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天下分裂自然戰亂頻起,但從某方面來說,諸國林立,意味著風氣又進一步開放。

譬如夜市。

大魏沿襲前朝,也實行宵禁制度,但時間卻放寬了,城門關得很晚,開得很早,在開城之前的黎明時分,西市還會有「鬼市」,加上市坊界限逐漸模糊,潭州城就如同一盞永不磨滅的明燈,逐漸成為天下最繁華的都城之一。

潭州城東西二市都有夜市,每逢初一十五,許多店舖甚至直到子時末刻才會關門,東市與西市賣的東西不同,東市主要以綾羅綢緞玉石珍玩為多,西市則零零散散什麼都有。

看上去西市好像更為雜亂,但到了夜晚,卻也是西市更加熱鬧,賣吃食的,飯莊裡唱曲猜謎講史說書的,橋頭上雜耍的,應有盡有,不單京城百姓流連忘返,有身份的人也喜歡遊玩其間。

今日是正月初一,西市照例是通宵達旦,徹夜不眠的,眼下夜色才剛剛降臨,離城門關閉還有很長一段時間,華燈初上,正適合勞累了一天的人們出來放鬆心情。

放眼望處,盞盞燈籠從街頭延綿到巷尾,如同一條火龍,幾乎將大半個京城都照亮,人群接踵摩肩,熙熙攘攘,然而這還是尋常日子的景象,若是放在元旦元宵這樣的大節日裡,潭州只會比這更熱鬧,簡直能讓頭一回來到這座都城的人直接沉醉到這十丈軟紅裡去。

顧香生和魏初兩人自然是見慣了的,但也並不妨礙她們興致勃勃從頭開始逛。

因為魏初是心血來潮忽然決定要出來,身邊只帶了一個流光和兩名侍衛,顧香生謹慎起見,除了把詩情碧霄都帶上之外,還帶了兩名顧家的男僕。

一般來說,常人看見她們身上的穿著,知道非富即貴,是不敢做出什麼事的,但難保也會有心生歹意的。

歷朝歷代都少不了人販子,專門衝著婦女兒童下手,被拐者除了普通百姓,也免不了有那些疏於防範的大戶人家內眷。

二人帶著婢女僕從,一路從西市的地攤開始逛,這裡賣的東西,任何一樣都比不上兩人府裡的東西精緻,但卻勝在氛圍,若單只為了東西精緻,倒也不必出來這一趟的。

看著潭州的繁華,絕不會令人想到當今天下還未統一,而這僅僅是南方一個國家的都城。

然而潭州之外呢,難道大魏國力當真強盛如斯了?

「走什麼神呢?」魏初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顧香生一笑,將她的手抓下來握住。「沒有,我在想,大魏像潭州這樣繁華的地方有幾個?」

魏初:「別說大魏了,天下諸國之都,有哪個堪與潭州匹配?」

她的話語裡不掩自豪,這不單是魏初的想法,只怕也是許多大魏貴族的想法。

顧香生:「那汴京呢,齊國都城難道也比不上這裡?」

魏初的語氣也不是那麼肯定了:「也許比不上罷?」

即使所有大魏人都不想承認,但齊國國力的確是要比大魏強上那麼一點點,這從大魏屢屢想要召開諸國會盟,而齊國三番四次不買賬,大魏也奈它不何就可以看出來了。

只不過雙方差距要說大,也沒大到哪裡去,若是實力懸殊,現在也不可能有這樣難得的和平期,只怕北齊軍隊早就揮師南下,一統江山了。

顧香生總會在不合時宜的時候想些不合時宜的事情,魏初沒想那麼多,卻連帶被她勾起了對北齊都城的好奇。

「聽說那邊還有人訓鷹訓獅虎為寵的,若是有機會去那裡,我定也要買一隻來豢養,想想帶著老虎在街上遛彎,嘖嘖,多威風,再把老虎牽到同安面前,嚇她個花容失色!」魏初說著說著自己也覺得很好笑,忍不住咯咯笑起來。

顧香生道:「阿渝就養了鷹,下回你可以到他那裡去看。」

魏初:「真的麼,他不是一直待在大魏麼,哪來的鷹?」

顧香生:「從齊國商人手裡買的,阿渝身邊有會訓鷹的齊國人。」

魏初興奮起來:「那我們改天去瞧瞧,阿渝和你熟,你從他那裡將鷹借出來玩玩,他必不會拒絕的。」

顧香生搖頭:「那老鷹兇猛得很,除了阿渝和訓鷹人的話,誰也不聽,據說好鷹千金難求,不是那麼容易得到的。」

魏初有點失望:「那要怎樣才能弄到一隻,阿渝總有辦法罷?」

顧香生道:「等你見了他再問問。」

二人說說笑笑,一路走到天橋邊,看見有人在噴火吞劍表演雜耍,邊上圍了密密麻麻一圈人,魏初原本也想擠進去看看,一見這架勢立馬沒了興趣,對顧香生道:「走,咱們上六合堂聽講史去。」

六合堂是潭州城最大的飯莊之一。對於許多人而言,裡頭的珍饈美味可望而不可即,因為光是一碟小菜的價格就頂得上尋常三口之家一個月的開銷,但這世上永遠不缺有錢人,越貴的東西反而越有人追捧。

六合堂不止是貴,它還別出心裁,弄了許多別的飯莊所沒有的花樣,譬如隔三岔五請些士子清流到飯莊裡高談闊論,並免費向開講者付贈送禮金和酒席,看上去好像虧了,但實際上六合堂邀請的都是當下文壇名流,每回開講都會吸引不少人前來旁聽,這就無形中打響名聲,促進消費。

魏初對於那些文人口若懸河打嘴仗沒什麼興趣,她想看的是講史說書,六合堂晚上常會讓人講些時下新出的話本傳奇,說書人的語調抑揚頓挫,比自己拿著書翻有趣多了,魏初每次出來都要過來小坐片刻,聽上一回。

就在兩人準備離開之際,顧香生眼角餘光一瞥,忽然停住腳步。

她左手邊站著一個中年人,正偷偷摸摸伸手去摸他前面那人的錢袋。

前面的少年正聚精會神看著雜耍藝人,沒有察覺顧香生就在他旁邊,更沒察覺自己的東西即將被盜。

周圍人來人往,大家尚且目不暇接,誰也沒有發現這個小小的插曲。

放在別人身上,顧香生還可以裝作看不見,或者讓僕從去提醒對方,問題是那少年顧香生也認識,不僅認識,還很熟稔,正是方才她們還在談論的夏侯渝。

現在要再讓僕從去提醒,很容易會就會讓對方溜了,這個念頭從顧香生腦海裡一閃而逝,她直接就伸手去拍那中年人的肩膀。

中年人嚇了一大跳,趕緊回頭,沒想到對方居然是個小姑娘,這人心知自己的舉動肯定被發現了,惡狠狠瞪了顧香生一眼,轉身就要從人群中溜走。

顧香生既然已經驚動他,又如何會放他走,當即便高聲道:「抓竊賊了!」

嬌嫩清亮的聲音當即引來許多人的關注,連夏侯渝也回過頭,驚喜道:「香生姐姐!」

但那竊賊眼見被自己被周圍人群注意上,卻惡從膽邊生,當即一不做二不休,自懷中摸出一把匕首,朝顧香生這裡衝將過來,也不知是想將顧香生挾為人質,還是想弄傷她報仇,順便趁場面混亂再逃走。

這一連串動作發生得太快,以至於夏侯渝那句「香生姐姐」甚至還沒喊完,中年人都已經堪堪到了顧香生面前!

在他看來,這小姑娘衣著華貴,想必出身富貴人家,身邊必然還帶著僕從或侍衛,但因為自己動作太快,對方肯定反應不及,到時候小姑娘受傷,那些侍衛肯定忙著帶她去找大夫,自己完全可以從容離開,沒入人海之中,誰也找不到。

他原本就是亡命之徒,並非尋常竊賊,短短片刻便在腦海中將自己要做的事情過了一遍,動作卻絲毫沒有慢下來。

但他料錯了一點,也是最致命的一點:他以為眼前這個小姑娘毫無反抗能力。

他錯得離譜。

那一刻竊賊的思緒幾乎是空白的,他不知道對方手中什麼時候多出一條軟鞭,更不知自己的匕首什麼時候被打飛,等竊賊反應過來之際,他的肚子已經被踹了一腳,蹬蹬後退了幾步。

沒等他反應過來,那小姑娘的僕從早已撲上前來,將他死死按住。

「四娘!」詩情碧霄嚇壞了,拉著顧香生上下查看。

夏侯渝的反應比她們還要更快一些,早已撲上前來,緊緊抓著顧香生的手:「香生姐姐,你沒事罷!」

見他嚇得小臉蒼白,顧香生摸摸他的腦袋:「我沒事,放心罷。」

魏初也拽著她的胳膊,一手撫著胸口:「阿隱,你下回可不能這麼做了,當真要嚇死我!」

顧香生左手掛著夏侯渝,右手掛著個魏初,邊上還圍著詩情碧霄,有些哭笑不得:「我真的沒事,方才出手也是有把握的,斷不是魯莽行事。」

那條軟鞭本來是她要買給弟弟顧准的玩具,當時順手就塞進袖中,也沒交給侍女,所以派上了用場。

由於自小便練習騎射,顧香生的體力和反應能力也比尋常女子強上許多,看著嬌嬌小小,實際上力氣不小。

不過她能踹倒那個竊賊,多半還是因為對方猝不及防的緣故,放在平時,這一招肯定不管用,說不定還會傷了自己。

路人反應過來,也都紛紛上前,幫忙將那竊賊按住,七嘴八舌要將他送交官府,最後還是京城巡衛趕過來,才將人給帶走。

那賊子兀自滿臉難以置信,顯然沒想到自己會栽在一個小姑娘手裡。

眾人還在對著顧香生噓寒問暖,那頭便有一個聲音響起:「阿渝,發生了何事?」

顧香生抬眼瞧見來人,不由咯登一聲,心想也不知對方有沒有瞧見方才那一幕。

別人都是英雄救美,偏她來了個美救英雄……好吧,夏侯渝興許算不上英雄,但自己的表現,著實有點過於英勇了。

現在的問題是,到底要如何在心上人面前挽回形象?

裝暈來得及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