畫生的回答很滿意,還想順便再奚落顧香生幾句,便見圍場另外一邊,一行人騎著馬朝這邊過來,卻不是先前的魏初等人,而是另一撥胡維容沒有見過的人。

對方清一色俱是年輕郎君,年長的不過二十出頭,年少的也只十五六,英氣勃勃有之,溫文爾雅亦有之,鮮衣怒馬,襟飄帶舞,端的是賞心悅目,直讓胡維容這等「鄉巴佬」都看呆了。

莫怪都說京城好,在地方時,縱然有一兩個樣貌好的,行止風儀也要稍遜一籌,哪裡有這樣的景緻可看?

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為首那個少年郎君了。

自然,後頭那位頭束玉冠,白色錦袍的年輕郎君也不錯,雖然不如前頭那位神采飛揚,卻別有一股沉靜文雅的風采。

還有另外幾位,同樣秀逸靈動,英姿煥發,恰如梅雪同列,各有千秋。

胡維容覺得自己簡直要目不暇接了。

不單是她,前後左右,原本執扇作安然之態的名媛千金,也都紛紛動容,朝那裡望去,雖還未失態到站起身來,可臉上的關注和驚喜卻是畢露無遺的。

這行人一到來,同安公主也顧不上跟顧二娘說話了,逕自歡歡喜喜迎上去。

不待胡維容發問,張蘊便道:「那少年郎君,便是益陽王,同安公主的同母兄長。」

胡維容恍然,那兩人眉目間的確有些相似:「後面的……」

張蘊指點道:「唔,穿素色錦袍的則是左丞相家的公子王令,青袍的是信國公家長孫嚴希青,還有……」

她絮絮叨叨地介紹著,胡維容卻聽得咋舌。

滿眼俱王孫,動輒佳公子,今天這場出遊來得可算值當了,直接就已將京城排得上號的大族門閥都一網打盡。

作為場中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物,胡維容的想法自然沒有人會去關心。

大家的注意力大多放在益陽王那一行人身上。

雖說益陽王的身份貴重些,但出色者比比皆是,更有些人不愛英氣少年,偏喜歡文雅君子,少女心思不足為外人道,雖然竭盡矜持,卻仍舊捺不住往各人臉上飄的目光。

有些性格靦腆點的少年郎君,受不住這火辣辣的視線,找藉口躲到人群後面去,引來陣陣笑聲,也使得少女們的目光更為大膽。

時下民風開放,可見一斑,據說北齊卻比南魏更甚,公主豢養孌童男寵也很常見。

同安公主迎上去,對兄長抱怨:「二兄不是說不來了麼,怎的又來了?」

益陽王魏善雖是在與妹妹說話,眼睛卻不由自主地掠過全場,又望向遠處的林子,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閒來無事就過來看看,你怎麼沒上場去打獵?」

同安公主毫不客氣地戳穿他:「閒來無事?只怕是專程為了某人而來罷!」

魏善終於施捨給她一個眼神:「怎麼說話的呢?」

同安公主沒好氣:「你自己心裡清楚!」

魏善還沒說話,便見兩名少女並肩策馬從林子裡出來,她們的速度並不快,卻看得出騎術十分嫻熟,連帶馬蹄一下一下往前邁動步伐,似乎也格外優雅。

看見來人,魏善不由喜動顏色,雖然變化細微,卻仍是被妹妹同安公主看在眼裡。

她冷冷哼了一聲。

魏善沒搭理她,等兩名少女下了馬過來,他也迎上去,笑道:「我等不請而至,姍姍來遲,十娘不會怪罪罷?」

魏初在宗室裡排行第十,與同安公主同年,略小幾個月,所以人稱十娘,同安公主則是九娘。

她與身後的顧香生一併朝魏善行了禮,也笑道:「哪裡的話,二兄肯來,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周大郎他們往林子深處去了,你們要不要也去玩上一把?」

魏善帶來的人,像嚴希青,王令等人,都是從小在同一個圈子長大,彼此認識的,相互見了禮,也並不過分拘束。

見顧香生站在魏初身旁微笑,魏善沒來由的,心裡也跟著歡喜起來。

「這狐狸兒就是四娘今日的戰利品嗎?」他的視線落在顧香生懷裡抱著的小白狐上。

顧香生笑道:「是,它被我射傷了。」

魏善嘆道:「四娘真是心地良善!」

上了獵場,自然要有所斬獲,魏善少年心性,其實也不喜歡那些傷春悲秋葬花哭樹的少女,但顧香生自然是不一樣的,莫說她只是不忍心把狐狸殺死,就算要把林子裡的狐狸都帶回去養,估計魏善也只會說好。

同安公主見兄長完全無視了自己,不由跺跺腳,狠狠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二兄不是來打獵的嗎,快走罷!」

魏善皺眉:「你自己去罷,我先歇會兒。」

同安公主道:「你若不跟我走,我就去向母妃稟告,說你特地過來找顧四娘!」

顧香生似乎沒將對方的敵意放在心上,對魏善兄妹二人道:「這狐狸還須上藥,二位殿下且容我先行告退。」

她行了一禮,就與魏初避到一邊休息去了。

魏善依依不捨地將目光從她身上收回來,又被同安公主再三催促,這才不得不邁步上馬,一面瞪向妹妹:「瞧瞧四娘罷,與你同歲,行止卻要穩重多了!」

同安公主冷笑:「四娘不是還在宮裡嗎,二兄喊誰呢?」

她明知魏善說的是顧香生,卻故意扯上他們的四姐益昌公主。

兄妹倆因為顧香生而起了小小的齟齬,不過旁人早已見怪不怪,魏善對顧香生的好感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不過許多人都知道,如無意外,顧香生是不可能成為益陽王正妃的。

「為什麼?」胡維容自然看到了方才不遠處的那一幕,心頭對顧香生又添了一層羨慕,聽見張蘊這樣說,不由好奇。「就因為她的生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