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在顧香生主僕幾人笑鬧的時候,袁氏也在問一雙兒女:「你們出去都玩了什麼了?」

許笙忙不迭將匣子拿出來獻寶:「阿娘您瞧,二表姐給我買的!」

袁氏打開一看,訝然道:「三色寶石玉簪花兒?我先前沒聽說你二表姐竟是個如此大方的呀!」

許笙得意:「許是見我長得可愛,投緣了唄!」

許茂皺眉:「阿娘,您不說說她麼,見了首飾就兩眼放光,跟沒見過世面似的,還敢說投緣,回來的時候不是還被譏諷麼?」

許笙:「二兄,人家說的那是你!二表姐買樣東西給我,你卻看不過眼,處處針對,她不生氣才怪呢!阿娘,我待會兒可要找個機會去給二表姐賠罪才行!」

袁氏打圓場:「好啦,多大一點兒事,都別吵吵了!大娘,顧四又送了你什麼?」

許笙低頭擺弄著首飾,漫不經心:「我們分開走了,四表姐和二兄一道,您得問他。」

許茂皺眉:「你道誰都與你一樣?我堂堂一個男人,若要淪落到四表妹來給我買東西,豈非可笑?」

袁氏:「當然不能讓她給你買,咱們和他們雖說是親戚,可人家國公府能讓咱們住到明年,已經是格外看重親戚情分了,你既然與她一道出去,當然應該趁著這個機會好好表現一番才是啊!」

許茂還沒聽明白:「表現什麼?」

袁氏索性將話攤開:「我打聽過了,你四表妹還未訂親,你也尚未娶親,都說表兄表妹是前世修來的緣分,顧四生得好看,又是國公府嫡女,除了生辰有些瑕疵之外,你二人都稱得上般配。」

許茂:「阿娘,你是不曉得,四表妹竟然花了一兩銀子去買一盆不知能不能開出來的花,怕是平日也大手大腳慣了,這等女子,我可消受不了,我未來的娘子,自然得像大嫂嫂那樣,賢良淑德,勤儉持家的才行!」

袁氏氣笑了:「你嫂嫂那樣叫勤儉持家?你快彆氣我了!」

許茂:「我還聽她婢女說,她以前曾幹出拿五兩銀子買了一盆花的事情來呢!這樣的女子若嫁進許家,只怕也是要敗家的。」

袁氏:「你懂什麼,人家是國公府嫡女,生來錦衣玉食,你當是小戶人家精打細算過日子啊?像你嫂嫂那樣,成日裡為了一點銀錢斤斤計較,這就叫勤儉持家了?這叫吝嗇!」

不待兒子反駁,她又語重心長:「咱們許家雖說是書香門第,可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自你祖父致仕之後,家裡就沒再出過一個有頭有臉的人,你們姑母雖說是國公夫人,身份尊貴,可畢竟是外嫁女,又沒掌家,指望不上什麼,你們大兄也已經娶了妻,如今我能指望的,就是你們了。如果二郎你真能娶到顧四,不說對你仕途有沒有好處,起碼不會像你嫂嫂之於你大兄,只能在家打理家務,你大兄將來若是外放為官,你嫂嫂那樣的,如何上得了大雅之堂?再說了,若能與顧家結親,以後你妹妹也更容易找到一戶好人家。」

見兒女若有所思,袁氏笑嘆:「都說兒女是債,我為了你們,可算是操碎心了,你大兄當年的婚事,我現在想想都覺得憾恨,如今既然有機會為你們尋覓更好的,自然要試一試才知道!」

……

「阿娘!」

麟德殿內,劉貴妃正在翻看尚宮局呈上來的冊子,冷不防外頭氣勢洶洶,一人大步邁入。

宮廷上下,能如此不經通報而擅闖貴妃寢宮的人,除了皇帝,就只有同安公主了。

劉貴妃輕輕嘆了口氣,頭也不抬:「你又來煩我了。」

「阿娘!」這次的語調帶上三分委屈,「您是不是不疼我了!」

以往百試百靈的招數今天卻不管用了,劉貴妃甚至連眼皮都不抬一下,膩白修長的手指將冊子翻了一頁,大有充耳不聞,繼續看下去的架勢。

冊子被一隻手飛快地奪走!

「阿娘!」

劉貴妃皺眉:「若是想說徐澈的事情,就免開尊口了。」

同安抱住她的手臂哀求:「您去和阿爹說一聲,將徐澈召回來好不好,阿爹最聽您的話了,他一定會答應的!除了徐澈我誰也看不上,若不是徐澈,我就不嫁了!」

劉貴妃看著女兒頭頂的發旋,沉默良久,終於大發慈悲地開口,可惜卻不是對方想要的答案。

「阿霽,為娘只是貴妃,而非皇后,你覺得你阿爹對我的這份寵愛裡,到底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阿,阿娘?」同安一愣,隨即有點不知所措:「您怎麼突然說起這些喪氣話?」

劉貴妃不答反問:「你對徐澈,到底有幾分是出自真心喜歡,有幾分是想和顧四娘鬥氣?」

同安想也不想:「自然是真心喜歡!顧四是什麼身份,她怎麼有資格與我鬥氣?!」

劉貴妃嘆了口氣:「或者我這麼問罷,你喜歡徐澈,是喜歡他那張臉,還是喜歡他的人?如果有一天他年老色衰了,你還會喜歡他麼?」

同安的想法卻與母親截然不同:「放眼京城,我就沒見過比徐澈還要好看的男人!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您操那麼多心作甚?南平那種撮爾小國,咱們大魏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能嚇得他們將皇子奉上,更何況是區區一個徐澈呢,只要阿爹肯開口,徐澈只能乖乖回來!」

她撅起嘴:「阿娘,您太偏心了,二兄要什麼您就給什麼,怎麼不問問我要什麼?難道您忍心我以後下嫁給一個我不喜歡的男人,再像小姑母一樣將丈夫偷偷弄死……」

未竟的話被劉貴妃的手遮住:「你這話從哪兒聽來的,誰告訴你的!你最好給我忘得一乾二淨,沒有證據的事情,你也敢隨便這麼說出口,小心你阿爹將你治罪!」

同安拉下她的手:「我又不是不知輕重的人,這不是只對您說麼,外頭私下也有人說,哪裡還需要我說!」

劉貴妃好氣又好笑:「你也好意思說我偏心你二兄,你二兄當初要娶顧四,我幾時答應過他了?」

同安:「顧四那等人,自然配不上二兄!可我不一樣啊,我本來就是天之驕女,嫁誰都是下嫁,那還不如嫁一個好看的呢!哼,您還不知道罷,這次在城外,顧四這賤人竟敢對我揮鞭子,早晚有一天,我要……」

劉貴妃:「住口!以後不准如此稱呼顧四了!」

同安:「阿娘!」

面對女兒既委屈又不解的眼神,劉貴妃只能吐露實情:「說不定過幾日,你就要改口了。」

同安先是不明所以,而後大驚失色,失聲道:「難道阿爹要將她納入後宮?!」

「想什麼呢!」劉貴妃一聽就知道她誤會了,忙截住她的話頭,「是你要管她叫嫂嫂了!」

同安:「那也不行,二兄怎麼能娶這麼個女人!」

劉貴妃無奈:「不是你二兄,是你大兄。」

同安張大嘴巴,完全沒料到竟然會是這種狀況:「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劉貴妃:「那天遊獵之後,陛下便將你大兄和二兄叫到跟前,問他們,對顧四之前在場上救人的事怎麼看。你二兄說,顧四英勇,巾幗不讓鬚眉,你大兄說,顧四有仁愛之心,又識大體,為了朋友和朝廷的顏面,不惜捨身救人,值得嘉獎。陛下就說,朕答應為她覓一如意郎君,你們誰願娶她?」

即使已經得知結果,同安仍聽得緊張萬分:「二兄怎麼答的?」

劉貴妃:「你二兄後來說,當時他想到了我的囑咐,不願違逆我的意願,便對陛下說他覺得顧四太過活潑了,只怕並非皇室子弟良配,請陛下另外對她進行賞賜。」

同安:「然後陛下就將顧四塞給大兄了?」

劉貴妃:「當然不是,是你大兄主動提出求娶的。」

同安睜大了眼睛:「他瘋了麼?顧四有什麼好的!為什麼他們一個兩個都跟著了魔似的!」

劉貴妃冷靜道:「陛下既然會那麼問,就意味著這件事他已經上了心,肯定要在你兩位兄長之間擇定一人婚配。你大兄自從太子之位被廢之後,就一直行事低調,陛下不喜歡的事情,他一件也不會做,連帶與那些文臣都疏遠了許多。如今他能主動提出來,說不定反倒是正合了陛下之意。」

同安也開始順著母親的話思索起來。

她自小生長於宮廷之中,早已見慣了殺人不見血的勾心鬥角,縱然性格里有著驕縱任性的一面,可這並不代表她就不會用計,只會橫衝直撞,這從她之前對付顧香生,卻不親自出面,只借顧畫生的手來完成就可以看出來了。

同安:「您的意思是,阿爹對顧四說的話,其實並不僅僅是他心血來潮的獎賞,而是早就想好了的?」

說完這句話,她自己還是有些不解:「那阿爹為何要選顧四呢?比顧四出身好,條件更好的人不是很多麼?」

劉貴妃:「陛下選顧四,很可能正是因為她的出身。顧家雖為勳臣公卿之家,又有世襲爵位,身份貴重,然而如今家族人才凋敝,也無實權在身,選她為思王妃,陛下就不必擔心思王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你大兄雖然秉性柔弱,可並不愚鈍,說不定他也正是看出陛下的心意,方才主動選了顧四。」

更重要的是,皇帝不願意魏臨多與士人有所接觸,卻並不代表他自己不願意拉攏士人階層。而顧四的父親顧經,文名滿天下,在士人階層中有相當程度的影響。

有了這一層關係,這樁婚事對皇帝而言,就又多了一層意義。

不過這一點,劉貴妃未必想得到,朝中許多人也未必能想到。

聞絃歌而知雅意,同安先是蹙眉,而後驚喜起來:「這麼說,阿爹定然是屬意二兄當……」

無須劉貴妃用嚴厲的眼光制止,她自己也識趣地將後半句話都吞回肚子裡去,然而臉上喜色猶然未褪,一迭聲地問:「阿娘,是不是,是不是?」

劉貴妃沒好氣:「我怎麼知道,這些話出於你口,也止於你口,我不想聽見你在外頭胡亂嚷嚷!」

同安噘嘴:「就算我不說,旁人又不是傻子,他們怎麼可能想不到!」

末了又哈的一聲:「我還以為顧四撿了個大便宜呢,結果還不是低人一等,若放了以前,說不定我還得恭恭敬敬地喊她一聲太子妃呢!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大兄還是太子,也輪不上她來當這個太子妃了,嘻嘻!」

劉貴妃正色:「不管你大兄現在是什麼身份,他終究是你們的大兄,陛下可以處置他,卻未必樂意看見你們對他不敬,你自己應當知道怎麼做了?」

同安:「阿娘您可真是的,我又不笨!你幾曾見過我對大兄當面不敬了?」

劉貴妃:「如果顧四真成了思王妃,你以後也要喊她一聲嫂嫂的,別落人話柄,平白給你二兄惹麻煩。」

同安:「知道啦,知道啦!等她真能嫁進來再說罷,阿爹已經遣人去顧家了?」

劉貴妃:「應該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罷,別忘了上回東林寺的事情,你偷雞不成蝕把米,若非顧二在你前頭擋著,現在你也要被扯下水,這段時間,我不准你再去糾纏顧四了!」

同安:「哼,您還說您不是偏心二兄呢,對二兄您哪裡會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那是因為你平日就讓人不放心,你二兄自從墜馬之後,可比以前穩重許多了……」劉貴妃揉揉額頭,「為娘的煩心事可夠多了,你別再給我找麻煩了!」

同安察言觀色:「是不是宮裡頭誰又不安分給您找氣受了?我去教訓她。」

劉貴妃好氣又好笑:「給我找氣受的只有你!我統御六宮多年,尋常手段也不會放在眼裡,唯獨你的事情,讓我束手無策。眼看你也到了要出嫁的年紀,等操辦完你二兄的,就該輪到你了,你若是再這樣任性不懂事,我看滿京城還有哪家子弟敢娶你……」

同安不樂意了:「怎麼又說到我頭上來了!」

劉貴妃:「好好,不說你,明年春闈之後,後宮就又要進一批新人了!」

同安這才明白母親的煩惱來自哪裡:「是採選?」

劉貴妃:「採選只是一小部分,去年一些宮女到了年紀,已經悉數放出宮,是該補充人手了,不過陛下後宮也該充盈了,不過這些就不需要你操心了,你只要管好自己就成。」

大魏制度大部分沿用前朝,後宮也不例外,但凡女子入宮,要麼禮聘,要麼採選,要麼進獻,要麼則是獲罪官宦之後罰入宮掖。

顧名思義,自然以禮聘入宮的女子地位最高,豪門世族和官宦人家的女子被禮聘入宮之後,便會被授予品級,或者成為嬪妃,或者成為女官。

而採選則多是從民間採選良家女子入宮,大多是從宮女當起,也有少數直接被冊為低品嬪妃。

作為一個後宮實際上的管理者,以及皇帝的后妃之一,劉貴妃當然不願意新人入宮,因為這意味著她又會多了一批潛在敵人,不過這本來就是她的職責之一,如果她不做,肯定多的是人願意做。

劉氏能總攝後宮多年,這方面的工作,必然是向來做得還不錯,而且很得皇帝讚許的。

……

顧香生自然還不知道發生在麟德殿的對話,更不知道自己的婚姻大事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被預定下來,當然,不止是她,顧家的人也還毫無所覺——很明顯,大家都覺得那天皇帝在遊獵上說的話,只是一個小小的玩笑罷了。

這一天,顧香生正待在屋子裡臨帖,詩情和碧霄二人則正逗著小貓玩得不亦樂乎。

小貓是從後廚那裡借過來養兩天的,後廚本來也不養貓,某一日忽然跑來這麼一隻小貓,總是偷吃後廚的食物,久而久之就和眾人混熟了,也不懼生,被碧霄帶過來兩日,已經和她們二人玩得上躥下跳,還總想去偷吃院子裡的花。

「四表姐在麼?」脆生生的少女聲音自外頭傳來。

顧香生一時有些耳生,沒反應過來,還是詩情提醒:「四娘,是許家小娘子。」

顧香生噢了一聲,擱下筆:「我去迎一迎。」

外頭果然站著許笙,少女一身水綠衣裳,嬌俏可人,正是花朵一樣的年紀。

在京城幾日,她身上從州縣來的印記已經褪去許多,舉手投足間也能看出努力在模仿顧家姐妹的痕跡,不過這並沒有什麼好詬病的,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自然而然的道理。

「四表姐安好,」許笙的眼睛靈動而活潑,笑盈盈一派天真的嬌稚。「阿娘親手做了些小點心,讓我帶來給你。」

「自家姐妹何必客氣!」顧香生將人迎了進來,又讓碧霄她們上飲品。

食盒打開,裡面是四色點心,做成四種形狀和顏色,小巧可愛。

方才還在和碧霄她們玩耍的小貓,見她們起身招呼客人,自己轉眼被冷落,便跳到高幾上,懶懶趴下來睡覺。

「哪兒來的小貓,好生可愛!」許笙看見了,便要走過去摸。

顧香生:「是原來灶房養的,碧霄見了喜歡,就借過來養兩日再送回去。」

許笙聞言,剛要伸出去的手便沒碰,又收了回來,笑道:「四表姐待下人可真好,都當成妹妹來寵了!」

顧香生:「碧霄她們自小隨我一道長大,的確與我親妹妹也無二致。」

許笙:「我自小就沒姐妹,身邊也沒有太親近的同齡人,聽了四表姐的話,心裡可真是羨慕得緊。」

顧香生笑道:「你如今來了顧家,我們自然就是你的姐妹了。」

飲品端上來,正是這個季節最解渴的冰鎮酸梅湯,另有西瓜一碟,消暑解悶。

二人邊用點心邊聊天,許笙就道:「我剛來京城,什麼都不懂,時下那些流行的玩樂,更是聞所未聞,不知四表姐能不能教教我?」

顧香生笑道:「當然。不過也沒什麼好教的,尋常宴會,你去個一兩趟,就什麼都摸清楚了,來來去去不外乎那幾樣。這時節適宜舉行船宴,月底便有一場,屆時可與我一同前去。」

許笙很高興:「那可太好了,多謝四表姐!」

顧香生閒來無事喜歡栽花,她自己就種了不少茶花,不過院子裡除了茶花之外,還有紫藤玫瑰繡球之類,盛夏時節,這些花開得正豔,從支起的窗戶往外看去,奼紫嫣紅,高低錯落,直如花海一般,異常絢麗。

許笙看得都呆了:「四表姐,你這裡的花開得好美,我能去看看麼?」

顧香生:「自然可以。」

近距離親眼欣賞,比方才從窗子看過去還要更美一些,那些不能受到陽光直射的嬌嫩花朵被移到了廊下,紫藤則爬滿牆壁和竹架,垂下沉甸甸的花串。

許笙忍不住跑過去,折下一枝,盤成花冠形狀戴在頭上,回身朝顧香生綻露燦爛笑容:「四表姐,好看麼?」

如果顧香生是個男人,她現在一定會很有心情欣賞這幅人比花嬌的場景,但可惜她不是。

而且在她看來,與其將花生生從枝上摺下,不如讓它們繼續留在原來的位置。

「好看。」

不過事情並沒有就這樣結束,許笙又走到廊下的茶花面前,在其他人尚且來不及阻止之前,啪的一聲,就將其中開得最漂亮的一朵摘下來,又插到自己的發髻正中,笑嘻嘻道:「這下便更是好看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