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顧香生道:「我聽說昨日二姐姐派人回來要過東西了?」

一提到顧畫生,小焦氏的表情語氣頓時為之一變,變得帶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她才去幾天,這都派人來要過幾回了!」她嘆道,「不是說庵裡沒有這個,就是說庵裡沒有那個,言下之意,不外乎是希望太夫人能放她回來!」

顧香生:「想來阿婆應該不會答應罷?」

小焦氏:「自然不會,太夫人見都不見,直接就交給我去打發,又說以後若是二娘再派人回來,直接不讓進門就是!」

她又嘆了口氣:「我就想不明白了,怎麼有些人成日就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偏生要沒事找事?你說賀國公家的門第也不算差,我聽說那呂誦在軍中很得上司賞識,說不定以後還是有打前程的人,結果二娘不想著嫁過去之後如何與呂家人相處,反倒還賊心不死,想找你麻煩!」

顧畫生在顧家的人緣不是一般的差,連小焦氏這等親嫂嫂,都寧可向著顧香生,而不向著她,由此可見一斑。

然而顧畫生卻似乎對自己被發落到尼姑庵這件事很不甘心,三天兩頭派人回來要東西是假,京城官家女眷們常去的尼姑庵,條件會清苦到哪裡去?

她實則不過是為了彰顯存在感,讓顧家人不要忘記自己罷了。

如無意外,她十月就要出嫁,焦太夫人怎會忘記,可她越是這樣折騰,就越會惹人反感。

小焦氏:「大娘二娘她們娘親原先留下的一筆嫁妝,太夫人本來是打算一分為二,作為她們嫁妝的一部分,但現在,太夫人讓我將其中抽一部分出來,給大娘那邊放上九分,只留一分給二娘,可見她老人家對二娘也是完全死了心,竟不顧及呂家對二娘的看法了,你說說,二娘這是何苦來哉?」

顧畫生落到這等田地,完全是咎由自取,不說別人,顧香生就絲毫不會同情,小焦氏想必也是很清楚這一點,才會與她說起這些。

姑嫂二人正說著話,外頭卻有人來報,說是許氏請四娘過去敘話。

說來也好笑,顧香生寧願在焦太夫人跟前待一天,也不大願意去和親娘說話,聞言就有些猶豫,不知道要不要找藉口推掉。

小焦氏見微知著,如何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便笑道:「這次你可得去,若我猜得不錯,應該是好事。」

顧香生:「嫂嫂如何得知?」

小焦氏:「你只管去就是了,若不是好事,回頭你來找我算賬。」

她說得這般篤定,顧香生只得將信將疑地去了。

說起來,母女倆自從上次顧香生請安時發生的小小不快之後,竟未再單獨見過面,顧香生每次來請安必定都帶著顧准,之後又出了許家的事情,不知是心虛還是愧疚,許氏也沒有再找過顧香生。

這會兒許氏將下人悉數屏退,餘下母女二人共處一室,場面一時竟有些尷尬,顧香生請了安之後,想不出要說什麼才好,索性便沉默著。

許氏只得先開口:「阿隱,你是不是還怪著我?」

顧香生:「阿娘這話從何說起?」

許氏嘆道:「上回的事情,的確是委屈你了,我也沒想到阿笙竟能膽大包天到做出那等事情來,幸而太夫人公正嚴明,及時處置,才未釀成大禍,你,你心裡還難受麼?」

她也不知多少年沒安慰過人了,此時話一出口,那味道不免就變得怪怪的,二人角色倒置,反倒是許氏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向顧香生求安慰。

這都叫什麼事啊?

顧香生有點無奈:「我不難受了,阿娘不必擔心。」

許氏有點小心翼翼地問:「是我將你舅母她們帶進來住,以至於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你若是心裡怪我,我也……」

顧香生截住她的話頭:「阿娘想多了,這種事情也不是您希望發生的,我自然不可能怪您。再說阿婆已經作出處置,那就直接揭過此事罷。」

許氏露出笑容,拉著她的手坐下:「我知道你是個體貼的好孩子,是我從前糊塗,見你懂事,便也疏忽了你,如今一轉眼,你就要出嫁了,雖說太夫人那邊也會給你準備嫁妝,不過我這個當親娘的,自然也不能不出力。」

說罷她拿過旁邊一個鏡匣,因有些沉,兩隻手也搬不大動,許氏直接往顧香生面前一推。

「來,打開看看。」

對這個黃花梨木鏡匣,顧香生再熟悉不過。

此物之前一直在許氏屋子裡放著,據說還是她出嫁時從許家帶過來的,與先前送給顧畫生的簪子同為前朝遺物,許氏沒有用這個鏡匣來裝首飾,卻對其愛如珍寶,常常擺出來賞玩,顧香生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還能得到親娘將心愛之物贈送的榮幸,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阿娘,這是您的心愛之物,女兒不敢收。」顧香生又將鏡匣推了回去。

許氏微微一笑:「你先打開看看。」

顧香生只好將鏡匣打開,那三層小抽屜一推出來,登時如同光華綻放,耀花了她的眼。

這些首飾,有寶石簪子,有瑪瑙耳璫項圈,還有羊脂白玉鐲子,金累絲碧璽雙蝶分心,樣樣製作精巧細緻,連寶石亦是上好成色,毫無瑕疵,顧香生自問已經在顧家見慣了十多年的富貴,她也不是什麼見錢眼開之人,但驟然瞧見眼前這些東西,依舊有些說不出話來。

她還將鏡匣合上:「這些東西太貴重了,阿娘還是留著自己用罷。」

許氏含笑:「傻孩子,我就你這麼一個女兒,這些東西日後不也是要留給你的麼?」

顧香生:「二郎長大之後也要娶妻……」

許氏笑道:「你就不必替他擔心了,我也已經為他留了,但這些就是你的,還有兩匣子寶石玉珠,到時候一併放在你的嫁妝裡再給你。」

顧香生想起小焦氏的話,不由暗嘆嫂嫂料事如神。

「那就謝謝阿娘了。」既然許氏堅持,她也沒有再客氣,當即便道謝收下。

雖說母女倆私下相處,總透著一股疏離,但顧香生還沒有傻到將自己應得的東西往外推,往後要嫁入皇家,嫁妝自然是越豐厚越好,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跟親娘還客氣什麼!」許氏嘴上嗔怪,心裡也覺得無論自己還是顧香生,估計說話都覺得彆扭,倒還不如趕緊把正事說完,早早將人打發了,免得彼此尷尬下去。

「太夫人讓你跟隨左右,這是難得的好機會,太夫人執掌顧府數十年,為人處事的手段自不必說,我當年若能學到她的一兩成,如今也不至於什麼也不會,只能當個富貴閒人,甩手掌櫃。」

顧香生笑道:「能當富貴閒人也是福氣,阿娘的福氣,別人就比不上。」

許氏聽了,心裡就不大樂意。

想當年剛剛嫁入顧家時,她也想過獨當一面的,奈何焦太夫人手裡死死抓著權力不放,許氏根本半分也插不進手,她又玩不過焦太夫人,久而久而只好放棄,一心一意當個富貴閒人,如今小焦氏接手,她更沒了指望,也就不再去奢想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這一點上,許氏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並不會像別人那樣自不量力去和婆婆爭權,將內宅弄得烏煙瘴氣一團糟糕。

但被顧香生這麼一說,許氏還是難免彆扭。

「我有些乏了,你便先去玩兒罷,咱們娘倆改日再好好說話。」她拍拍顧香生的手。

顧香生識趣道:「那女兒就先告退了,阿娘好生歇息。」

她不是財迷,不過沉甸甸的鏡匣抱著還是十分有成就感的,那裡面的首飾頭面價值不菲,拿到外面也能賣上很大一筆錢,親王納妃,一切由皇室官家操辦,無須女方費太多的心思,也不要求王妃的嫁妝如何豐厚,但有些規矩畢竟是共通的,大家都盯著這樁婚事,若屆時顧香生的嫁妝太寒酸單薄,必然會被人嘲笑,這幾乎是肯定的,而嫁妝越豐厚,新娘的腰桿子自然也就越硬。

所以父母親朋給的這些東西,日後就是她立足傍身的本錢之一。

抱著鏡匣正要告退,便見下人來報,說顧經回來了。

許氏道:「既然你阿爹回來,你就順道請個安再走罷。」

顧經進來,見了顧香生,原本板著的臉也露出一絲笑容,又見顧香生身後婢女手裡抱著的鏡匣,問明緣由,笑呵呵道:「這樣說來,為父也得給你添妝才行,你想要什麼,但說無妨。」

他最近心情不錯,原因大部分就是出在顧香生的這樁婚事上。

不管別人怎麼看待思王,顧經自己是堅定站在思王這邊的,這不僅因為他覺得思王將來的勝算更大一些,更因為他作為一個受儒家經典浸潤熏陶的文人,打從心底認為思王才是代表正統的那一方,而益陽王,無論將來劉氏能否成為繼後,他在名份上始終要低思王幾分,正所謂嫡長子繼承,不僅講究子,更講究母,母親是元後,兒子身份自然比繼後所出的孩子高貴。

如今女兒能嫁給自己心目中認可的儲君,顧經自然是極為高興的,這些天在秘書省當值,任誰都能看出他臉上的歡悅,大家知道顧經脾氣強,自然也都挑些好聽的話奉承討好。

這些話聽得多了,顧經難免也有些飄飄然。

以往不怎麼關注重視的女兒,如今也變得舉足輕重起來。

顧香生沒法讀到顧經的心理活動,但這並不妨礙她大概能猜出顧經大概的想法。

「女兒倒是有一樣東西想要,阿爹也有,就是不知阿爹舍不捨得割愛?」

「喔?」顧經沒想到她還真提出要求,但自己話一出口,自然不好再反悔,便問道:「你看中什麼了?」

「女兒記得,阿爹書房中似乎有一套文房四寶,筆是白牛角加狼毫,墨是松煙墨,上有金箔樓閣,精巧非凡,紙是雲母冷金箋,硯是漁夫垂釣澄泥硯,是也不是?」

「……」顧經面皮抽搐,簡直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記得倒是清楚!」

顧香生笑嘻嘻:「許久以前聽阿爹給我們講過,心裡也覺得喜歡,所以還記得。」

顧經:「文房四寶甚為普通,只怕顯不出什麼特別來,外人都看中金銀珠寶,不如我給你另尋些好東西當嫁妝如何?」

顧香生眨著眼睛:「不用了,我就喜歡那一套,將來嫁過去之後,還可以將這套文房四寶拿出來給思王用,阿爹不會是捨不得罷?」

顧經:「一套文房四寶,我有什麼好不捨得的?」

顧香生也不說話了,一副期盼孺慕的表情,弄得顧經拒絕也不是,答應又捨不得,作了半天的心理建設,才勉強道:「既然你喜歡,我回頭就讓人找出來給你。」

顧香生喜笑顏開:「多謝阿爹,我許久沒見過那套文房四寶了,還想再聽您講上一回,您今日若是不忙的話,不知能否撥冗為女兒重新講解一番它們的來歷典故,也好讓女兒給思王也講講。」

顧經:「……」

他本是打算先將顧香生打發走,然後隨便找個藉口,換些別的東西給她,但對方如今目光灼灼盯著自己,顧經臉皮又還沒厚到欺騙女兒的地步,只好讓下人去將那套東西拿過來。

那頭林氏見她們回來時,詩情和碧霄各自都捧了一大堆東西滿載而歸,不由奇道:「這鏡匣好生眼熟,莫非是娘子送的?」

「可不是麼,今兒太陽打從西邊出來了!」碧霄心直口快,立馬將所有事情都說了出來。

林氏聽罷,忍不住撲哧一笑,對顧香生道:「你呀,真是個促狹鬼!明知道郎君對那套文房四寶視若珍寶,還敢開口討要,也不怕他生氣!」

顧香生笑了笑:「反正是阿爹自己開口問的,我又沒有主動問他要,他既然開了口,自然是不要白不要,他那樣支持思王,我拿思王作藉口,他也不會不給。」

林氏:「可你將這套文房四寶要來何用呢?」

顧香生眼睛不眨,毫不心虛:「好東西自然要多多益善,誰也說不準將來有沒有用上的一天,阿婆也說了,我這次是嫁入皇家,嫁妝自然是越多越好的,難得阿爹阿娘大方一回,我可不能客氣才是!」

林氏嘖嘖道:「焦大娘子那邊也送了不少東西,想必太夫人更虧不了你,說不定等你出嫁時,那嫁妝都能鋪出十里地去了!」

碧霄道:「便是要讓那些不長眼的人看看,四娘本來就應該得到最好的!」

她口中的「不長眼的人」,指的多半就是顧畫生和許家人了。

詩情有點擔憂:「二娘想必不敢再折騰出什麼⼳蛾子了罷?我可真怕她在出嫁前又惹出什麼事來連累四娘!」

提起這位二姐,顧香生神色淡淡:「她不敢了,若再鬧事,等待她的就不是尼姑庵,而是家廟了。惡人自有惡人磨,等她嫁入呂家,自然就沒空再給我找麻煩了,光是收拾自己的麻煩都來不及。」

林氏道:「四娘說得是,你們也不必多操心了,還是趁著這段時間好好準備,四娘跟著太夫人學習,你們也不能偷懶,按照規矩,思王成親之後,想必會搬出來單住,你們將來都是要跟去侍奉四娘的,到時候可不能給四娘丟人,讓別人小看了!」

詩情笑道:「有碧霄在就不怕了,這小妮子還說到了思王那裡要先下手為強,將他手底下的人先治得服服帖帖,免得他們反過來給四娘來個下馬威!依我看,單憑碧霄的凶悍,到時候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哪裡還有人敢放肆呢?」

碧霄張牙舞爪:「那你倒是先叫聲碧霄姐姐來聽聽啊!」

幾人正在說笑,卻聽得外頭來報,說是思王派了人過來送東西,要親自見到顧香生才轉交。

林氏見顧香生表情意外,眼底卻有淡淡欣喜,心裡自然有數,便故意笑道:「說曹操,曹操到,也不知送的是什麼定情信物,弄得這樣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