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每逢初一十五,六合莊都會定期舉行詩會文會,為了抬高身價,六合莊的東家也是絞盡腦汁,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搭上翰林院侍詔,讓人家通過自己的人脈幫六合莊宣傳,這一來二去,本來就是個高級飯莊的六合莊,儼然成了文人墨客的薈萃之地。

飯莊不光走陽春白雪路線,時常也會讓人過來表演歌舞,講史說書,可謂三教九流,無所不包,無所不囊,連遠在深宮的太子都慕名前來,這生意經說起來也是一絕。

今日是初一,早早公佈出去的對聯文會吸引了不少人,在胡維容張蘊向太子見禮的時候,樓上樓下早已座無虛席,他們所在的隔間並沒有放下紗簾,站在扶欄邊上探頭一望,保準能看見每個隔間裡都有人,樓下自然不必說了,更是熱鬧。

對聯不比詩詞,後者或許還有些難度,前者雖然也講究韻律對仗,但總算比詩詞容易多了,稍微有點文采的人也能對上幾個,所以今晚的人遠比以前的詩會還要多。

大魏近年文風逐漸興盛,這種詩會文會雖然常見,但保不準就會出佳作名作,甚至名留青史,許多人都是抱著這個目的來的,若是自己也能僥倖獲勝,將豐厚的禮物和禮金贏回去,那就更是一樁美事了。

六合莊一位掌櫃先上去說規則,他的聲音再大,也很難確保二樓的人能聽見,所以早有夥計到二樓每個隔間散發單子,詳細介紹規則。

對聯文會比較簡單,就是東道主出上聯,能最快對上,且對得最好的獲勝,為了公平起見,這次還特地請來當朝大儒孔道周的弟子袁佑,以及翰林院侍詔林旭,這二人素有文名,有他們坐鎮裁判,眾人自然心服口服。

這一晚上下來,對聯少說也得有數十個,東道主最後進行統計,優勝最多者,便是最後的魁首。

少頃,馮掌櫃清了清嗓子:「既然諸位都已經瞭解規則了,那便開始了!」

銅鑼又是一響,夥計捧著捲好的上聯走過來。

馮掌櫃抽掉上面的繫繩,兩名夥計分別拿著對聯首尾將其左右前後展示,以便不僅一樓的人可以看見,二樓隔間的人也能瞧見。

萬里秋風吹錦水。

這是上聯。

幾乎沒有難度,不單一樓一下子就有好幾個人對出下聯,連二樓隔間也有不少人異口同聲對出來。

這其中就包括太子和胡維容。

當然,每個人思路不同,對的下聯不一定一樣,像太子,對的是「九重春色醉仙桃」,而胡維容對的則是「十丈紅塵留芳名」。

前者大氣磅礴,而後者帶了女兒家的脂粉氣,單是聽這下聯,也能聽出一兩分端倪來。

早就候在一旁的僕從立馬將他們的下聯高聲喊出去,讓樓下的人也能聽見。

來參加這種活動,若是身邊沒帶一兩個嗓門大的僕人,光靠自己在那裡喊,只怕一夜下來,喉嚨就該嘶啞了。

不過最後獲勝的並不是他們,而是一樓一位士子,他對得最快,而且經由袁佑和林旭判定,也是符合要求的。

大家為自己的反應慢半拍而扼腕,馮掌櫃則笑了笑,高聲道:「諸位且莫著急,這只是開門紅,接下來難度少有遞增,還請諸位做好準備!」

第二個上聯很快又出來了:一彈流水一彈月。

這個的確比第一個多了點韻味,不過也不算太難,幾乎那邊話音方歇,胡維容這邊馬上對道:半入江風半入雲。

僕從將她的下聯喊出去,樓下也有士子對了出來,不過慢半拍,因而馮掌櫃宣佈胡維容他們這個隔間得勝。

這裡並不是魏初和顧香生的主場,她們兩個本來就不以文采著稱,在這種場合也只能看著別人發揮,顧香生也就罷了,魏初卻似乎有點兒坐立不安,雖然沒有太過明顯,但與她交情莫逆的顧香生如何沒有察覺?

趁著別人不注意的時候,她暗暗扯了扯魏初的袖子,後者扭頭莫名看她,很快從顧香生的眼神裡意會到自己的異樣,不由慢慢平靜下來。

胡維容的父親以科舉晉身,張蘊則是醴陵張家出身,兩人家學淵源,本身也是才女一般的人物,上回圍獵沒能多表現,如今卻有太子和徐郎在場,兩人自然也希望能表現得更好一些,其中又以胡維容才思敏捷,對得最快最多,反倒是太子和徐澈二人,表現平平。

想來以太子的身份,沒有必要去與文人爭鋒,所以偶爾參與一下,其餘時間卻都好整以暇喝著酒,笑吟吟地看著別人對對子。

眾人一邊喝酒吃菜,一邊說笑聊天,身份的拘束逐漸放開來,這番熱鬧之中,悶葫蘆似的魏初和從頭到尾都在看熱鬧的顧香生,的確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顧香生趴在扶欄處往下張望,一面想著機會難得,要不要尋個空隙與徐澈搭話,一面又覺得這樣貿然唐突,會不會惹得人家不快,素來爽朗明快的她,竟有些拿不定主意。

正患得患失之際,便聽得旁邊有人道:「顧四娘子為何作壁上觀?」

說曹操,曹操到。

顧香生嚇了一跳,連肩膀也不由跟著抖了一下。

徐澈似乎沒想到自己會惹得對方如此大反應,不由歉然:「嚇到你了?我不是有意的。」

顧香生平定了一下心情,笑道:「無妨,是我方才在想別的事。這種文會素來不是我擅長的,就不獻醜了,徐郎君文采飛揚,怎麼今夜也興致寥寥?」

徐澈搖頭笑道:「那都是世人以訛傳訛,若要說文學大家,樓下就有兩位,哪裡輪得上我?」

其實這話是謙虛了,就算徐澈的文名有身份和外貌光環的加成,但若自身真是草包一個,名氣也不可能這麼大了。

顧香生調侃道:「除了胡家小娘子之外,方才殿下對出四個,徐郎君對出三個,哪裡算得上以訛傳訛?」

徐澈啞然。

今夜他本是與夏侯渝出來的,兩人同為別國質子,走得也就比較近些,沒想到半道上遇見太子魏臨,後者提出同行,徐澈他們自然不好拒絕,而後又遇上顧香生她們。

太子怎麼不受寵,那也是大魏的太子,徐澈又不是女子,沒有必要像胡維容張蘊那樣在這種事上一較長短博取眼球,所以便稍稍表現得低調些,但也不能完全不表現,否則太子必然會認為徐澈在敷衍自己。

沒想顧香生如此細心。

連顧香生都看出來了,太子還會看不出來嗎?

片刻之後,徐澈隨即放開了,笑道:「是我自作聰明,倒讓顧四娘子見笑了。」

顧香生擠兌了人,見他這樣灑脫,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我是閒著無聊才會注意這些的,隨口胡謅,還請徐郎君別介懷!」

徐澈笑道:「若要我不介意也容易,你將之前在外頭使的軟鞭拿出來我瞧瞧。」

顧香生:「……」

所以你還是瞧見我抽人踹人了對吧!

見她一臉複雜,徐澈忍不住撲哧一笑:「你放心,我什麼也沒瞧見。」

顧香生抓狂:你臉上的表情明明不是那樣寫的!

兩人本來就不算陌生,之前在宴會上也有過幾回短暫交談,但要說多麼熟稔,自然更談不上。

不過方才短短幾句話,倒是將原本略有些生疏的關係拉近許多。

歪打正著,二人反而相談甚歡起來。

就在此時,太子道:「十娘,顧四娘子,你們一晚上都未參加文會,如今離結束還早,拿綵頭也還有機會,何妨下場玩上一回?」

魏初吐了吐舌頭:「大兄又不是不知,我不擅此道。」

被點到名,顧香生也不能不中斷與徐澈的聊天,笑道:「有胡小娘子和張小娘子在,我這等粗人就不獻醜了。」

胡維容笑道:「顧四娘子過謙了,先時我還聽說,前幾年你在牡丹詩會上嘗有一詩作問世,名動四座,驚豔絕倫呢!」

顧香生驚訝:「那詩後來被我二姐姐揭穿,說是別人代筆的,此事莫非你不知麼?」

胡維容登時滿臉漲紅。

估計她也不是故意要揭顧香生的短,只是想要在太子面前表現一下自己的才情罷了,也不知道這個消息是誰告訴她的,竟是存心想給胡維容下套,坑她去得罪顧香生。

看著她的難堪模樣,顧香生都有些同情了。

胡維容連忙補救:「顧四娘子弓馬嫻熟,英姿颯爽,也是令我極為欣羨的!」

顧香生微微一笑:「論騎射我勉強還能上場玩玩,像這些詩詞對聯猜謎之類的本事就疏鬆得很了,若今日我們隔間能拔得頭籌,我親為魁首斟酒祝賀如何?」

胡維容巴不得顧香生忘了自己方才的蠢話,聞言忙道:「如此甚好!」

說話之間,東道主又出了兩個上聯,一個被樓下士子對上,另外一個則被二樓隔間答上。

胡維容生怕優勢盡失,也顧不上與顧香生寒暄了,忙將全副心神投入對對子之中。

隨著對聯難度越來越高,太子也被挑起興趣,參與的熱情高了許多,不過胡維容的確很有兩下子,在這種情況下她仍能對上其中兩個,加上先前的累積,眼下票數最多的兩個,一者便是他們所在的隔間,一者則是樓下一桌士子。

徐澈雖也參與,但他似乎也看出胡維容有意討好太子,並未搶著出風頭,這讓顧香生對他的印象又好上不少。

趁著那邊熱鬧,魏初湊過來可憐兮兮道:「怎麼還未結束?」

她聲音壓得極低,顧香生安慰:「應該是快了。」

就在這時,便聽得馮掌櫃高聲道:「最後一聯,諸位可聽好了!」

隨著他的話音響起,四周都寂靜下來,等著他下文。

馮掌櫃:「黑不是,白不是,紅黃更不是,和狐狸貓狗彷彿,既非家畜,又非野獸。」

這上聯聽著不難,但若有人貿貿然去對,就會落了陷阱,因為裡頭還蘊含了一個字謎。

非黑非白非紅非黃,是青。

與狐狸貓狗彷彿,是犭。

合起來便是猜。

而「既非家畜,又非野獸」兩句裡,正好是對「猜」字的描繪。

也就是說,下聯不僅得與上聯對應,還也得是個字謎才行。

場面靜默下來,大家都在苦苦思索。

胡維容擰起秀眉,也陷入冥思苦想當中。

就在她隱約有些頭緒之時,樓下卻已有人朗聲道:「詩也有,詞也有,論語上也有,對東西南北模糊,雖是短品,卻是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