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顧香生素來不是個容易害羞的主兒,聽了林氏的話,也只是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奶娘又想打趣我是不是?」

林氏含笑:「我怎敢打趣未來的思王妃?」

詩情和碧霄早已笑作一團。

一山還有一山高,顧香生只得投降:「誰去把人叫進來,人家還在外頭等著呢!」

碧霄趕緊起身出去迎,不過片刻,便又回來,外頭跟著一名小宮女,手裡還提著個食盒。

「婢子晴空,拜見顧四娘子!」那宮女不過十二三歲年紀,聲音脆嫩得像剛長成的蘿蔔一樣,臉上兩個酒窩帶出可愛的笑容,看上去十分討喜。

顧香生還未說話,碧霄卻情不自禁地咦了一聲:「你叫晴空?」

「是!」晴空眨眨眼睛。

碧霄和詩情齊齊回看顧香生。

饒是顧香生臉皮再厚,聽見這一個名字,也不由得臉頰有些發燙。

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後面那一句,就是碧霄和詩情名字的由來。

而晴空的名字,正好嵌入了詩的上半句。

顧香生忍不住問:「你是剛剛改的名字,還是一直就叫的晴空?」

晴空歪著腦袋,臉上有些不解,仍是回答了她的問題:「婢子十歲入宮,便被取名晴空,分配至東宮負責灑掃雜役,後來又與其他人一道,跟著思王遷至如今的長秋殿。」

碧霄心直口快:「你們那兒是不是還有個叫一鶴的?」

晴空撲哧一笑:「叫一鶴的沒有,倒是有位叫雲上的姐姐,在長秋殿負責小廚房膳食,我們這些人的名字都是思王取的。」

碧霄道:「我們二人的名字,正是叫碧霄與詩情。」

晴空恍然:「長秋殿原本的確還有兩位叫碧霄和詩情的姐姐,但前些日子剛被殿下改了名字,想來就是為了早作準備,不至於讓姐姐們撞名呢!」

顧香生斷沒想到思王那樣一個曾經當過太子的人,竟有如此細膩的心思,連這種小細節都打聽好了。

換句話說,如果一個人對他的婚事毫不上心不感興趣,也斷不至於這般用心。

感覺到詩情等人曖昧的眼神,顧香生終於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連忙轉移話題:「你說你是奉思王之命而來?」

晴空笑吟吟道:「正是,思王吩咐長秋殿的小廚房做了些吃食,讓婢子帶過來給四娘子嘗嘗。」

顧家的廚子雖然比不上宮裡,但也絕不至於缺什麼東西吃,顧香生聞言就有些疑惑。

晴空將那精緻的雲母鑲嵌山水人物的漆器食盒打開來,詩情和碧霄等人也都好奇地探頭張望,想瞧瞧裡頭到底藏了什麼乾坤,需要魏臨特地讓人從宮裡帶出來。

碧霄呀了一聲:「這不是槐花煎餅麼?」

滿大街都是的槐花煎餅,別說顧家了,就連尋常小戶人家也都能信手拈來,再常見不過的吃食。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不知道為何區區一盤槐花煎餅,也要勞動思王專程派人送過來,難道說這是思王向未婚妻傳遞感情的獨特方式?

那還真是夠獨特的,別人都送情詩書信,再不濟也是釵子花草。

唯獨思王送了一盤槐花煎餅。

然而顧香生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品香會那天,兩人在嘉善公主的後院散步,顧香生忍不住嘴饞,就曾說起過槐花煎餅很好吃的事情,沒想到時隔多日,魏臨不僅記得,還真派人送來槐花煎餅。

看著這盤已經涼掉的槐花煎餅,身上感受到來自其他人好奇而探究的眼神,不知怎的,顧香生覺得自己的臉頰熱度好像又有重新回來的趨勢。

晴空心中的好奇之意不下於碧霄等人,不過她自小在宮中長大,更加明白什麼該打聽,什麼不該胡亂開口的道理。

眼前這少女不是旁人,正是長秋殿未來的女主人,在沒有摸清對方性情的前提下,晴空並不希望自己因為犯了什麼小過錯而得罪未來的思王妃。

「四娘子,您需要婢子帶什麼口信回去麼?」她詢問道。

顧香生回過神:「你能稍微停留一下麼?」

晴空點點頭:「婢子只要兩個時辰內回去就可以了。」

顧香生:「那你且等等,我也有份東西,想托你帶回去,不知可方便?」

晴空笑道:「來時思王便已親口交代,說四娘子若是有何物事要婢子帶回去,讓婢子務必遵從。」

顧香生拉著林氏來到小廚房,有些苦惱地詢問:「奶娘,你可知道那槐葉和面捏成貓耳朵要如何做?」

林氏一愣:「你莫不是想做麵食回贈思王?」

顧香生:「是啊,上回我曾聽他說過這道面點。」

原來是小兒女藉著點心傳情呢,林氏心裡好笑:「照你說的那個做法,應該是要捏成面片煮湯罷?」

顧香生:「對對,正是煮湯,還是奶娘英明!」

林氏:「四娘拍我馬屁也無用,你看這槐葉煎餅,從宮裡送出來,尚且已經冷了,更何況是那麵湯,等思王見到,早就變成麵糊,還不如做個槐葉冷淘呢!」

顧香生賠笑:「那就做個槐葉冷淘,我給奶娘和面!」

槐葉冷淘倒是容易,同樣將面和切碎榨汁的槐葉揉在一起壓扁,再切成面條狀,煮熟之後用涼水再過一遍,可以充作涼食,蘸醋吃,也有在上面放些醃菜的,正適合夏日食用,開胃健脾,既能入百姓人家,又登得大雅之堂,素來很受歡迎。

林氏瞪她一眼:「你還是別搗亂了,思王如何會不知道你只會吃不會做?你還是乖乖在一旁看著就成了,免得中途出了差錯,害得思王吃壞肚子!」

顧香生吐吐舌頭,不吱聲了。

一個時辰後,小宮女晴空帶著林氏做好的槐葉冷淘,連同顧香生親筆所寫的一封信箋一道回宮。

此時已經將近戌時,往常這個時候,魏臨一般都要在燈下看會兒書,不讓任何人打擾的,她本以為今天也是如此,沒敢讓人去通稟,便帶著那槐葉冷淘進了長秋殿的小廚房。

誰知過沒一會兒,思王身邊就有人親自來找晴空:「你怎麼到這會兒才回來,思王方才問了三回了,顧四娘子有沒有讓你帶什麼口信和東西回來?」

晴空忙道:「有有!有吃食和書信呢,我以為殿下在忙,就不敢叨擾!」

楊谷嗔怪:「你怎麼就沒個眼力勁!若非見你名字正好與顧四娘子家兩名婢女相契,思王如何會遣你去顧家送東西?思王既有這份心思,說明他對這件事定是重視的,你一回來就該稟報上來了!」

晴空連連賠笑請罪:「都怪我年紀小不懂事,多謝楊內侍提點!」

她生得甜美可愛,又有思王發話,楊谷就不多為難她:「趕緊提上東西,與我去見殿下!」

待晴空隨楊谷到思王跟前,後者果然正在看書,一邊提筆作標註,極為認真,但一看見晴空,他就擱下了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他的語氣很溫和,更談不上質問,但晴空還是莫名緊張,忙回道:「四娘子也讓婢子帶了吃食回來送與殿下,還有一封書信。」

她將書信連同食盒一併呈上。

魏臨一看那碗槐葉冷淘就笑了,再拆開書信,卻見裡頭只寫了一句詩:萬里露寒殿,開冰清玉壺。

這詩出自杜甫,寫的正是槐葉冷淘,不過顧香生獨獨引用這一句,乍看未免令人摸不著頭腦。

古人有一冰心玉壺借喻志向高遠,心存高潔之意,以他對顧四的瞭解,對方顯然不是因為這首詩正好寫了槐葉冷淘,就隨意挑了這一句,而是借詩喻人,勸慰魏臨。

因為這一句詩的下面,還有一句:君王納涼晚,此味亦時須。

魏臨拿到這份平凡無奇的禮物,卻是第二次露出了笑容。

楊谷心中驚奇萬分。

他自跟在魏臨身邊十年有餘,還從未見過魏臨笑得如此開心。

「依奴婢說,顧四娘子未免也有些小氣和記仇了,殿下雖然送了一盤煎餅,她也不能就回送一碗槐葉冷淘呀!咱們宮裡什麼沒有,槐葉冷淘也做得比外頭精緻好吃呢!」

楊谷當然不是在說顧香生的壞話,他只是故意想逗魏臨說話,讓他開心一下。

魏臨被廢太子之位後,長秋殿內外都小心翼翼,唯恐惹了主人不開心。

不過他們驚奇地發現,魏臨雖然一夜之間從太子變為思王,卻並沒有什麼不開心的表現,既沒有像被流放到黃州去的臨江王那樣大哭大鬧以博取皇帝注意,更沒有唉聲嘆氣愁雲慘淡哀莫大於心死,還是照舊吃睡讀書,照舊對父親態度恭謹,彷彿一成不變。

但怎麼可能真的一成不變?

楊谷單是想想也覺得憋屈,魏臨這個太子,打從出生時就冊封了,他既是元後嫡子,又是皇室長子,大魏沒有人比他更擁有儲君的正統地位。

更何況他自小上進,禮賢下士,簡直挑不出什麼毛病,若非說與文人走得太近也是罪過的話,那一開始也是陛下授意的。皇帝為兒子聘來名師教導,兒子表現出色,引得師傅們傾囊相授,忠心追隨,誰知到頭來,當兒子的卻因為太過努力而引來皇帝父親的不滿,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偏偏皇家就有。

就算魏臨表現得再平靜,楊谷也能隱隱感覺到隱藏在對方內心的陰霾,這也是正常的,誰遇到這種事情,真能毫不在意?

最明顯的表現就是,自從思王遷來長秋殿之後,笑容明顯少了許多,行事也更加低調了,平時沒事的時候基本不踏出長秋殿一步,除非皇帝有召,或者朝會議政的時候。

仔細算起來,他會主動派人出宮給顧香生送東西,這還是廢太子以來的頭一遭。

楊谷甚至細心地發現,魏臨在看到顧四娘子回信時所露出的笑容,也要比往常真心幾分。

看來這門親事還真是結對了。

先前聽聞皇帝賜婚,他第一反應就是忿忿不平,覺得皇帝有意杯葛思王的勢力,所以才為他找了個毫無勢力的外家。

但現在看見思王的反應,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難道這樁婚事並非皇帝強硬指派,而真是思王自己心甘情願求來的?

這些想法在他腦海裡一閃而過,那頭魏臨聽了他的話,卻破天荒為顧香生辯解:「我與她說過,先母曾為我做過槐葉和面捏的貓耳朵,想必她是覺得麵湯難放,才做了這槐葉冷淘。」

楊谷恍然大悟,不免又覺得有些震撼,思王雖然好說話,卻不是一個願意輕易向旁人吐露心事的人,更不必說談起已故的昭穆皇后了,他能對顧四娘子說起這些,本身就很說明問題了。

「你做得很好,這裡沒有什麼事了,先退下罷。」魏臨溫聲對晴空道,隨手將腰間一串玉珠瓔珞解下來賞給她。

待小宮女退下,他又看了那槐葉冷淘一眼,竟是吩咐楊谷:「去拿一碟醋和一雙筷子過來,我也有些餓了,正好吃點。」

楊谷又開了一回眼界,要知道魏臨潔癖極重,輕易也不吃外頭的東西的。

這回,竟是為了顧四連連破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