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那個聲音,胡維容無須去看也認得,今晚就是他一直在與自己爭鋒,兩人你追我趕,難分軒輊,如今最後一道下聯也被他搶走,自己卻僅僅是慢了半拍,實在令人扼腕。

但仔細想想,這下聯對得也是巧妙。

詩也有,詞也有,論語上也有,便是言字。

對東西南北模糊,則是迷。

言迷,即為謎。

至於「雖是短品,卻是妙文」這兩句,也正好對應了謎的含義。

下聯謎底對應上聯謎底,兩個字合起來就是「猜謎」。

對得可謂是天衣無縫。

無須馮掌櫃解釋,許多人當即就想明白這一點,場中響起轟然喝彩和掌聲,表達了對對上下聯者的敬佩。

胡維容輕輕咬著下唇,一著之差,沒能善始善終,的確很令人遺憾。

不過雖然樓下那位士子最後表現極佳,但最後累計總票數,依舊以胡維容他們這個隔間獲勝。

自然這也不全是胡維容一個人的功勞,太子與徐澈同樣也幫了忙,甚至連張蘊,也能答上一兩回。

從頭到尾沒有參與的,只有顧香生,魏初和夏侯渝三人。

夏侯渝上回聽見張蘊和胡維容二人背後議論顧香生,自然不樂意幫著她們博這個頭彩。

馮掌櫃在下面大聲宣佈獲勝者,並讓夥計捧出禮金和禮物。

禮物是一對水晶花插,玉光流轉,雕工精緻,雖非珍品孤品,但也是價值不菲的佳品了。

胡維容是閨閣千金,若是親自跑下去領獎,就太過掉份了,所以讓婢女下樓代領,這時眾人才知道最後奪得魁首的竟是為弱質女子,大為吃驚,紛紛舉目望向胡維容他們所在的隔間,想一睹才女的風采。

不過他們注定要失望了,隔間有太子在,不好暴露身份,所以先一步便掛上竹簾,眾人只能瞧見隱隱綽綽的人影。

隔間裡,顧香生兌現承諾,親自執起酒壺為大家斟酒。

夏侯渝年紀還小,做不到喜怒不形於色,見她起身要去接婢女手中的酒壺,禁不住伸手拉住她的袖子,輕道:「香生姐姐……」

顧香生回頭一看,不由笑了。

夏侯渝自尊心強,便也覺得以顧香生的身份去給胡維容倒酒,好似很沒面子似的。

這也是古代氣節面子重於一切所致,時人覺得丟什麼都不能丟臉。

雖然顧香生並不覺得倒個酒會少塊肉,但夏侯渝處處考慮她的感受,也不枉自己將這孩子當成弟弟來疼了。

被使以眼色,夏侯渝不情不願地鬆手,一面暗暗將胡維容劃撥上自己黑名單,在心裡拿了根針開始戳小人。

別人看見夏侯渝一副柔弱模樣,絕對不會想到他是一個記仇的人。

胡維容若知道夏侯渝這麼想,肯定要大聲喊冤:又不是我讓她斟酒的,是她自己提出來的!

顧香生落落大方給大家滿上一杯酒,又祝賀胡維容得了魁首,笑容自在,並沒有不滿尷尬之意。

胡維容先前雖然也曾小小羨慕嫉妒過顧香生,但現在有太子和美徐郎與她同坐一個隔間,談笑風生,這兩人又都親眼目睹她文采出眾,胡維容就是再理智,此時也禁不住有些飄飄然,哪裡還顧得上去嫉妒顧香生,甚至還覺得,與太子和徐澈比起來,益陽王未免就顯得稚嫩了。

顧香生回到案前,也給自己滿上一杯青梅酒,卻聽太子道:「四娘方才明明也已經想出下聯了,為何不說出來呢?」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

眾人俱都望向顧香生這裡,害得她原本已經舉到唇邊的杯子不得不生生停了下來。

「郎君何出此言?」

太子笑了笑:「方才樓下出上聯時,我見你以指代筆在桌案上寫字,寫出來的彷彿就是下聯。」

顧香生:「……」

為何兩張桌案離得並不近,對方能夠看見她在寫字?

再說太子當時不正在與旁人說話麼,為何還會分出心神來注意她寫了什麼?

她心裡作抓狂狀,面上卻慢吞吞道:「郎君只怕是看錯了,我只是胡亂寫著玩罷了。」

太子好像也只是隨口一問,聞言喔了一聲,輕描淡寫:「那興許是我看錯了。」

又對胡維容道:「久聞令尊才名,今日一見,果然虎父無犬女,不枉我特地出宮一趟。」

胡維容微微紅了臉頰,被這樣溫文俊美的郎君誇讚,即便他不是太子,也足夠令人愉快了。

太子又與眾人聊了一會兒,這才起身準備離去。

此時文會已然結束,樓上樓下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有些想要一睹胡維容芳容的士子,見她遲遲沒有出來,也只好失望離去。

太子一走,其他人自然也沒有再留下來的理由,便都紛紛起身道別,出了六合莊,分道揚鑣。

魏初提前讓僕從回府叫來馬車,這會兒已經在外頭等著了,正好捎上顧香生一道回去。

上了馬車,魏初整個人頓時鬆懈下來,直接呈大字狀平攤在車廂裡,毫無半點人前形象。

顧香生雖不至於這樣,也從跪坐換成更為舒適的盤腿姿勢。

魏初哀嘆:「可總算是回來了,你看看,我為了製造讓你和徐澈共處的機會有多不容易,明明想走還得忍著,簡直忍辱負重啊!」

顧香生好笑,捏住她的嘴巴:「你可別胡說了啊,明明是有太子在你走不了,這話若是讓別人聽了去就不好了!」

魏初:「我曉得,我曉得!可不就在你面前說說麼!你與徐澈相處得如何?」

顧香生道:「我們以前本來就見過面說過話的。」

魏初撲上來將她一把抱住,嘿嘿地笑:「誰問你這個了!」

顧香生無奈:「那你想問什麼?」

魏初:「他對你的觀感如何?」

顧香生:「尚可罷,不過我們約了下個月在東林寺打馬球時再見。」

魏初瞪大眼睛:「連下次私會都定好了!」

顧香生白她一眼:「莫說得那麼難聽,上回周家大郎不是也邀請過我們去麼,你還答應了的,我只不過問他去不去而已!」

周家大郎便是他們上回一同打獵的夥伴,萬春公主之子周瑞。

魏初驚訝:「徐澈什麼時候會打馬球了?」

顧香生:「不會打不能坐在旁邊看麼,上回我們打獵的時候,不也一堆人從頭到尾在旁邊看著,不曾下場麼?」

這種場合,說白了其實也是大魏上層另類的交際場合,許多人到場未必就是真的為了去玩,也有的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趁機多結識一些人物,拉近關係罷了。

不過打馬球又有所不同。

所謂打馬球,也叫擊鞠,就是在馬上用長柄球棍從對手裡互相搶球,在遵守規則的前提下,將球擊打入對方球門者為勝。

拿著球棍在球場上搶球打球不難,難的是騎著馬打,又要控制馬的速度和方向,還要能夠在高速奔馳的情況下將球搶到手並且一路洞穿對方球門,在馬匹飛快奔馳的球場上,難以控制速度最後導致人從馬上摔下來,折斷頸骨的事故比比皆是。

然而這項活動雖然聽起來野蠻,但玩起來可比打獵刺激多了,不僅打球的人時時需要全神貫注,觀看的人也覺得驚心動魄,甚至每次打馬球,旁邊還會有人下注開賭局,諸國會盟也少不了各國比賽擊鞠的環節,不過這種場合向來是北齊完虐大魏和南平的……

總而言之,擊鞠擁躉甚多,而且不僅男人玩,女人也玩,像魏初和顧香生,就是馬球愛好者之一。

不過近年來大魏提倡儒學,一些大儒也曾撰文批判馬球粗魯野蠻,非斯文君子所為,自然更不是大家閨秀所能從事的活動,打馬球的人正在逐漸減少。

但為了在諸國擊鞠競技時大魏能湊出一支球隊來,官府並未禁止馬球,上層世家中也有不少此道中人,三不五時會聚在一起樂一樂,權當放鬆筋骨。

魏初和顧香生擊鞠技藝高超,有時周瑞那邊湊不齊人的時候,就會破格拉上她們一道參加,來個男女混賽。

「我記得,這種場合他素來是很少到場的罷?」魏初賤兮兮地湊過來,「能夠為了你去看比賽……」

顧香生將她的臉推開,一本正經:「不是為了我,是閒來無事去看熱鬧。」

魏初:「行行行,你想怎麼說便怎麼說,也不枉我特意枯坐一晚,你心心唸唸的徐郎君總算有了回應,可喜可賀啊。」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顧香生又白了魏初一眼,自己充其量是對徐澈有些好感罷了,什麼時候就上升到心心唸唸的地步了,不知情的還以為她是個花痴呢!

「說罷,你今晚為何鬱鬱寡歡,是因為太子嗎?」

魏初嘆了口氣:「是,我也不該瞞你,我爹不希望我們家與太子走得太近,雖說今晚是情非得已,碰巧遇上,但若落入有心人眼裡,以為我們家與太子過從甚密,那可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魏初的父親將樂王魏永,乃永康帝的同母弟弟,也因著這一層關係,皇帝對魏初一家多了幾分親厚。

但也僅此而已,事關皇位傳承,弟弟也是外人,將樂王可不想摻和,也嚴令女兒不得摻和。

魏初道:「到了我爹這個位置,就是想作壁上觀,別人也不一定讓,劉貴妃一系就派人過來拉攏過好幾回,每回都被我爹推拒了,但我爹也不想倒向太子,我今晚回去定是要被他一頓臭罵了!」

別看魏初鎮日沒心沒肺只曉得玩,對一些形勢立場,她心裡還是門兒清的。

顧香生忽然心頭一動,太子是否也因為如此,才特意在六合莊留了一整晚呢?

沒等她想明白個中因由,便聽魏初又壓低了聲音,幾近耳語:「我聽說,前兩日,陛下還特意褒獎了益陽王,說他功課唸得好,讓太子要上進呢,許多人以此為風向,都聞風而動,私下串聯,準備呈請陛下改立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