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人一上了年紀,想要馬上入睡就變成一件奢侈的事情。

焦太夫人也不例外,早上遇見英國公夫人鄭氏的小插曲,讓她的心情變得不那麼美好,好不容易才昏昏然倦意上湧,眼睛眯了起來,眼看終於能夠打會兒盹了。

冷不防外面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來,令這一切全都破滅了。

趙氏連忙起身去開門,原已到了嘴邊的訓斥化為愕然,就這麼看著顧香生快步走進來,滿臉焦急,後面跟著碧霄和顧畫生的婢女靈芝。

「阿婆,您快讓人去找找二姐姐罷!」

「到底怎麼回事?」焦太夫人忽然被叫醒,心口跳得有些劇烈,忍不住伸手按住。

趙氏連忙上前幫忙撫弄。

顧香生道:「方才我睡不著,便帶著碧霄出門轉轉,誰知等我回去的時候,發現二姐姐卻不見了,我有些擔心,就出門去找,結果在後門那裡找到靈芝!」

靈芝哭道:「太夫人,您快派人去找找二娘罷,方才她說要去碑林,又不讓婢子跟著,婢子擔心……」

焦太夫人深深皺眉:「她無端端跑去碑林那裡做什麼?」

靈芝囁嚅著說不出話。

焦太夫人臉上的睏倦已經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嚴厲,她知道此時不是教訓靈芝的時候,因此連半句斥責都沒有,只對趙氏道:「你馬上帶兩個孔武有力的僕從過去看看,記住,別驚動任何人!」

趙氏連忙答應,轉身出去了。

焦太夫人厲聲道:「還不說實話!」

靈芝渾身一抖:「婢子,婢子不知……」

焦太夫人淡淡道:「那好,回去之後再說。」

但她越是輕描淡寫,靈芝反而越是害怕:「太夫人饒命,婢子,婢子是真的不知情……先前,先前廟裡派人送來幾碗藥茶,二娘就特意交代奴婢其中一碗是要給四娘喝的,讓奴婢將那一碗擺在四娘那裡,……後來,後來看見四娘出去,二娘就說也要跟出去看看,還讓婢子守在後門那裡,看見她的暗示就跑回來報信……」

顧香生面無表情:「我察覺二姐姐的態度有異,那茶我便沒有喝,趁她不注意倒掉了。」

焦太夫人閉了一下眼睛:「跟我去看看。」

她雖然什麼也沒說,但顧香生扶著她的這一路上,卻能感受到來自焦太夫人內心的怒火。

這怒火自然不是對著顧香生的。

幾人循著方才的路來到後院,又直奔碑林處,遠遠地便瞧見幾個人立在那裡,再走近一看,焦太夫人登時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連頭髮都快炸起來了!

只見顧畫生外裳已經被扯碎了落在地上,身上披著的是趙氏的外裳,正貼著石碑低頭啜泣。

旁邊站著一個陌生男子。

從她緊緊揪著的那件外裳下洩露的春光和凌亂的釵鬢來看,也不知道趙氏趕過來的時候,兩人已經進行到哪一步了。

焦太夫人氣得渾身發抖,也不知道是因為眼前這一幕,還是因為顧畫生的愚蠢。

她並未多看顧畫生一眼,很快便將視線落在那個年輕人身上。

「呂誦?」焦太夫人眯著眼打量了一會兒,終於從記憶裡翻出這人的名字。

年輕人倒是落落大方,甚至還有閒情拱手行禮:「見過太夫人。」

焦太夫人冷冷道:「想必你能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呂誦道:「今日陪家母和妹妹來此地禮佛,聽說此地風景甚佳,就獨自過來遊覽,沒想到竟看見一名和尚對顧家二娘子欲行那不軌之事,我將那人趕跑之後,誰知二娘子還意猶未盡地撲上來與我糾纏,我別無他法……」

「你胡說八道!」顧畫生聲嘶力竭地打斷他,哭喊道:「我怎麼會主動與你糾纏,明明是你見色起意!」

呂誦冷笑:「二娘子現在翻臉不認人了?方才是誰扒著我不放的?」

顧畫生怒罵:「你血口噴人!是你給我下了藥,想趁人之危!」

呂誦輕佻道:「我見你熱情如火,還當二娘子仰慕我多時,故意製造機會,讓我英雄救美,好投懷送抱呢!焦太夫人在這裡,我怎敢信口雌黃,太夫人若是不信,不妨問問您的婢僕們,他們趕來的時候,難道只看見我在強迫顧而娘子嗎?你們家二娘子就沒有半分主動?」

顧畫生:「你這個無恥卑鄙下賤的……」

「閉嘴!」焦太夫人一巴掌扇掉她接下來所有的話。

顧畫生好似被打懵了,捂著臉頰愣愣地看著祖母。

焦太夫人卻沒有空再搭理她,而是鐵青著臉轉向呂誦:「今日之事到底真想如何,我自會查明,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想必呂小郎君心裡也該有個數才是。」

呂誦道:「這個自然,但若是顧家的人自己外傳,太夫人可就怪不得我了。」

焦太夫人冷冷道:「呂小郎君誤會了,我的意思是,你可想好了要如何解決這件事?若你不能作主,讓令尊和令慈過來親自談也行。」

呂誦斜眼看了看顧畫生:「太夫人的意思,是想讓我娶顧二娘子?」

顧畫生:「痴心妄想!」

焦太夫人:「不管如何,你壞了我孫女的名節,此事自然要有個合理的解決方式。」

呂誦的回答更爽快:「那我就娶了她唄!」

顧畫生尖叫起來:「不,我不要嫁他!」

焦太夫人沒有理會她,而是繼續和呂誦道:「我憑什麼信你的話?」

呂誦笑了笑:「我可以帶太夫人去見家母,馬上將這件事定下來!」

對方這樣爽快,焦太夫人反而意外,不過想想京中傳言,也就不難理解了。

呂誦是呂音的兄長,子承父業,他也是武將出身,如今駐守邊關,任折衝校尉,相當於府兵中最低等的軍官。

呂家在京城算不得顯赫門第,但也勉強稱得上是武勳之家了,其父賀國公呂有德,如今同樣駐守在外,難得回家一趟。

不過呂誦年過二十尚未娶妻,跟門第無關,和他老爹也沒關係,原因很多。

一來,時下流行的徐澈那等溫文爾雅的美男子,呂誦這種人高馬大身材壯實的武將完全不受歡迎,若是想娶個出身普通的妻子那還容易,但他娘親,也就是賀國公夫人一直想給兒子找一樁門當戶對的親事,難度可想而知。

二來,平心而論,呂誦生得不算好,有些國字臉,臉上還受過傷,留下疤痕,算是破了相,這一點更是致命。

三來,賀國公夫人明顯不是個好相處的婆婆,她女兒呂音更不是,誰家想把女兒嫁過去,也得掂量掂量這麼個婆婆和小姑子。

所以現在鬧出這件事,呂誦反而很痛快地答應了這樁婚事,因為對他而言,能娶顧家嫡女,自然比娶小門小戶出身的妻子更好。

再說了,顧畫生長得也算漂亮,沒什麼可嫌棄的。

心念電轉,焦太夫人就想通了其中關節。

若換了平時,她當然不會這樣貿然下決定,但現在已經別無選擇了,就算時下風氣再開放,這件事情一旦傳了出去,名聲受損的肯定是顧畫生。

「罷了,帶我去見令慈。」焦太夫人又吩咐趙氏,「阿趙,你將二娘她們送回去安歇,將此事告知阿許她們。」

見焦太夫人與呂誦先行離去,趙氏對顧畫生和顧香生道:「二娘,四娘,咱們也回去罷?」

「是你,是不是你!」顧畫生倏地抬起頭,惡狠狠盯住顧香生,露出擇人而噬的表情,張牙舞爪就要撲過來,卻被趙氏攔住。

顧香生冷冷道:「二姐姐這是魔怔了罷,大中午的不歇息不說,無端端跑到這裡來,若不是我擔心你,去向阿婆稟報,現在你還能得救嗎?還是你根本就希望我們不要過來?」

顧畫生很激動:「那碗藥茶,肯定是你把它調……」

「二娘!」趙氏也冷下臉,她提高了聲音:「您這是準備將事情鬧大,讓所有人都過來看熱鬧,順便看見您這副樣子,是也不是?」

顧畫生張了張嘴,臉色煞白,再也說不出半句話。

趙氏揮揮手,兩名婢女上前,強行將她攙回去。

許氏和李氏聽說出了事,匆忙趕過來,拉住趙氏詢問個不停。

趙氏也不敢吐露太多,只將前因後果略略一說,兩人聽得目瞪口呆,已經不知作何反應。

其實何止是她們,連顧香生到現在,也還覺得滑稽。

她萬萬沒想到顧畫生會膽子大到用這種拙劣的方法來陷害自己,但凡自己粗心大意一點,喝了那碗下藥的茶,再對信上內容信以為真,現在這出鬧劇的主角,指不定就換成自己了。

現在害人終害己,看著顧畫生提淚橫流的樣子,她真是半點同情也提不起來。

然而顧畫生真有膽子獨自做出這種事情嗎?

顧香生不明白,就算她們兩人不和,終究也是同一個父親,同姓一個顧,哪來那麼大的仇恨,非要將她置於身敗名裂的境地?

沒有讓她們等太久,焦太夫人很快就回來了,同時帶回來的還有顧家與呂家的婚約——這是自然的,出了這種事情,顧畫生名節有損,掩蓋得再嚴實,遲早也會有風聲傳出去,除了用聯姻來解決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了。

正如焦太夫人所預料的那樣,呂家並沒有表現出抗拒的意思,雖然賀國公夫人聽見這件事情之後異常吃驚,並且對顧畫生先前被撞見與和尚在一起的事情頗有微詞,但在呂誦本人也同意的情況下,這件事依舊非常順利地定了下來。

為免出現意外,雙方商定,在顧琴生成親之後,也就是年底之前,也挑一個日子盡快成親。

就這樣,顧家人出門禮佛,回來的時候卻多了一門親家。

但顧家從上到下,沒有一個人為這門親事高興,顧經得知這件事情之後,甚至差點氣得要把顧畫生打死。

顧畫生自然不肯乖乖被打,眼明手快躲到許氏身後去,許氏也軟語勸著,顧經怒道:「慈母多敗兒,這些年若不是你總護著她,她如何會變成這樣?!」

李氏道:「大兄,您說這話,我可就要替嫂嫂抱一句不平了。二娘又非嫂嫂親出,若是管得嚴了,外頭說不定有人要說她苛待原配子女呢,二娘不自愛,怎麼能怪到嫂嫂頭上呢?」

「你少說兩句!」顧國見自家大哥臉色不對,忙出聲道,將李氏拉到一旁。

顧經羞惱交加,氣得不知說什麼話才好,見顧畫生依舊躲在許氏後面不肯出來,伸手便要去揪。

「夠了!」焦太夫人不想再看眼前這場鬧劇,斷然喝止。「你們全都出去,二娘留下來,阿趙,你去將四娘也叫過來,我有話要問她們。」

趙氏應聲離開,焦太夫人看著眾人道:「眼前木已成舟,多說無益,此事是二娘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將來有什麼後果,自然也要她自己去承受,你們勿須多說,如今婚事有些倉促,但正好與大娘的一併準備,對外頭,所有人一律不准胡言亂語!」

李氏道:「阿家,就算我們不說,也難保呂家那邊的人能管住嘴巴啊!」

焦太夫人冷冷道:「我管不了他們,可管得了你們。」

眾人見她面色不佳,也不敢多話,便都應了下來,陸續離開。

老實說,出了這種事情,顧家真正能高興得起來的也沒幾個,就算是李氏,也要為她兩個女兒著想,擔心顧畫生的事情連累了女兒們的名聲。

顧香生很快就過來了。

焦太夫人將所有人屏退,只餘畫、香二人。

「現在,將你所知道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不準有所隱瞞。」她對顧畫生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