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等傍晚顧國回來,李氏便迫不及待迎了出去,親自為其寬衣洗漱,弄得顧國有點受寵若驚:「你都十數年沒為我做過這些了,今日是太陽打從西邊出來了?」

「討厭!」李氏笑罵一句。

若說她有什麼比得過大嫂許氏的,那無疑就是夫妻感情了。

李氏積了一肚子的八卦,此時見著顧國,便一股腦傾吐出來,直聽得顧國目瞪口呆。

「你是說,陛下有意冊四娘為思王妃?此事不會有假罷?」顧國對許家的事情毫不關心,直接便問起顧香生的事情。

「這還有假?」李氏白了他一眼,「梁尚書親自上門,還有詔書為證,阿家怎敢開這種玩笑?」

顧國一拍大腿:「哎,那可就麻煩了!若換了從前,四娘自然是走了大氣運,可現在,太子都被廢為思王了,四娘一嫁給他,咱們家不就毫無選擇地成為思王黨了?劉貴妃那邊定會將我們視為眼中釘的!」

李氏原也只是覺得不妥,還未想那麼深,此時聽到思王黨和劉貴妃,她也有點慌神:「那可怎麼辦?難道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麼?」

顧國:「還能有什麼轉圜的餘地?陛下下的旨意,又不能讓四娘不嫁!」

李氏哎呀一聲:「你說咱們怎麼就這麼倒霉,成天好處沒撈著一點,被連累的倒霉事倒是一樁接一樁,且不說四娘這事,我還擔心二娘被送去尼姑庵和許家的事情,會不會牽連到三娘和五娘的婚事呢?」

顧國搖搖頭,也覺得棘手:「如今四娘的親事都定下來了,三娘的事情卻還沒個著落,這樣的確不妥,你明日找個機會去問問太夫人罷,還有,備一份厚禮送去給四娘那邊,算是為她的婚事祝賀。」

李氏不情不願:「這樁親事都說不上是好是壞呢,有什麼好慶賀的,還得額外花一筆錢財呢!」

顧國:「你也不是小門小戶出來的人,怎的學了這般小家子氣?無論如何,四娘都要成為思王妃了,於情於理,咱們身為長輩,肯定都要送禮的,反正等阿娘百年之後,咱們定是要分家的,到時候許家和二娘的事情,就與咱們無關了。」

李氏吃驚:「你可算想通了?之前不是說堅決不分麼?」

顧國撇撇嘴:「不分又能如何,定國公的位置又不落在我頭上,難不成以後還要看著兄嫂的臉色過日子麼?不妨告訴你罷,我近來很有機會往上升一升,得到一個外放的官職,屆時天高皇帝遠,顧家的破事兒與咱們又有何相干!我看這家裡頭就老四最聰明,知道自己是庶出,阿娘不待見他,便早早離了家去雲遊,老三就沒他這份魄力!至於大兄,哼,徒有文名卻迂腐之極,若不是佔了個長子的名分,如今國公爵位怎麼也輪不到他來坐,大郎也是,和大兄一樣,謹慎有餘,銳取不足,遲早會將國公府敗光的!」

他興致勃勃地點評兄弟,李氏卻沒有他那樣高興,反而顯得憂心忡忡:「若是分了家,三娘和五娘的嫁妝怎麼辦?」

顧國不耐煩了:「你怎麼就淨是擔心這些細枝末節?就憑著阿娘更偏心我這一點,她也不會虧待三娘五娘的!」

就在顧國李氏夫妻二人說著私房話的時候,許氏也正在給顧經說今日發生的事情。

顧經對顧畫生被遷去庵裡暫住一事並未有太多觸動,在他看來,這個女兒的確闖下太多禍事了,再不管教的話,只怕就要鬧出大事,現在焦太夫人的處置倒也還算妥當,只是……

「許家人既然被阿娘趕出去,你就莫要去尋了,此事本就是他們理虧,讓他們吃個教訓也好,若是許大郎和許二郎能在春闈中榜,你嫂嫂說不定還要求上門來,你可不能因為心軟就答應她的要求!」

說到這裡,顧經還有些餘怒未消。

「這事兒都怨我,若我不將他們請進來住,如今也沒有這麼多事了,還鬧得二娘也跟著……哎!」許氏埋怨自己。

顧經瞅了她一眼:「你能知道這個道理就好,親戚一多,有時候就是來壞事的,沒有半點好處!還有,你得尋個機會好好與二娘說說,教她為人妻室的道理,免得將來她嫁入呂家之後,又弄出什麼事來,屆時別人可就要指著顧家的脊樑骨罵了!」

許氏一一答應下來,又笑道:「還有一樁事情須得與夫君商量,四娘的親事雖然有朝廷負責,不必我們操心,不過四娘嫁的人畢竟是思王,總不能與尋常婚事等同,我這個當娘的,也想為她盡一份心,到時候嫁妝上可能會比大娘二娘她們加多一些。」

顧經嗯了一聲,面色稍霽:「這是應當的,四娘嫁入皇家,規格與大娘她們本就不一樣,自然要區別對待,不過你也別做得太明顯了,免得阿娘心裡不痛快。」

許氏柔聲道:「你放心罷,阿家待四娘,並不比大娘少了親近呢!」

顧經露出一絲笑容:「先時在遊獵上,四娘貿貿然救了夏侯渝,我還擔心陛下會因此遷怒顧家,沒想到轉頭卻將四娘配給思王,這可真是那句老話,禍兮福所倚了!」

許氏遲疑:「可我也聽見外頭一些風聲,說是思王被廢了太子,如今過得不很如意……」

顧經一揮手打斷她的話:「婦人之見!陛下若真厭棄了思王,怎會還容他在京城待著?早早就像三皇子那樣,將他打發到別處去了,正因為如此,思王才更有東山再起的希望,你看劉氏最後也還是沒能被立為新後,可見陛下到底還是對思王存念舊情的!」

許氏笑道:「那就借夫君的吉言了!」

皇帝有意將顧香生許為思王妃,令禮曹尚書親自上門頒詔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京城。

當遊獵上皇帝那一句玩笑說出來之時,許多人聽入耳中,私下難免揣測皇帝是不是要將顧香生納入後宮,當然也有人結合先前魏善對顧香生表現出的好感,猜測皇帝也許是要將顧香生配給益陽王。

然而顧家門第雖然不差,顧香生卻並非顧家長女,京城之中比她貌美優秀的適齡女子也比比皆是,皇帝似乎沒有必要也不太可能將她許配給自己最寵愛的兒子當正妃。

幾乎所有人都沒有料到,事情竟然是這個發展。

竟然是最沒有被料到的思王。

據說這樁婚事,還是思王親自在皇帝面前求來的。

這個流言一出,許多人立時帶上幾分看好戲的心情。

要知道當初益陽王對顧四表現出好感時,全京城可是沒幾個人不知道的,兄弟鬩牆,兩男爭一女的戲碼,怎麼都讓人覺得熱鬧無比。

而作為當事人之一的顧香生,也再一次成為別人茶餘飯後議論的主角,許多女子雖然嘴上不顯,心裡卻難免羨慕兼且嫉妒。

但,怎麼就偏偏是顧香生呢?

她上輩子到底修了多少福,才修來這樣的好姻緣?

不過羨慕的人有之,暗中看笑話的人自然也不少,許多人因為思王如今的尷尬地位,都覺得這樁親事非但不是什麼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反而將顧家也拉入思王這個泥潭,自此之後,顧家算是被牢牢與思王綁在一起了。

對顧香生而言,即使皇帝的旨意下來,她目前的生活也沒有太大改變。

唯一的變化是,太夫人讓她不必再去家裡的女先生那裡上課了,取而代之的是每日抽出兩個時辰,在太夫人處理家中事務的時候隨侍左右,一面旁聽一面學習。

「這是我自娘家帶過來的一匣子珍珠,成色還算不錯,你拿去玩兒!」

今日焦太夫人身體不適,事情都交給小焦氏處理,顧香生也就過來小焦氏這邊幫忙打打下手。

午後用過飯,姑嫂二人閒來無事,臥在榻上小憩片刻,一邊說著體己話,小焦氏便從旁邊抽屜中拿出這麼個匣子遞過來。

顧香生一看,這些珍珠顆顆飽滿圓潤,潔白無瑕,哪裡只是「還算不錯」,簡直稱得上上品了。

「嫂嫂這是作甚,別人也就罷了,咱們倆之間還用得著這樣客氣麼?」她笑著將匣子推回去。

自打顧家象徵性接受提親,禮曹那邊就開始了一系列流程,如今已經到了納吉階段,顧香生與魏臨兩個人的生辰八字被放到宗廟裡去,由司天監監正親自占卜吉凶,這兩日就會有結果,如果得到的是吉兆,到時候皇家會派人過來送納吉禮,並進入下聘階段,如果得到的是凶兆,那就焚香祈禱,繼續進行占卜,直到得到吉兆為止。

一般來說,既然是出於皇帝意志的婚姻,給出司天監監正不至於還不識相地給出一個不好的結果,這純粹是在給自己找不痛快,能夠混到監正的位置上,就算業務水平不足,人情世故方面也是絕對及格的。

雖然有許多人因為魏臨如今的身份而對這樁婚事並不看好,甚至暗暗幸災樂禍,但也有不少人懷著各種各樣的目的開始來巴結討好顧家,也有不少人,如今納吉還未完成,就打著添妝的名義上門來送禮了。

焦太夫人不耐煩接待,便將大部分客人都丟給了小焦氏,除非身份貴重或者輩分大的客人,否則她便不親自出面,小焦氏這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精神卻反而比前些日子與顧凌鬧彆扭的時候好了許多。

「你當我是那些聽說你要當王妃了,就爭先恐後過來巴結你的人麼?」小焦氏半開玩笑似的嗔怪,「我這人性子怪,對喜歡的人,便是送多少也大方,對不喜歡的人,送一點點也計較,便是見你可人疼,才會送你的,你若不收,我可就丟到外頭的池子裡去了!」

顧香生:「嫂嫂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

「既然如此,那就拿著罷!」小焦氏也不等顧香生說完,便將匣子塞到她手裡。「這玩意時間久了也會變色,我現在暫時也用不上,你就當幫我的忙好了!」

話已至此,顧香生也只好收下來。

小焦氏一笑:「我也看出來了,你平素不愛戴那些樣式繁複的寶石頭面,但你現在要赴的宴會必然比以前多很多,總不能次次都用同一批首飾,傳出去會給人笑話的,如今你代表的可不止是顧家了,還有思王的顏面,這些珠子不值什麼錢,正好讓你打幾根簪子,做些小玩意,等過些日子正式添妝時,我再送你一些別的。」

這是小焦氏的心意,若顧香生一味推拒,反倒顯得不近人情了,她便也沒有再拒絕:「那就謝謝嫂嫂了!」

小焦氏笑道:「一家人有什麼好謝的,現在看見你的樣子,我就放心了。」

顧香生奇道:「放心什麼?」

小焦氏:「我本以為,照你寧折不彎的性子,聖旨一下,你心裡肯定有些彆扭,但現在一看,你並沒有半分不樂意,想來你自己也是滿意這樁婚事的罷?」

顧香生被她說得很不好意思:「並不是嫂嫂說的這樣。」

小焦氏故意問:「那是怎樣?」

顧香生斂了笑容,低低嘆一聲:「其實我自己也在問自己,我是不是太無情了,徐澈前腳剛走,我後腳便訂了親,雖是陛下賜婚,可我這心裡頭……好像也並沒有覺得很不情願,這讓我覺得好像對他有所虧欠似的……」

小焦氏忍不住笑了起來,一面笑還一面抓著她的手:「我們家阿隱可真是個實誠孩子!這種事情哪裡有什麼虧欠不虧欠,你與徐郎君有緣無分,他沒有為你留下,你自然也用不著心有愧疚,再說了,我覺著你倆之間,怕還是少了些男女之情,只是你錯將傾慕當作愛慕了!」

顧香生不確定:「可在那之前,我也覺得自己很喜歡他,也有過與他攜手白首的念頭。」

小焦氏:「喜歡有許多種,由淺到深,也可以是欣賞傾慕,未必就到了生死相許的地步。」

她落落大方毫不諱言:「我未出嫁前,也曾喜歡過別家的郎君呀,想著對方若是願意上門提親,我肯定二話不說就嫁了,但現在既然已經嫁給你大兄,那麼與我白首的人就變成了他,這兩種感覺是不一樣的。」

顧香生:「嫂嫂是嫁給大兄之後才喜歡他的,還是先喜歡了,然後才嫁給他的?」

小焦氏嘴角噙笑:「有區別麼?自從阿婆向我父母提起此事,就意味著我的未來已經被定下來了,既然你兄長品行還不錯,我與自己說,為何我不能試著去喜歡他呢?雖然後來黃氏的事情,他一度讓我十分傷心,但後來,我漸漸也想開了,一個人不可能十全十美毫無缺陷,比起世間大多數人,顧凌的品行已經足可稱道了,固然他在黃氏的事情上有些糊塗,可那也是因為黃氏比我多跟了他那麼多年,若他毫不顧念舊情就拋棄了黃氏,我反倒要擔心這種人能不能共患難。」

顧香生想了想,還是搖搖頭:「但若換作是我,只怕我是沒法原諒的。」

小焦氏反問:「那你要怎麼做?若你是我,會與你大兄和離嗎?還是直接將黃氏打死或發賣,然後與你大兄一輩子形同陌路?」

顧香生思考了好一會兒,然後發現自己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她沒有經歷過,所以任何回答都只是假設,事情沒有發生在自己頭上,就永遠不可能給出正確的答案。

小焦氏:「咱們性子不同,做法自然也不同,我不是強求你要照著我的法子去做,思王也不是顧凌,只是夫妻之間,畢竟不能以尋常對錯論之,若事事較真到底,怕是這一輩子也就沒法過下去了。」

早在諸國會盟之前,縱然顧凌百般不情願,黃氏最後還是被遣送到廬州鄉下去了,連孩子也會在那裡生完再送回來給小焦氏撫養。

當時這件事情過後,顧凌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與小焦氏說過話,兩人也是分房睡的,讓底下的丫鬟婆子好一陣著急,連顧香生也充當和事佬勸了顧凌一通,最後還是在焦太夫人的干預下,顧凌才從書房重新搬回臥室。

時過境遷,小夫妻倆漸漸恢復往日的交流,黃氏的事情似乎不再成為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障礙,及至上迴游獵的時候,顧香生就已經看見顧凌和小焦氏二人並肩說說笑笑了。

顧香生一度以為兩人已經和好了,但從此時小焦氏的話看來,其實她心裡對於顧凌在黃氏的處理態度上還是心懷芥蒂的,只是小焦氏為了以後的長久和平,選擇了遺忘和退讓。

「你也許覺著,我現在對你說這些話太早了,」小焦氏拍拍她的手,「但你大兄僅僅是國公府世子,性子也不複雜,卻還出了黃氏的事情,思王不是個糊塗人,應該也不會做出與你大兄一般的糊塗事,我不過是先與你說一聲,好讓你心裡有個數,免得以後萬一遇見什麼情況,卻措手不及。」

說罷她又自失一笑:「其實也許這些事情根本就不會發生,你聽過便罷,不要往心裡去。」

顧香生回握住小焦氏的手,感激道:「我自然知道嫂嫂是為了我好,這些我都會記住的。一旦有了心理準備,遇見再壞的情況都不怕,若是能遇到好事,那便反而是驚喜了。」

小焦氏笑道:「正是這個理兒,舉一反三,你可比我強多了,你心思靈巧,將來的日子必也過得比我好,我自然是不必替你瞎操心的。」