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廣明殿位於大魏皇宮西北角,是益陽王魏善的起居之所。

受寵的皇子公主,即便未成婚,宮外也有自己的府邸,像同安公主舉辦茶花宴,用的就是自己在宮外的府邸,不過她本人還沒成親,所以依舊住在宮裡。

因為魏善受傷的緣故,廣明殿已經連著忙亂許多天了,直到這座宮殿的主人清醒過來,大家總算才鬆了口氣。

即使是醒過來,魏善的身體依舊很虛弱,太醫吩咐需要靜養,廣明殿內外的人便連走路也恨不得踮著腳尖走,生怕驚擾了益陽王殿下。

不過此時從門口傳來的腳步動靜明顯大了一些,魏善跟前的大宮女玉階正好端著藥碗從寢殿裡走出來,聞聲微微蹙眉,只以為是哪個宮人不知規矩,正想訓斥,抬頭時卻嚇了一跳,連忙跪下。

「拜見陛下!」

迎面走來的皇帝看也沒看她一眼,錯身而過,逕自入了內殿。

玉階匆忙起身跟在後面,連藥碗也來不及找個地方放下。

果不其然,皇帝頭也沒回地問:「二郎今日如何了?」

玉階道:「殿下方才喝了藥,剛剛睡下。」

皇帝哦了一聲,放輕腳步:「那也不必去喊醒他了,朕看一眼就走。」

魏善受傷至今,皇帝過來看了幾回,表現出充分的重視,但他畢竟是皇帝,不是尋常百姓家的父親,除了這個兒子之外,還有其它事情等著他去處理,加上魏善基本上還處於身體修復階段,睡覺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還多,皇帝每回過來,並未逗留太久。

「是。」玉階應道,一面主動向皇帝介紹魏善的恢復情況,若還要等帝王主動來問,那這大宮女也當得太不稱職了。

「太醫今早來看過一回,換了方子,說殿下畢竟還年輕,傷得雖重,但恢復得也快,不過還是要多加靜養,三個月內最好不要下榻,才能令骨頭長好。」

皇帝讓其他人都留在外面,自己走進去,見魏善果然睡得很沉,臉色比起先前已經好了不少,便放下心,準備悄悄離開。

魏善的生母劉貴妃正好過來探望兒子,看見皇帝從裡頭出來,連忙下拜行禮。

皇帝扶起她:「不必多禮了,你近日為了二郎,消瘦許多,自己也該保重才好,免得等兒子好了,你卻倒下。」

自魏善出事以來,劉貴妃多日未曾綻露笑容,此時才算見了點笑影:「妾不過一閒人耳,陛下日理萬機,卻還時常過來探望,二郎能醒來,也是托庇您的護佑,還請陛下多些保重龍體,不管是為了妾與二郎,還是為了天下蒼生!」

帝妃二人攜手出了廣明殿,循著前方的宮道徐徐走著,永康帝道:「二郎受傷,朕也心急如焚,幸而他最後安然無恙,不然……」

他嘆了口氣,沒有說下去。

皇帝本人膝下子嗣不算多,太子魏臨,老二魏善,老三魏節,老五魏邁,一共四個而已。

另外還有一個四皇子魏章,劉貴妃所出,六歲的時候夭折了,此後皇室就再沒兒子誕生,公主能成年的也寥寥無幾。

「陛下且勿憂心,二郎如今已然無恙,太醫也說了,只要能醒過來,以後就不是什麼大事。」她寬慰完皇帝,又恨聲道:「妾回頭定會好好管教二郎,他這樣魯莽闖禍,卻不知害父母操了多少心!」

永康帝失笑:「你怪他作甚,這又不是他的錯,朕年輕時也常去打獵擊鞠,那會兒總輸給兄弟們,先帝還說朕沒有繼承他的馬上功夫呢!」

劉貴妃也笑道:「但陛下如今治國有方,四海昇平,先帝泉下有知,必然也含笑欣慰。」

這句話的水分有多少,永康帝自己也明白,如今南北分治,另有南平、吳越等國,而且大魏的疆土,比起太、祖開國時還少了兩個城,就算四海昇平,那也只是在大魏的「四海」。

所以皇帝臉皮再厚,也不敢說先帝能含笑九泉,但劉貴妃的心意他是明白的,對方無非也是想哄自己開心一些罷了。

他捏了捏劉貴妃的手,將話題又拉了回來:「你放心罷,不管是意外,還是蓄謀,此事朕定會追究到底,給你們母子一個交代的!」

劉貴妃嘆了口氣:「陛下,如今二郎既然已經無事,不如就此作罷罷,妾擔心最後會牽扯出更多的人,讓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皇帝眉頭一跳。

那句「牽扯出更多的人」,明顯戳中了他的心事。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魏善親隨在獄中自殺,誰也不認為這會是一樁意外,所有人都覺得死者肯定是被人收買了,目的就是置魏善於死地,而事敗自殺,是此人唯一的出路。

那個親隨名叫喜來,在他自殺的第二天,關於他的出身來歷就已經擺在皇帝案前。

喜來五歲淨身入宮,跟家裡早就斷了聯繫,逢年過節也沒見他出宮與家人團圓,他先是在廣明殿做掃灑雜役,後來又被調去專門負責打理照料魏善的馬,出事之前,也沒人發現他有任何異常的舉動。

無跡可尋,乾乾淨淨。

但越是乾淨,皇帝就越覺得個中很有問題。

「不能就這麼算了。」他對劉貴妃說,也是對自己說:「朕一定要將幕後主使揪出來,他今日可以對二郎下手,說不定明日就可以衝著朕來了!」

劉貴妃啊一聲,被皇帝提出來的可能性嚇住了:「這,這不可能罷,他怎敢如此膽大包天……」

皇帝也不知想到什麼,冷冷道:「有什麼不敢的,為了皇位,有些人再喪心病狂的事情也做得出來!」

他這句話似乎意有所指,但劉貴妃並沒有繼續問下去。

多年來她再受寵,也從未在皇帝最在意的問題上挑戰過他,她多年來的受寵正是基於對皇帝的瞭解和體貼,什麼時候該說話,什麼時候應該沉默,沒有人比她更能把握好這個分寸了。

劉貴妃柔聲道:「陛下,在妾心中,您才是最重要的,雖然心疼二郎,但妾更心疼您。此事不管是意外也好,蓄謀也罷,您切不可為此動氣勞神,若是因此傷了龍體,我回過頭可要將二郎罵上一百遍了。」

皇帝好笑:「哪有你這樣當娘的?」

「怎麼沒有?」劉貴妃嗔道,雖然不復綺年玉貌,但她身上的風情,卻是年輕少女所不具備的。「兒子再好,將來也是要娶媳婦的,只有陛下才是我的天,我的一切。」

一腔怒氣逐漸消散,皇帝心頭微熱,他拍拍劉貴妃的手:「朕知道你的心意,自皇后不在,就數你與朕走過的風雨最多了,民間都說患難夫妻恩義重,在朕看來,你我就是名副其實的患難夫妻了。」

劉貴妃抿唇一笑,正想說什麼,卻見前方有人匆匆小跑過來,正是皇帝跟前的內侍。

那內侍手裡還捧著一疊紙,皇帝一見便問:「是案子有進展了?」

內侍道:「邢曹崔尚書讓奴婢送來一份文書,說內容甚為重要,請陛下務必親自閱覽。」

永康帝:「拿過來。」

內侍忙將文書遞上,皇帝接過來翻閱,劉貴妃站在旁邊,雖非有意,但餘光一瞥,也能瞧見寥寥數字,劉貴妃不由微微蹙眉,只覺觸目驚心,連忙移開視線,以免露出驚容,惹來皇帝不快。

然而永康帝已經沒有心思去留意劉貴妃的反應,他自己也被裡面所寫的內容震撼到了。

先前與劉貴妃說話時,他的臉色已趨和緩,此時又變得萬分難看起來!

劉貴妃忍不住輕輕探問:「陛下……?」

永康帝合上文書,鐵青著臉對她道:「朕還有事要處理,你先自便罷!」

說完這句話,不待劉氏回答,他就帶著人走了。

劉貴妃站在原地好一會兒,看著皇帝漸行漸遠,這才轉身折返回廣明殿內。

原本應該在沉睡的魏善卻徐徐轉醒,望向母親進來的身影。

「你今日覺得如何?」劉貴妃憐愛地拂去魏善落在臉上的亂發。

「好些了。」因傷了胸骨,魏善說話聲也比以往氣弱許多,聽上去像在呻吟。「阿娘,父親方才來過了?」

劉貴妃:「你聽見了?」

魏善低低嗯了一聲。

劉貴妃道:「他過來看你,不過就在我回來之前,刑曹那邊送來一份文書,似乎與你墜馬的案子有關,你道我在上面看見誰的名字?」

魏善沒有說話,只以疑問的眼神望向母親。

劉貴妃沒有賣關子:「魏節,平江王魏節,你三弟的名字。」

魏善啊了一聲:「這,這怎麼可能?那天擊鞠賽,他也去了,可並未下場,而且他才十四,足足比我小兩個月有餘。」

「是啊,我也覺得不可能,可不是還有他母親李德妃麼?」

那一瞬間,劉貴妃的語氣似乎有些意味深長,但很快,她便安慰自己的兒子:「不過你放心,陛下也答應了,此事定會為你討回一個公道的。」

魏善沉默不語,他在第一次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聽說自己的馬被喜來作了手腳的事情了。

「阿娘覺得,此事真是三郎所為麼?」他問道。

「且看陛下如何論處罷。」劉貴妃淡淡道,話鋒一轉:「不要怪阿娘囉嗦,此事正好給了你一個教訓,讓你看清自己的身份和處境。在你成日顧著玩樂,追逐顧家四娘時,已經有人對你生了殺心,想置你於死地,而這個人,極有可能還是你的兄弟。若你依舊這樣渾渾噩噩,下次指不定我就得白髮人送黑髮人了。」

「阿娘……」魏善聽她提到顧香生,本能地想辯駁幾句,卻一時想不出什麼來。

劉貴妃看著他,眼神帶著淡淡的悲傷:「我膝下二子一女,四郎早夭,便餘下你和九娘二人,如果你也出了事,你覺得還有誰能保護我和你妹妹?」

魏善羞愧道:「兒子知錯了。」

劉貴妃嘆了口氣,終是沒有說更重的話,只摸了摸他的頭頂:「早日痊癒罷,以後莫要如此衝動行事了。」

東宮之中。

魏臨正伏在案上,一字一句地抄經。

神色之專注,連自己背後多了一個人都未察覺。

直到對方出聲:「你抄的不是《金剛經》?」

冷不防身後多了個聲音,魏臨筆尖微微一顫,紙上多了個墨點,他暗嘆這一卷白抄了,轉身下拜:「拜見父親。」

【小劇場】

永康帝:你抄的不是《金剛經》?

魏臨:不,我在寫一本世界名著。

永康帝:什麼名著:

魏臨:《如何當一個熬死父親安全上位的太子》。

永康帝:不用寫了,為父遍閱史書,發現基本沒有成功範例,還好我老爹當年死得早,嘿嘿。

魏臨:T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