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論容貌,顧香生不是顧家裡最出色的,何況她今年不過十三,身段猶帶了些青澀,頂多是清麗秀逸,跟傾國傾城人見人愛無論如何也搭不上邊。

論出身,顧家隨太、祖皇帝起事,雖然位列京城豪門世家,但與嚴、程兩家相比,也並不突出。

話說當年太、祖皇帝坐穩皇位之後,第一代定國公顧承擔心功高震主,不得好死,就主動交出兵權,還自斷臂膀,讓後代子孫棄武從文,太、祖皇帝果然對顧承的識趣很滿意,給了顧家格外優厚的待遇。

老定國公這番佈置算得上深謀遠慮,可壞就壞在,還沒等太、祖皇帝將世家豪強收拾妥當,就暴病駕崩了,繼承的便是當今天子魏芳,世人稱之為永康帝。

永康帝沒有太、祖皇帝的手段和威信,奈何不了已成氣候的嚴、程兩家,只得採取半放任的態度,只可憐了顧家原本算得上目光長遠,結果反倒因為提前交出兵權,成了個空殼子。

顧承去世之後,勢力更是一落千丈,大不如前。

顧香生雖然是第二代定國公的嫡女,可她是繼室所生,自小表現平平,也無才名在外,頂多在弓箭騎術上表現出色一些。

騎射出色,在北齊或者還值得稱許,但在文風漸長的大魏並不是什麼好事,這又不是上戰場,將來高門世家裡挑媳婦,也不可能因為顧香生弓箭射得好就挑她,反倒可能嫌棄她文墨粗疏。

更重要的是,顧香生的生辰不太好。

據說她出生的那一日正是三月初三。

時下南方有個習俗,三月三為鬼節,又因那天為黃帝誕辰,所以古稱上巳節。

據說男的生於三月三則命格貴重,女的若是在三月三出生,卻會命格過硬,於己於人都有妨礙。

尋常人家不必講究那麼多,這三月三也好,五月五也罷,都沒什麼影響,而且顧香生自出生以來,父母兄弟姐妹都好端端的,也沒見克了誰,可見這命格之說未必可信。

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高門世家本來就講究,沒毛病尚且要挑出許多毛病來,顧香生的生辰自然成了一道檻子,將來顧家想為她找一門好婚事,生辰問題恐怕也會成為阻礙。

不過她現在也才十三歲,還沒到愁嫁恨嫁的年紀,以後的事情以後再打算,京城豪門諸多八卦流言,小小一個顧香生實在太不起眼了,她的婚配也還沒到萬眾矚目的地步。

壞就壞在,益陽王魏善今年十四,他的母親劉貴妃開始準備為兒子張羅婚事,就算不忙著成婚,也要先慢慢物色正妃人選,所以從年初開始,皇家便出面舉辦不少了遊獵文會,實則醉翁之意不在酒。

誰知魏善哪個也看不上,偏偏就看中了顧家四娘子。

當今天子有不少兒子,太子也早早就立了,是皇后所出的嫡子,根正苗紅,身份貴重。

不過皇后早逝,有沒有母親在後宮助力籌謀,對一位皇子來說終歸是不一樣的。

而如今在後宮最說得上話的,卻是益陽王魏善的生母劉貴妃。

坊間傳聞永康帝有廢太子的打算,雖然傳言僅僅是傳言,可卻不妨礙人們開始揣測推算。

若是太子地位當真不保,論序齒,論得寵,怎麼看都是益陽王魏善拔得頭籌。

所以看著是選益陽王妃,說不準就是將來的太子妃,甚至皇后。

劉貴妃愛子心切,兒媳婦自然要千挑萬選,怎麼可能讓一個連生辰都不大好的顧四嫁入皇家?

受了母親的影響,加上小姑子對未來嫂嫂的微妙敵意,同安公主也跟著瞧顧香生百般不順眼。

聽張蘊講完來龍去脈,胡維容這才恍然大悟:「這樣說來,顧四娘子豈非與益陽王妃無緣了?我方才遠遠瞧著,那也是個仙姿秀逸的人物,實在可惜了!」

嘴上說著可惜,她心中卻隱隱有一層慶幸,彷彿自己因此就多了希望似的。

即使知道機會微乎其微,可哪個少女不懷春心呢,再說無論如何,自己的生辰八字也要比顧香生好多了吧。

益陽王身份高貴,又得陛下寵愛,將來大有可為,不單是胡維容,許多人同樣有著胡維容這樣的想法,雖然魏善現在表現出對顧香生極大的興趣,但她們都相信顧四最終都不可能成為益陽王妃的。

顧香生自然不知道旁人的想法,她也沒有興趣去關心,此刻她的注意力都在懷裡的小狐狸身上。

後者雖然止了血,但因為腿腳還因疼痛而微微抽搐著,被顧香生在毛髮上輕輕安撫,很快因為藥效而沉入夢鄉。

「嘖嘖,你瞧同安那模樣,活像你要搶她兄長似的!」魏初撇撇嘴。

顧香生道:「反正她遲早會明白我不可能嫁給益陽王的,到時候就不會這樣了。」

魏初道:「到時候她只會覺得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結果卻沒吃成,更會將你引以為笑話的,逢人便說你不自量力,想要攀上高枝。」

她對同安公主的瞭解,顯然比顧香生深刻多了。

顧香生聳聳肩:「那能怎麼辦,嘴長在她身上,我又沒法去摀住她的嘴。」

魏初笑嘻嘻道:「最好的辦法,自然是你嫁給益陽王,成為益陽王妃了,這樣不僅可以堵上同安的嘴,還能讓她喚你嫂嫂,多解氣啊!」

顧香生笑道:「你知道喜歡有幾種說法嗎?」

魏初:「此話何意?」

顧香生:「一種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種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還有一種,『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二殿下現在對我正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覺得我騎射不錯,志同道合,是個很好的玩伴,僅此而已。就算奉母命而另娶她人,也許一時有所不捨,但日久天長,很快就會將我忘在腦後啦。」

魏初沒注意她後面說的話,卻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阿隱,你這句話說得可真好!我也不奢求什麼山無棱,天地合了,何時能遇上讓我一往而深的良人,也算死而無憾!」

顧香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若是魏初如今二十幾歲,那說這種話也是正常,偏偏對方與她一般年紀,聽來總覺違和。

她斜睨對方:「我記得你兩年前不還說杜家郎君好看,以後想嫁他麼,難道現在就不喜歡了?」

「別提了!」魏初打了個寒戰,捧心哀怨:「我也不知道我那會兒是中了什麼邪,他新近居然學人蓄起鬍鬚,啊,當年的美杜郎早已一去不復返!」

顧香生笑抽:「那不就是了,如今二殿下對我,與當初你對杜家郎君並無二致。」

二人說說笑笑回到座上,便見兩名少女走過來。

「縣主安好,」她們先朝魏初行禮,又對顧香生笑道,「顧四娘子今日又大出風頭了!」

說話的正是張蘊,她見胡維容初來乍到,許多人都不認識,就帶著她過來認認人。

「這位是胡家小娘子,其父為新任京兆尹。」張蘊介紹道。

「縣主安好。」雖然從張蘊那裡聽了一耳朵傳聞,但第一次近身接觸皇家中人,胡維容還是有點緊張。

魏初點點頭,別看她私下與顧香生打打鬧鬧,沒個正行,但畢竟是宗室之女,待人接物還是有頗有風範的:「久聞令尊清名,其女果然亦是風姿婉約的人物。」

胡維容有些羞澀:「庸俗女子爾,當不起縣主讚譽。」

她著實對顧香生有些好奇,言語之間禁不住朝對方身上瞟去,等到看清真容,卻心道這顧四娘子年幼稚嫩,連身段風姿都談不上,也不知何處引得益陽王唸唸不忘?

等張蘊和胡維容走開,旁人冒出一個聲音:「香生姐姐,此二人方才偷偷在議論你呢。」

兩人轉身,顧香生露出笑容:「五郎,你怎麼躲在這兒!」

她好歹還忍住自己伸手的動作,那頭魏初已經按捺不住,伸出手掐住眼前那人的臉。

粉雕玉琢的小小郎君被魏初的魔爪捏住,旋即浮起一抹紅色。

自然不是羞的,而是被擰的。

「十娘,莫要嚇壞了小孩兒!」顧香生輕咳一聲。

魏初白她一眼,朝她扮了個鬼臉:「你只是晚了一步,沒做成我想做的事罷了。」

顧香生假裝沒聽見。

粉嫩嫩的小郎君一本正經道:「香生姐姐,我不是小孩兒了,再過三年,我便可以娶妻了。」

魏初笑得前仰後合:「五郎,你特意說這番話,難道想娶我?」

被她稱為五郎的小郎君,並非大魏宗室,而是北齊皇帝之子,名曰夏侯渝。

尋常北齊人生得普遍要比魏人高大,在夏侯渝這個年紀已經出落得與成年男子差不多的也比比皆是。

不過興許更肖生母,兼且發育得有些遲,十歲的夏侯渝甚至比同齡小姑娘還要柔弱一點,一張臉更是生得雌雄莫辨粉嫩可愛,也難怪魏初每回見了都會忍不住伸手調戲逗弄一番。

任誰遇上夏侯五郎,只怕心都要軟上幾分。

夏侯渝沒有接魏初的話,反是對顧香生道:「方才那兩人在背後說香生姐姐,這樣的人,香生姐姐還是不要與他們多加往來才好。」

顧香生怎麼看都覺得認真說話的夏侯渝可愛無比,她笑眯了眼,摸摸對方的腦袋:「都在京城住,抬頭不見低頭見,也不好與她們過於冷淡,不過還是要多謝五郎,你的告誡我謹記於心了。」

眼前的少女笑容朗朗大方,在夏侯渝眼裡,簡直比天邊的太陽還要耀眼,尤其是方才她在馬上馳騁的瀟灑英姿,遙遙看著,就像一抹雲彩,引人注目,卻可望而不可即。

也怪不得芸芸京城名媛,益陽王卻獨獨看上顧家四娘子。

夏侯渝的目光裡不掩傾慕,他如今堪堪長到顧香生的肩膀,與她說話尚且要抬起頭仰望。

「若香生姐姐下回再想拒絕益陽王卻苦無藉口,不妨拿我作作筏子,想來我雖然人微言輕,卻終歸是齊國的人,益陽王也不好太過分的。」

此話一出,魏初不由噴笑:「好你個夏侯五郎,敢情毛還沒長齊便有色心了?」

夏侯渝終究年紀小面皮薄,被她一取笑,登時臉色爆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