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老實說,益陽王的功課再好,肯定也不可能有太子好。

因為太子從小就被立為儲君,皇帝請來魏國學問最好的師傅來教他,太子也的確不負眾望,隨著他年紀漸長,陸續也有勤學好進,博聞強識的美名外揚。

就算這些名聲其中有水分,但總有一半是真的吧,起碼從今晚的近距離接觸來看,顧香生也覺得這位太子行止溫文爾雅,對待徐澈夏侯渝他們亦有禮有節不失親近,不像益陽王那樣少年氣盛,難免還帶著點兒高高在上的傲氣。

甚至在對對子上,他也有意無意讓著胡維容,並未仗著身份大出風頭,所以這一次聚會下來,別說胡維容張蘊等人,就連顧香生,也對太子印象很好,覺得他並不像傳聞中那樣懦弱無能。

可見以訛傳訛,失之千里。

但皇帝不喜歡一個人,非要說他不好,別人也沒法說什麼,益陽王明明在騎射武功上更好一些,皇帝卻誇獎他文章功課做得好,這其中的含義,似乎已經很明顯了。

聽了魏初的話,顧香生猶疑道:「陛下只是在試探大臣而已罷?」

但凡有主見的成年帝王,看見大臣們一股腦地擁護某個兒子,心裡都會不爽的吧?最典型的例子便是清朝那一位了,聰明反被聰明誤,最後還誤了卿卿性命。

魏初卻搖搖頭:「你有所不知,我聽我爹說,太子那些師傅,隨便拎一個出來都是文壇泰斗,門生故吏遍佈朝野,他們對太子忠心耿耿,在外面太子也頗有賢名,早兩年陛下藉故發落遣散了太子的師傅,如今留在他身邊的,都是些年輕的伴讀和屬官了。」

在太子小時候,皇帝必然也是滿心慈愛,傾盡全力地來栽培他,希望他能快點長大,成為合格的繼承人。

可真等太子長大了,皇帝卻還身強體健時,一個被許多文臣所擁護,又有賢名的儲君,必然會平地生波。

顧香生忍不住問:「所以皇帝這是想借益陽王來打壓太子的氣焰?」

魏初搖頭:「太子哪裡有什麼氣焰?你沒瞧見太子今晚跟我們坐在一起的時候,連架子都沒有。可就算如此,劉貴妃那邊還不滿意呢!都說現在朝堂上暗潮洶湧,一不小心便會被捲進去,要不我爹怎麼不讓我摻和?連我爹都猜不透陛下是何心意,這趟渾水還是不要蹚的好,你回去也和你家裡的長輩們說說,免得惹火燒身。」

顧香生苦笑:「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在顧家是個什麼地位,莫說我祖母我爹了,就連我阿娘,都未必會聽我的。」

話雖如此,她隱隱覺得,顧家應該也是有所傾向的。

魏初想想也是,便不再提了。

顧香生又問:「那你覺著,太子今夜是不是有意為之?」

魏初不解:「啊?今夜難道不是碰巧遇上的麼,太子再如何神機妙算,也不可能知道咱們要出來玩,又正好遇上罷?」

她雖然將局勢說得頭頭是道,可畢竟大多是從將樂王那裡聽來的,缺乏自己的分析,顧香生見問不出個所以然,也就不難為她了。

魏初惦記著回去要挨老爹的訓,又忍不住唉聲嘆氣起來,最後索性賴在顧香生身上磨蹭撒嬌,抱著她說要讓她跟自己一併回家,這樣老爹就不好意思教訓自己了。

顧香生忍不住笑起來,魏初就是這麼個性子,先前在獵場她還說要給胡維容一個教訓的,結果今晚見了面,她自己也早將這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你笑什麼?」魏初奇道。

「笑你好看,將來誰娶了就有福。」顧香生隨口漫應。

「你肯定在心裡偷偷罵我呢!」魏初白了她一眼,卻將她抱得更緊了,愛嬌道:「阿隱,我們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好不好?」

「好呀。」

「那你是否知道,對摯友要如何?」

「要如何?」顧香生還想掀開簾子去看外頭的風景,被魏初一爪子拍開。

「不能有所隱瞞,要坦誠相對!」魏初嘿嘿一笑,「先前那下聯你果然是能對出來的罷,為何還要藏拙?快快從實招來!」

顧香生慢條斯理道:「那對子我也只是彷彿在別處聽過,並不確信,當時又有太子在場,何敢妄言?再說了,顧家學識淵博,才高八斗的人多得很,不缺我這一個,我對不出來,又有什麼稀奇的?」

魏初一怔,只覺她的後半句話大有深意。

馬車行至顧家門口,顧香生與魏初道別,先下了馬車,又看著馬車朝將樂王府的方向駛去,這才轉身入內。

今夜雖然只在六合莊吃飯,但有太子在場,大家要說如何放鬆也是不太可能的,莫說是顧香生,估計就連徐澈夏侯渝,也都各自留著一點分寸,沒有放開了玩。

林氏見她一臉疲憊,也舍不得責怪她回來得晚,忙跟著準備熱水衣裳讓她換洗。

她草草洗漱一下,便上床安歇了。

想想先時與徐澈相談甚歡的情景,顧香生不由嘴角帶笑,安然入夢。

院子外面栽了四季桂,如今正是開花的時節,花枝就倚傍在窗外,馥郁流溢,連夢裡都帶著甜香。

不過隔天一大早,顧香生就被吵醒了。

耳邊隱隱傳來乳母林氏的說話聲,和小孩子清亮的嗓音,顧香生擁被坐起:「阿准過來了?」

「是。」回答她的是挽起紗帳的詩情。「二郎正在外頭呢。」

時下一家男女是分開序齒的,顧准雖然只得六歲,但因他在大房是第二個男孩,且其它房也沒有比他更年長的兄弟,反而佔了個便宜,被稱為二郎。

顧二郎雖與顧香生是同母所出,但兩人年紀相差足足八歲,顧准正是處於男孩子最皮的時候,上樹捉鳥,下海捉鱉,別人不讓幹的偏要幹,招貓逗狗,怎麼惹人嫌就怎麼來,所以就算顧香生每回見了這個弟弟,也難免要頭疼。

在她更衣梳髮的當口,外面的吵鬧聲卻越來越高了,顧香生原本沒當回事,反正顧准來她這裡就沒有安生的時候,卻忽然聽得外頭砰的一聲響,好似花盆被打碎的動靜。

顧香生顧不上碧霄還沒給她梳好頭髮,連忙起身往外走。

到了門口便瞧見小院子裡站了個男童,旁邊一個青花瓷花盆被從高腳幾上推下來,碎了一地,裡面的花自然也跟著泥土一併灑落一地。

顧香生微微皺起眉頭,走過去仔細查看,見根莖受損不算厲害,還可以再挽救一下,這才放下心。

「大清早的,這是鬧什麼呢?」

她沒有過去哄顧准,而是先問起根由,這令顧准很不高興,指著奶娘林氏道:「她不讓我碰花!」

顧香生:「然後你就把花推倒了?」

顧准雖然頑劣,卻很有點小孩子的狡猾,他沒說是與不是,反而大聲道:「四姐姐,昨夜你沒帶我,就自個兒偷偷出去玩了,我過來找你,看見這花可愛,林氏還不讓我碰一下,你說是我沒理還是她沒理?」

顧香生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她先讓碧霄她們將花收拾起來,然後對顧准道:「草木本有靈,心慈者自當憐之。它又沒有招你惹你,人家好端端立在那裡,你便去推它,害它去了半條命,你還說你有理嗎?」

顧准語塞,旋即賴皮:「我不管,你昨夜為何沒帶我出去,我聽她們都說了,你玩到半夜才回來,是不是偷偷會情郎去了,所以才不肯帶我!」

顧香生原本還帶著笑,聽到後面,臉色卻不禁沉了下來:「這些話是誰說的?」

顧准氣哼哼:「我不告訴你!」

轉身便想走。

顧香生上前攔住他,耐心給他講道理:「二郎,你去了別人的地方,主人還未出來,你不由分說便弄壞人家的東西,就算不賠,道個歉也是應該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顧香生的道理沒有錯,但她顯然忽略了顧准這個年紀並不是能聽得進道理的,更何況他在顧家素來受寵,向來只有別人遷就他,萬萬沒有他遷就別人的,就算親姐姐也不例外。

聽得顧香生這樣說,顧准反而鬧起來:「你竟然為了一盆花凶我,我要去告訴阿娘!」

顧香生啼笑皆非,拉住他:「你先告訴我,誰給你說我偷偷去會情郎的,你若告訴我,我便不凶你了。」

顧准扭動著想要掙開她的箝制,奈何姐姐力氣不是他能比的,掙動半天也是徒勞無功,只得道:「奶娘和明月說的,奶娘和明月說的!」

顧香生溫聲道:「那她們還說了什麼?」

顧准放棄武力掙扎,正打算用哭鬧策略,卻聽顧香生威脅道:「你若敢哭,我就把你光屁股的樣子畫下來,改明兒發給焦六郎,劉十三他們,保證人手一張,你肯定會被笑得一個月不敢出門。」

這話效果顯著,顧准立馬噤聲。

顧香生摸摸他的腦袋,溫柔道:「你不是想學武麼,四姐姐昨夜給你帶了小鞭回來。」

顧准眼前一亮。

顧香生笑了,又將先前的話重複一遍:「你奶娘和明月她們還說了什麼?」

顧准毫不猶豫倒戈當了「叛徒」:「她們說你是鬼節出生的鬼子,天生六親不近,將來肯定婚事不暢,誰娶了誰倒霉,讓我少過來找你。」

顧香生微微蹙眉:「這話不是你故意瞎編來冤枉她們的罷?」

顧准梗著脖子:「不信你自己去問!」

顧香生道:「那你怎麼還過來?」

顧准囁嚅兩下,沒說話。

顧香生將他帶入屋子,讓林氏將昨夜給顧准買的小玩意都拿出來,又囑咐顧准不准再去糟蹋那些花,便叫碧霄給自己梳好頭髮,然後對她們道:「你們去找兩個僕婦來,要結實些和聽話的。」

碧霄知道她要做什麼,擼起袖子道:「四娘何須找外人來,我與詩情就足夠了!」

顧香生噗嗤一笑:「那行,咱們走罷。」

她的生辰問題在顧家素來是一個話題,若是被顧畫生在背後說三道四也就罷了,對方畢竟是她的姐姐,而且顧畫生就那麼個性子。

可要是放任什麼阿貓阿狗閒雜人等都能議論嘲笑她,甚至還教唆顧准少來這裡,那就不是顧香生能容忍的了。

高氏跋扈之名她素有耳聞,從前許氏就曾被她幾番氣得夠嗆,當著顧香生的面,她也並不見得如何恭敬。

她會對顧准說出那樣的話,那真是一點也不奇怪。

這種人不得點教訓,還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